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中有兩句膾炙人口的臺詞,只抵人性深處的幽暗。
一句是“假裝出一副悲哀的臉,是每一個奸人的拿手好戲”;另一句是“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使它鞏固”。
于今而言,沒有其他任何經典名言,更適合奉送給一個人——西安套路貸團伙骨干成員王堅。
筆者跟蹤調查該團伙及王堅等成員,已有四年多。王堅深度參與的緊密型組織為“西安套路貸團伙“,這并非筆者的定義,近些年來數十家官媒的報道均有提及。
“西安套路貸團伙骨干成員王堅“,或曰“西安套路貸團伙二號人物王堅“,對于這兩個名號,王堅如果認為對其構成名譽侵權,盡可以走法律途徑維權。
據西安體制內知情人士透露,在西安及周邊地區,掉入李彬套路貸團伙羅網被坑害的企業,至少有二三十家。
胡緒峰是受害人之一。其為宏潤集團董事長,也是該集團子公司宏潤地產實際控股股東、出資設立人。宏潤地產是西安市首批最大城中村改造項目“國際幸福城”開發商。
大量證據材料顯示,李彬團伙骨干成員竺堯江(已判刑)、王堅、李德安、陳濤等人, 分別以600萬元、8000萬元股權質押借款,通過偽造一系列協議文本及簽名,先將宏潤地產18%股權變更至李彬實際控制的西安中廈公司名下,后又將宏潤集團持有的宏潤地產75%股權變更至王堅名下。
就這一股權糾紛,胡緒峰提起刑事控告無數次。為尋求司法救濟,他另外打了十三年官司,其中民事訴訟18起、行政訴訟10起。
看似一場司空見慣的股權之爭,卻造就了“史上最慘購房群體”。宏潤地產股權莫名易人,直接導致“國際幸福城”停工爛尾,2042戶購房人苦等十余年,迄今仍身處水火、置于倒懸。
轉折點出現在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再審程序一錘定音,(2017)最高法再171號判決書認定,案涉協議本質為“股權讓與擔保”,雙方真實意圖系以股權為借款增信,王堅僅為名義股東,無權實質性處置股權。
通俗地說,案涉75%股權雖然登記在王堅名下,但其只是債權人而不享有股東權利,宏潤集團依舊是實際股東。
身為掛名股東的王堅卻“鳩占鵲巢”,成了宏潤地產實際控制人。其不僅根本無意于“國際幸福城”開發、對其長期擺爛,反而步步為營,意圖掏空宏潤地產數十億元資產。
該案最新的進展是,2025年2月6日,法院一審判決王堅持有的宏潤地產75%的股權,系原告宏潤集團所有。持續十余年的馬拉松式訴訟,終于回歸最高法院傳遞的“庭審實質化”理念,即將抵達終點。
據稱此次在鐵證面前,王堅面對法官追問進退失據,十幾年來首次當庭承認,其當時支付的相應款項是借款,而非股權轉讓款。王堅敗訴后仍向西安中院提出上訴,這當然是其法定權利。
(二)
前幾天,《紅星新聞》對該股權糾紛案進行了報道。這無疑是一篇值得稱道的作品。
作為調查報道,采寫該文的記者遵循中立原則和平衡立場,如實記錄胡緒峰、王堅兩位當事者的陳述和辯解,在有限的文本篇幅內,盡可能給足雙方說話的機會。
正是透過記者的如實記錄,非法職業放貸人王堅撒潑打滾的形象,活脫脫地展露無余。
在《紅星新聞》報道中,王堅強調的核心觀點有二。
一是“胡緒峰如今確實欠了我的錢沒有還清,我只是按照當初的借款協議在胡緒峰沒有還款時,依法享有這75%的股權。”
二是“至于胡緒峰要不要歸還欠款,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要對方承擔未還欠款的違約責任。”
舉凡通讀過(2017)最高法再171號判決書的人,都不難看清一點,王堅上述說辭和主張,真應了一句歇后語:強盜奪鯉魚——強詞奪鯉(理)。
換句話說,王堅在該報道中所表述的每一處重要細節,都故意跳脫最高法院判決認定的事實而自說自話,偏執地將一些似是而非但最高法院早有定論的問題,引入此前地方法院審理的敘事語境。
