有關朝鮮戰(zhàn)爭的很多文章中,都說天才雷英夫是中國預測仁川登陸的第一人,網(wǎng)上至今仍然在以訛傳訛。
以訛傳訛的源頭,是雷英夫1991年4月發(fā)表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回憶片斷》。他在文中突發(fā)驚人之語:仁川登陸是他最早預測的——1950年8月23日,他與總參作戰(zhàn)室同僚們 “經(jīng)過反復研究,我們得出一個一致的意見:敵人在仁川登陸的可能性很大”。他說,自己從總參作戰(zhàn)室回到西花廳后,向周恩來作了匯報,周恩來當即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隨后詢問雷英夫是如何得出結論,他說 “是按照主席歷來教導的實事求是的辦法,大家解放思想,對抗作業(yè),七嘴八舌,然后得出結論”。雷的說法被中央文獻研究室主編的《周恩來年譜(1949-1976)》采用,隨之以訛傳訛。
《抗美援朝戰(zhàn)爭回憶片段》發(fā)表后,為了證明自己預測的可信性與科學性,提高自己有先見之明的軍事高參形象,雷英夫在1997年出版的回憶錄《在最高統(tǒng)帥部當參謀》中,對其“重大發(fā)現(xiàn)”又有新的發(fā)揮:“我們對9月到11月的朝鮮西海岸海潮作了研究,發(fā)現(xiàn)3個最佳時期內(nèi),各有2至3天的好時機,仁川海岸可供靠岸利用的時間,每12小時內(nèi)只有3小時,如果以9月15日為登陸日,那天的漲潮最高時間共兩次,一次是上午6時59分,另一次是下午日落35分鐘后的19時19分。9月15日比另外兩次時間相對更為可能。所以,我們認為美軍極有可能把登陸時間選定在9月15日。”雷英夫甚至在文中說,毛澤東在聽完雷英夫的匯報后發(fā)出了三道命令:“立即通知情報部門嚴密注視朝鮮和美、英、日。立即把我們的看法向斯大林和金日成通報,提供他們參考,希望人民軍有后撤和在仁川防守的準備。立即通知東北的13兵團要加緊準備,八、九兩個月一旦有事,能立即行動。”
雷英夫
歷史真的像雷英夫說的那樣嗎?原總參謀部的盧建東在2001年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對雷英夫有關抗美援朝回憶若干問題的質(zhì)疑》的文章,文中說1950年8月前后總參作戰(zhàn)室主任一職是由時任總參作戰(zhàn)局副局長張清化兼任,并且一直兼任到1951年1月底。而雷英夫則是在1951年1月?lián)慰倕⒆鲬?zhàn)局副局長,然后直到當年的12月底才兼任總參作戰(zhàn)室主任,那時候志愿軍抗美援朝的五次戰(zhàn)役都打完了。
盧建東還提出如下兩點質(zhì)疑——
一、檔案館中找不到雷英夫與毛澤東的對話、也找不到毛澤東隨后發(fā)布的那三道命令;
二、當時軍事測繪部門僅僅是一個處級單位,別說朝鮮的水文資料,就連中國自己的水文資料都嚴重缺乏。正因為我軍對海洋知識缺乏了解和必要的資料,才導致1949年三野28軍金門登陸作戰(zhàn)的失敗。雷英夫從哪里了解朝鮮西海岸的水文潮汐資料呢?而美軍在仁川登陸之前,是利用了日本人留下的水文資料,加上實地偵察,才掌握了確切的仁川潮汐、航道和地理情報。
盧建東還在質(zhì)疑文章中指出,雷英夫這些海潮資料情況是抄自日本出版的《韓國戰(zhàn)爭史》中文譯本,而日本引用的則是美軍戰(zhàn)后公開的資料,即當年美國海軍專家向麥克阿瑟匯報的詳細材料。盧建東指出:“當年美海軍專家向麥克阿瑟匯報的材料與同一天雷英夫向毛澤東匯報的材料竟如出一轍,不僅日期、時間分秒不差,而且都特地加注了一個日落時間,甚至連文字表述也相同。可惜,回憶錄的作者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在東京美軍總部,美海軍專家向麥克阿瑟匯報時所講的‘時間’只能是東京時間,而雷英夫向毛澤東匯報時所講的‘時間’只能是北京時間。作者把美軍在仁川登陸后公布的資料,作為當年在仁川登陸前向毛澤東匯報時所作的‘預測’,卻忽略了應當減去一個小時的時差。”
