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庫區通航改善,西陵峽船只繁忙。攝影:吳承忠
「READING」
川江航運史上,曾常年有人駐守在灘上保平安,他們叫“喊灘人”。
江津龍門場位于川江南岸,其岸邊有一大石梁直插江心,即龍門灘。清乾隆《江津縣志》載:“龍門灘:縣(東)二十四里,水勢甚險,蜀王(楊秀)命工鑿去石梁如門。”這“門”是一道寬口子,為行船航槽,因水流湍急,時有木船撞石而毀。大約一千二百年后,清道光元年(1821),江津縣一個名叫鄭飚的秀才,捐錢在灘石上樹立一根鐵桅桿,提醒木船駕長們注意避險。卻不料,鐵桅桿竟被行船撞折。當地人另設置木桅桿導航,至今桅桿洞尚存。鐵桅桿都能被撞折,何況木質的,只是更換起來容易一些。此處由船幫商戶出資,雇專人管理,看見有木船將要過灘時,便一邊敲鑼,一邊叫喊:“船——走——北——面!”
罐口灘在合江縣神臂嘴下,是川江著名的急流險灘。江流在這里拐了個大彎,形成江心島大中壩。壩首端有一條千米長的石梁橫阻江流,灘浪洶涌,每年打爛船只上百條,淹死的人數更是其幾倍之多。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鄰縣江津的鄉紳孫世芳、孫世瑞兄弟倆路過這里,因趕路有些累,便坐在江岸一塊巖石上休息,閑看江上過往船只。這一看,震駭了兄弟倆,先后七條順流而下的木船至罐口灘時,全部被江浪打翻沉沒。如此兇猛的灘勢,讓兄弟倆坐不住了,決定捐資鑿打礙航石梁。說到做到,他倆捐資兩萬余金,雇請幾百名民工,向瀘州府、合江縣衙立案治灘。施工期間,孫氏兄弟親自到現場督工。因施工需避開汛期,前后用七年時間,鑿去最礙航的豆腐石,灘勢大減。瀘州府、合江縣衙為褒揚孫家兄弟的義舉,在江心石梁上刻下“利濟群生”四個字。
▲貨運船舶行駛在瞿塘峽與白帝城江段。 圖源:圖蟲創意
一百七十多年后,我前去謁拜神臂嘴,緬想古人,意外地在神臂嘴臨江石壁上看到幾個鑿刻大字。因石斑和雜草遮掩,只辨認出其中四個:放船依□西□。弄清楚不難,立即在手機上搜索,馬上跳出完整的“放船依近西流”六個字。川江水自西向東奔流入海,西流為洄流,即川江人常說“洄水”。“放船依近西流”也是短句,其意好懂——下水船順流速度快,要靠西,有洄流,慢一點。
這六個字是光緒二十二年(1896)由船幫和鹽商共同鑿刻的。同時,在神臂嘴巖石上還修建了一間竹木房子,雇請識水性的壯漢,用一截南竹筒做喇叭,看見上游有下水木船駛來后,便一陣長呼“喲——喲——喲——”提醒船工們要過灘了,集中精神,全力以赴。當木船快進罐口灘時,壯漢的聲音不僅提高八度,而且語速加快,時而一短聲“喲”,時而連續發出兩個短聲“喲喲”,就像是喊號子一樣,鼓舞船工們搏擊險灘。自從有了這個“喊灘人”,過往船只出事率下降十之八九。1935年,“喊灘人”不再“喊”了,改用紅、白旗指揮。
▲晝夜交替中的三峽航道景象 圖源:視覺中國
早在唐代,川江上已有揮旗導航的記載。唐元和十四年(819),大詩人白居易任忠州刺史,從江西溯江而上至三峽,看到有人舉旗擊鼓,引導船只過灘。于是,在《入峽次巴東》詩中描繪:“兩片紅旌數聲鼓,使君艛艓上巴東。”到了宋代,這辦法仍然沿用。南宋詩人、資政殿大學士范成大,在游記《吳船錄》里記述了坐船過瞿塘峽的情景:前面一只船進峽幾里后,后面的船才可入峽,不然無法避讓,會碰撞在一起。具體辦法是,官府派士兵手執旗幟,分別站在山巖的上下,見前面的船平安前駛后,再搖旗示意后面的船進峽。