胡緒峰妻子陳晨擁有宏潤地產5%股權。2014年,陳晨以王堅受讓75%股權侵犯其優先購買權和知情權為由,向法院起訴要求認定《股東轉讓出資協議》無效,撤銷西安市市場登記機關所作的錯誤股權變更。
這起官司從西安中院、陜西高院,一路打到最高法院。
就雙方爭議的焦點問題,最高法院查明并認定了三個方面的事實,均載入(2017)最高法再171號判決書。
其一,胡緒峰所借款項雖然未能按期歸還,但其以《欠條》方式對借款本息進行了重新確認,并以宏潤地產75%股權作質押,“雙方沒有因不償還到期借款即產生宏潤地產公司75%股權歸王堅所有的結果”。
其二,二審法院認定“《股東轉讓出資協議》是宏潤實業公司向王堅轉讓股權性質不當,屬認定事實錯誤,本院予以糾正”。
其三,案涉《股東轉讓出資協議》“屬股權擔保性質,不產生股權轉讓效力”。
(2017)最高法再171號判決書共有19頁,其中事實與證據部分約占10頁篇幅,其余9頁均用來闡明法官見解與看法,與一二審判決“突襲裁判”的感受判若云泥。
它無疑是對庭審實質化的完整呈現,證據質證、事實査明、訴辯意見發表、裁判理由均形成在法庭,用事理、法理、情理逐項回應爭議焦點,使法官邏輯思辨過程變成社會一般認知。
最高法院的上述事實認定,雖然并非最終判項主文,但就爭議焦點經過當事人質證、辯論后作出了認定,全然具備發生“爭點效”的要件,顯然具有相應的既判力,產生遮斷后訴的拘束力。
亦即最高審判機關在前訴中,雙方當事人對主要爭點進行了充分爭辯,且法院也對該爭點做出了判斷;當同一爭點作為主要的先決問題出現在其他后訴請求中時,當事人在后訴中不得就前訴爭點內容再行爭議,也不允許后訴法院作出與之相矛盾的判斷。
在我國審判實踐中,已有最高法院和地方法院依據爭點效理論對訴訟案件進行判斷,并以前訴判決理由遮斷后訴的判例。
很顯然,王堅利用主流媒體報道機會,使盡渾身解數,制造“反受其害”的假象,意圖通過悲情表演博取同情,臆造事態峰回路轉的機會,以謀求最終翻盤。
自己曾經上過的墻、揭過的瓦,仿佛都成了其“濟急如濟涸轍之魚”的善舉。這種過于的戲劇化表演,與其與特定現實角色所對應的種種行為與后果,產生明顯的割裂感。
經由《紅星新聞》的報道,可如此描述眼下的王堅:困獸猶斗,死纏爛打。
前不久胡緒峰發出公開信,實名向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舉報西安中院濫用裁判權損害司法公信力問題,筆者就此撰文《》。
不僅僅是西安中院,身處敗勢的王堅也有樣學樣、撒潑打滾,把最高法院認定的事實“當個屁”。
(三)
最高法院對案涉75%股權性質的認定,無公式化語言、模糊化闡述,當事人的訴辯主張,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但凡對最高審判機關生效判決認定的事實心存半點敬畏,王堅便不會有后續放刁撒潑的五年纏斗。
至少看在2042戶受害購房人的份上,王堅最起碼的善意之舉應是:遵從最高法院認定事實,進行債務清償,與質權人協商達成相關協議,盡快解除質押,配合進行工商登記變更,使股權物歸原主——倘如是,爛尾的“國際幸福城”早已復工并完成交房。
事實上,早在2016年年底,胡緒峰就以見面商談、電話通知、寄信函告等方式,要求歸還王堅全部股權質押借款本息,被王堅拒絕。
頗具幽默意味的是,最高法院判決下達后的2021年2月,宏潤集團為了盡快歸還王堅股權質押借款,不得不向法院起訴,訴訟請求之一是判令被告王堅接受原告的股權質押借款,被法院要求撤訴。理由是“尚未有過起訴對方接受還債的案例”。
與之相反的是,在最高法院對案涉75%股權性質作出明確認定后,王堅發起“合法”搶奪宏潤地產控制權的行政訴訟,游說西安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將已收繳四年未辦理年度審核的宏潤地產營業執照復印件,加蓋已聲明作廢的宏潤地產公章,載明“僅供法院訴訟”字樣,并加蓋該局公章提供給法院,使不具備股東資格的王堅一方獲得起訴西安市市監局的權利。
王堅以虛假訴訟材料起訴西安市市監局獲得勝訴,成功變更宏潤地產法定代表人、公司地址和監事,于2023年10月領取新的宏潤地產營業執照。