仁川登陸地圖
其實,歷史檔案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雷英夫是貪天之功以為己有——
對仁川登陸,毛澤東早在1950年7月初就已預測出來了,1950年7月2日蘇聯(lián)駐華大使羅申給莫斯科的電報說,周恩來在與蘇聯(lián)大使羅申的談話中傳達了毛澤東對北朝鮮人的建議:鑒于美國軍隊可能在仁川登陸,要在仁川后方建立一條堅強的防線。
蘇聯(lián)解體后,前蘇聯(lián)有關檔案大量解密。1994年,俄羅斯將一部分蘇聯(lián)時期關于朝鮮戰(zhàn)爭的檔案贈給韓國,韓國方面根據(jù)這些檔案編輯的《蘇聯(lián)朝鮮戰(zhàn)爭檔案摘編》也證明:朝戰(zhàn)剛爆發(fā)一個星期,中方已經(jīng)對美軍在仁川登陸有所警覺——當時中方估計駐日美軍將有至少6萬人投入到朝戰(zhàn),登陸地點可能在仁川、釜山、木浦等港口,其中仁川可能性最大。
在軍事科學院收藏的歷史檔案中,有一份1950年10月2日毛澤東準備發(fā)給蘇聯(lián)的電報原稿。電文中說:“七月中旬,七月下旬和九月上旬,我們?nèi)胃嬖V朝方的同志,要他們注意敵人從海上向仁川、漢城前進切斷人民軍后路的危險,人民軍應當作充分準備,適時地向北面撤退,保存主力,從長期戰(zhàn)爭中爭取勝利。”
——其實,迂回包抄,是我軍的拿手好戲,作出美軍會包抄朝鮮人民軍的判斷,對于我軍領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下一步就是判斷美軍登陸地點,而合適的登陸地點一個是漢城西邊的仁川港,一個是全州西邊的群山港。從實現(xiàn)戰(zhàn)略目標的角度來看,仁川登陸是最佳選擇,因此美軍從仁川登陸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仁川處于朝鮮半島的蜂腰部,正如麥克阿瑟選擇仁川登陸的理由所言:“1.鑒于朝鮮人民軍主力90%集中在洛東江前線,從這里登陸最容易達成突然性。2.仁川地區(qū)人民軍防御薄弱,估計僅有2000人。3.從這里登陸可以攔腰切斷人民軍后方補給線及其退路。4.從仁川登陸可以直趨漢城,政治上影響極大,可以一舉扭轉戰(zhàn)局。”
——1950年8月31日,鄧華、洪學智、解方三人聯(lián)名給林彪寫了一封長信,也從側面證明:能夠判斷仁川登陸的我軍將領大有人在。
這封長信不但預見到朝鮮戰(zhàn)局可能出現(xiàn)逆轉,而且指出了敵軍可能在平壤或漢城附近登陸的可能——“估計敵人將來反攻的意圖,可能為以一部分兵力在北朝鮮沿海側后幾處登陸,作擾亂牽制,其主力則于現(xiàn)地由南而北,沿主要鐵道、公路逐步推進。以一小部分兵力于現(xiàn)地與我周旋,抓住人民軍主力,其主力則在我側后(平壤或漢城地區(qū))大舉登陸,前后夾擊,如此人民軍的處境會很困難”。林彪非常重視鄧華、洪學智、解方這三位前方指揮員的意見,9月2日把信轉給毛澤東。毛澤東作了批示。
毛主席與柴軍武(柴成文)
毛澤東等領袖作出了“美軍很可能在仁川登陸”的初步判斷后,還專門安排了人員去搜集情報來提供決策的依據(jù)——