一位長江航道老專家告訴我:“舉旗擊鼓的導航辦法,開創了川江信號臺的歷史。”他解釋信號臺類似陸上紅黃綠交通信號燈,但有人值守,是川江上特有的助航設施,其他內河少見,連長江中下游都沒有。
▲西陵峽航運繁忙。攝影:魏啟楊
1915年8月17日,一個名叫蒲蘭田的英國人,乘坐小船來到萬縣狐灘南岸。此灘因水勢出沒無常,如狐貍一樣狡猾而得名。枯水期航道狹窄,上下船只避讓不開,多次發生碰撞翻沉的災難。
蒲蘭田指揮工人挖坑、壘石,樹起一根南竹標桿,并配備三角形黑色竹篾牌子,雇專人值守此處。每當有船只即將進入狐灘航道時,立刻在標桿頂端掛起竹篾牌,行船遠遠就能看見。如果尖角朝上,允許上水船只通過;尖角朝下,下行船只才可進入航道。這樣避免了碰撞事故發生。雖然設施和手段都很簡陋、原始,但這是川江第一座信號臺。之前,蒲蘭田已派人向川江行船發布《航行通告》,說明了信號標志的設置和使用辦法。接著,他把狐灘信號臺作為標桿看守員培訓點,親自講授信號規范,培養出川江第一代信號員——即一種新的“喊灘人”。
▲峽江孤魂燈,用以紀念被險灘吞沒的遇難者,1911 年秋。攝影:路得.那愛德(美)
蒲蘭田原本是一位有海洋和內河航行經驗的英國船長。1898年,在川江經商多年的英國人立德回國時在倫敦認識了他,鼓動他到中國發展。這個立德不久前剛駕駛一艘不到十七米長的小火輪首次試航川江,正需要蒲蘭田這種航運人才幫助他探索滿是荊棘的川江航道。蒲蘭田到川江后,受聘擔任立德的肇通號輪船長,把川江第一艘商輪順利地從宜昌開到了重慶。秉賦冒險精神的蒲蘭田由此對暗礁密布、險灘縱橫的川江發生濃厚興趣。1908年,他又幫助中國人開辦的川江第一家輪船公司在英國打造一艘商輪,并擔任船長。轉眼已來川江十四年,一天,中國海關海務副巡工司——米祿司乘坐他駕駛的輪船考察川江。航行中,對川江諳熟于心的蒲蘭田為米祿司逐一介紹航道及險灘情況。米祿司由此力舉他擔任新設立的川江航道管理機構負責人——第一任長江上游巡江工司。
蒲蘭田沒辜負這一聘任,任職五年,在川江上設置各種信號標志六十六處(座)。1921年,蒲蘭田任期屆滿回國,途中不幸病逝。航業界人士為銘記他對川江航運業的貢獻,捐資在青灘北岸寺大嶺,建起一座“蒲蘭田君紀念碑”。
▲三峽中的信號臺。供圖:長江重慶航道局宣傳處
以后,川江信號臺設置逐漸多起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達到一百三十多座,配備了電話、無線電臺以及電子信號信息管理系統,技術、設備不斷更新,確保了川江船只航行安全。
2003年6月11日這天,三峽大壩已蓄水135米,我來到狐灘,遠遠凝望著肅立在水邊的紅色沿檐式八角亭信號臺,只聽一個洪亮的號令聲響起:“五、四、三、二、一!”話音剛落,“轟”的一聲巨響,信號臺瞬間倒入江中,騰起如滾煙的江浪。也許,蒲蘭田當年沒有預見到,八十八年后,狐灘信號臺會被爆破拆除,完成了歷史使命。
如今,已是高峽平湖的川江三峽庫區航道,航行狀況大為改善,只剩下二十多座信號臺仍佇立兩岸。
“中國三峽雜志”微信公眾號
歡迎訂閱:郵發代號38-383
立足三峽,關注人類家園
報道河流地理與水文化
責編:王芳麗 王旭輝
美編:程曉新
校對:段海英
審核:任 紅
來源:《中國三峽》雜志 2025年第2期 有刪改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