為了著手處置“國際幸福城”資產,自2019年3月最高法院判決下達以來至今,王堅先后18次糾集社會閑散人員沖擊宏潤地產,推倒封堵公司大門,搶占辦公樓、業主接待處。王堅雇請的十多人在宏潤地產辦公樓實施靜坐圍堵,時間最長的一次達六個多月。
最高法院判決認定王堅不具有宏潤地產股東權利后,宏潤集團投資1000多萬元,復工續建“國際幸福城”爛尾樓中的140套商品房,并陸續向購房人交鑰匙。結果這些房屋外墻面層和室內設施被王堅組織的人員悉數砸毀,重回爛尾狀態。
種種事實表明,王堅把最高法院判決“當個屁”,決非民眾的情緒化表達。
(四)
一位長期關注本地套路貸犯罪問題的西安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介紹,王堅參與的西安套路貸團伙,上世紀90年代起即在西安及周邊地區高利放貸、暴力索債,導致多名群眾或被逼自殺、或精神失常、或舉家逃離。
該團伙不滿足于索取高額利息、“砍頭息”等牟利,逐漸轉向打著借款幌子非法占有被害人合法高價值財產的套路貸。
據了解,李彬團伙先后成立和控制數217家從事灰色金融經營活動的各類公司,由李德安、竺堯江、王堅、陳濤、劉敏、李躍平等分別擔任法定代表人。這些公司交叉持股、相互擔保,雖然頻繁變更或注銷,但成員始終相互依靠、利益交織。他們操控詐騙、非法并購企業、騙取銀行貸款等活動,并日漸坐大成勢,形成人數眾多,有明確組織者、領導者,骨干成員基本固定,結構較為清晰的不法團伙。
竺堯江、王堅被視為該團伙并列的“二號人物”。
西安市公安局監所管理支隊一位原副調研員介紹,陜西亞希置業有限公司負責人李小剛,曾向李彬團伙借款6000萬元。李小剛開發的西安“凱象明珠”(后更名為“諦杰國際廣場”)項目,資產價值約2.5億元。為了侵占該項目資產,王堅、李德安對李小剛制造還款難題。
2010年9月10日,王堅等指派人員將李小剛綁架至該項目工地地下室,逼迫其在指向合同詐騙犯罪的空白合同上簽字捺印,并簽署虛假股東會決議和股權轉讓協議,內容是以9000元、1000元對價,將李小剛及妻子鄭淑榮分別持有的亞希置業公司90%、10%股份,轉讓給李彬團伙指定的胡聚帛。不久李小剛以涉嫌合同詐騙罪被刑拘,隨后以相同罪名被批捕,在西安市第一看守所被羈押九個半月后取保候審。
該團伙實施套路貸侵財如探囊取物,與之如影隨形的是種種怪現象。胡緒峰其與王堅初次見面簽訂首筆600萬元借款協議的時間為2012年1月11日,而市場監管部門股權變更登記信息載明,王堅提早一天即當年1月10日,在借貸雙方尚不認識、借款行為尚未發生的情形下,憑藉偽造的相關材料將宏潤地產75%股權變更至其個人名下。
2014年至2018年,王堅等人先后七次以胡緒峰涉嫌職務侵占、挪用資金、合同詐騙等舉報至警方。警方自2014年6月起對胡緒峰展開11個月的偵查,全省曾有五地警方對胡同步開展密集調查,據稱收集胡問題的相關材料“有一米多高”。胡緒峰在北京、河南、青海等地奔逃避險四年,王堅等舉報胡緒峰的問題均查無實據。
在胡緒峰奔命逃亡期間,宏潤集團中層管理人員喻壹曾臨時受托管理集團事務。公安機關《案(事)接報回執》顯示,2015年2月5日,喻壹在西安市環城西路水司一帶遭遇不明身份人員當街持槍威脅,其駕駛的汽車前擋風玻璃被砸裂,此后其在西安高新區大寨路的住宅也遭到可疑人員滋擾。
就李彬團伙涉嫌違法犯罪問題,2015年3月,胡緒峰向西安市公安局、碑林公安分局報案,均被以“經濟糾紛”為由拒絕受理;當年9月再向碑林公安分局再次報案,該局經偵大隊在三年調查中更換了6名辦案民警,也未能查清案件事實。2019年2月,陜西省公安廳廳長簽署《廳長督辦令》,要求西安市公安局對舉報李彬等人違法犯罪線索認真核查,依法嚴厲查處,后無下文。
據了解,2019年3月,全國掃黑辦通過公安部刑偵局將李彬團伙涉嫌敲詐勒索、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線索轉交西安市掃黑辦,該件最終被轉交碑林區掃黑辦。2019年6月,中央掃黑除惡第12督導組督導陜西省工作動員會議上,針對李彬套路貸團伙的舉報線索被重點提及。