1950年6月30日,周總理召見長期從事情報工作的柴軍武面授機宜,并決定派他擔任駐朝鮮大使館政務參贊與臨時代辦,率領兩名參贊、一名武官、兩名副武官到達平壤,正式建館辦公。后來在1951年6月,毛澤東還指派柴軍武為中國人民志愿軍聯(lián)絡官,并根據(jù)工作需要將柴軍武的名字改成了柴成文,寓“武仗文打” 之意。
1950年7月5日,倪志亮被正式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朝鮮大使。赴朝之前,毛澤東專門宴請倪志亮,這一殊遇令其他大使深感羨慕。參加了宴請的周恩來要求倪志亮:密切注意觀察朝鮮戰(zhàn)局的最新動向,一旦有情況隨時報告。
8月底,倪志亮與使館的政務參贊柴軍武一起商議,寫了一份《目前朝鮮戰(zhàn)爭局勢報告提綱》,詳細闡明了朝鮮戰(zhàn)場的態(tài)勢和朝鮮后方的主要情況。
9月7日,柴軍武應召緊急回國,帶著這份報告提綱火速趕回北京,向總參謀部和外交部匯報。8日,柴軍武向聶榮臻代總參謀長匯報,并于當日經(jīng)聶榮臻將報告呈報毛澤東。
倪志亮與柴軍武等駐朝使館同志判斷仁川登陸的的理由是:“仁川是漢城的門戶,占領仁川可以直搗漢城,可以一舉切斷人民軍的后勤補給線,同時又可以和釜山防御圈里的美軍相互呼應。另外,情報顯示,美軍最近在仁川港外的活動十分頻繁,顯然是在為登陸準備有利的條件。”毛澤東閱后當即批示:“周閱后,劉、朱、任閱,退聶。請周約柴軍武一談,指示任務和方法。第十三兵團同柴去的軍事人員是否要來京與柴一道面授機宜,請周酌定。”周總理聽完駐朝使館匯報后,覺得匯報的情況非常重要,就立即批示“印發(fā)政治局各同志”。
——毛澤東對鄧華、洪學智、解方三人聯(lián)名信、和對柴軍武報告的批示表明,如果雷英夫?qū)θ蚀ǖ顷懹斜让珴蓶|更高明的見解,毛澤東肯定會要求其寫成報告并作批示的。但檔案館沒有相關記錄,可見所謂的雷英夫最早預測仁川登陸,純屬虛構。
鄧華將軍
真相是這樣的——
在原總參謀部工作過幾十年的衛(wèi)崇保,曾寫過一篇文章詳細披露了當年的事情真相,他在文章中是這樣寫的——
“1950年8月22日,總參情報部門又獲取了一份重要情報,確切知道了美軍擬在仁川、鎮(zhèn)南浦登陸。該情報經(jīng)研究確認后已是23日,來不及編入當天上午的書面通報,因緊急、重要,就使用電話專線向上級作戰(zhàn)部門作了匯報,24日才以書面通報正式上報中央軍委各首長。通報的內(nèi)容是:現(xiàn)位于日本的美軍陸戰(zhàn)第1師正待命出發(fā),擬開赴仁川、鎮(zhèn)南浦登陸。”
“8月23日晚上,李濤(時任軍委作戰(zhàn)部部長)看到了情報部門緊急電話通報記錄,就是前面說的那份‘美軍擬在仁川、鎮(zhèn)南浦登陸’的情報……決定立即轉送周恩來和聶榮臻代總長,便要參謀人員把周恩來的軍事秘書雷英夫和聶榮臻代總長的秘書唐永健請到自己辦公室來,然后,把情報部門的電話通報面告了雷英夫、唐永健。在場的還有作戰(zhàn)部敵情研究處的江右書、中南海作戰(zhàn)室負責干部成普。”
“他們經(jīng)過簡短研究,確信情報可靠,結合各方面情況,認為仁川登陸可能性更大,鎮(zhèn)南浦次之,并認為美軍登陸后,朝鮮戰(zhàn)局將發(fā)生逆轉。李濤請雷英夫、成普立即向周恩來匯報,請?zhí)朴澜×⒓聪蚵櫂s臻代總長匯報。周恩來聽了匯報后很重視,立即打電話報告毛澤東,并親自帶雷英夫、成普到毛澤東處匯報。”
——由此可見,雷英夫只是確認仁川登陸情報匯報的參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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