2019年12月,西安市掃黑辦、市公安局成立李彬套路貸問題專案組;2013年1月,西安市掃黑辦、市公安局成立新的李彬套路貸問題專案組。上述所有調查至今仍無任何進展。
實施套路貸控制宏潤地產后,該團伙利用“國際幸福城”項目對外非法集資7億多元、騙取銀行貸款2億元之后,將該項目以“零對價”非法轉移至李彬團伙實際控制的空殼公司——佳馨源公司。灞橋區政府不顧受害業主強烈反對,于2015年1月和4月召開專題會議,明確佳馨源公司為“國際幸福城”項目開發主體,并決定由區政府平臺公司借給佳馨源公司1.85億元用于項目開發。
為了填補這筆借款“窟窿”,2019年12月,西安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使用作廢的“西安市國土資源局”印章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沒收“國際幸福城”440戶業主已購買十年、價值7.5億元的待交付商品房。
2017年8月,該團伙成員竺堯江因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等,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判決書列出的證人名單中,胡緒峰赫然在列,而胡從未接受過與此案有關的任何詢問。從法院調取該案卷宗發現,判決所采信的胡緒峰證言筆錄,系西安市公安局高新分局經偵大隊于2015年8月18日制作。司法鑒定結論顯示,該詢問筆錄中被詢問人陳述內容筆跡系偽造。
有法學專家稱,刑事案件關鍵的證人證言如此公然造假,在刑事司法領域開創了極其惡劣的先例。這份精心炮制的詢問筆錄,刻意掩蓋了李彬主導侵占“國際幸福城”項目并用于集資詐騙活動、屬于竺堯江共犯的事實,顯然意在替李彬開脫罪責、規避刑事責任。
(五)
當地人士表示,王堅等視法律如敝屣,其團伙在一片控告、調查聲中愈加“堅挺”,無非在于其與相關國家公職人員,一是同流合污,捆綁成利益共體;二是投其所好,共謀 “法外空間”,進而形成系統性、整體性保護。
背后若隱若現的站臺者,不僅為該團伙違法犯罪提供便利條件,更進行司法庇護,成為亂政、霸財、抗法的 “ 難兄難弟”。
75%股權糾紛案經最高法院再審宣判之后,胡緒峰滿懷信心提起的關鍵訴訟——“股東轉讓出資協議解除案”,以西安中院顛覆式改判而宣告落敗,終審作出有利于王堅等一方當事人的判決。
胡緒峰公司起訴西安市市場監管局錯誤變更股權的行政案件終審敗訴后,西安市檢察院根據(2017)最高法再171號判決書認定的事實,對此行政案件提出抗訴,陜西省檢察院支持抗訴,成為該省多年來較為少見的省市兩級檢察機關支持抗訴的行政案件。該案指定西安中院再審,仍被裁定駁回起訴。
胡緒峰提起訴訟的“股東轉讓出資協議解除案”和“股東會決議效力確認糾紛案”,一審判贏,二審判輸,西安中院這一公然悖法、顯失公正的判決,招致輿論和法律職業共同體廣泛質疑。就“股東轉讓出資協議解除案”,宏潤集團向西安市檢察院申請監督,已被該院受理。
西安中院這種偏離公眾樸素道德及正義、明顯涉嫌違法的繆判,無疑一再助長了王堅等人對公正司法的睥睨。
輿論持續關注胡緒峰股權糾紛案,王堅及其背后的李彬等團伙人員,所做的夸張表演無非試圖誤導認知、逼退法律。
隨著反腐敗斗爭不斷深入、常態化掃黑除惡力度不斷加大,王堅等不管是否出于惶恐或僥幸,其與輿論和法律搞離奇、荒誕的對抗,都只能讓自己未來付出更高的代價。
無論他們有多么大的財力、多么野的路子,最終都無法使自己成為這一邏輯的例外。
借用《麥克白》的一句經典語結束本文——“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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