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姍姍
57歲的明美把最后一箱書搬上貨車時,丈夫修一正蹲在玄關擦皮鞋。晨光斜斜地照在他花白的后頸上,那塊她再熟悉不過的淺褐色胎記,隨著擦拭動作在光暈里明明滅滅。
"記得每周給陽臺的藍雪花澆水。"修一突然開口,手里的軟布仍在一絲不茍地打磨鞋尖。明美望著他發頂新冒出的幾根白發,突然想起三十五年前婚禮上,這個固執的男人也是這樣,在神父念誓詞時偷偷調整領結的角度。
他們的女兒夏子三年前去了加拿大定居。當視頻通話里傳來外孫女混著英語的日語時,明美感覺心里某根緊繃的弦"啪"地斷了。那天夜里,她對著梳妝鏡摘下珍珠耳環,鏡中倒映著修一在書房擦拭相機的身影——那是他退休后新發展的愛好。
"我們試試卒婚吧。"明美說出這個詞時,修一的手停了一下。臺燈在他眼鏡片上反射出兩個小小的光斑,讓人看不清眼神。空氣凝固了五分鐘,直到修一摘下手套:"你搬去鐮倉老屋的話,記得把暖爐先找人檢修。"
01
所謂“卒婚”,由日本作家杉山由美子提出,是近年來在日本社會逐漸流行的一種新型婚姻模式。
其名稱由“卒業”(畢業)和“婚姻”組合而成,字面含義是“從婚姻中畢業”。
但與離婚不同,卒婚的核心在于夫妻雙方選擇在保持法律婚姻關系的同時,各自追求獨立的生活,重新定義婚姻中的相處方式。
這種模式的核心特點是:
分居不分家?:夫妻可能分開居住(例如不同城市甚至國家),但仍維持婚姻關系,定期聯絡或相聚。
經濟獨立?:雙方財務分開管理,減少因金錢產生的矛盾。
追求自我實現?:擺脫傳統家庭角色分工(如“主婦”“養家者”),尊重彼此的生活選擇。尤其常見于中老年夫妻,子女成年后,雙方轉向發展個人興趣、事業或旅行。
卒婚的興起,乃日本社會對個體自由與家庭責任平衡的重新探索,尤其在少子化、老齡化壓力下,傳統家庭模式,已難以滿足多元化需求。
它并非否定婚姻,而是試圖在制度框架內,創造更靈活的關系形態,可以看作現代婚姻進化的一種實驗。
02
在杭州教書的周敏夫婦,也正面臨相似處境。
女兒赴美留學后,52歲的女主渴望重拾油畫夢想,丈夫卻希望她繼續操持家務。
"我們這代人就像被設定程序的機器人,結婚、生子、退休帶孫子,永遠在為別人活。"周敏的困惑在同學會上引發共鳴——在場12對夫妻中,7對坦承存在"空巢危機"。
日本的經驗在中國產生微妙回響。一線城市悄然出現"候鳥式婚姻":北京的王工程師與上海任職的妻子每月高鐵相聚,深圳的退休教師夫婦分別定居海南和云南......
雖然沒有冠以"卒婚"之名,這些家庭都在實踐中摸索婚姻的新可能。
03
這種新型關系,在東亞社會遭遇雙重挑戰。
日本法律界至今對"卒婚"遺產繼承權爭議不休:當分居丈夫突發心梗去世,妻子發現其秘密資助的圍棋教室學員,竟能分走部分遺產。
中國某法院去年判決的"類卒婚"案例更顯尷尬:分居十年的張姓夫妻,因男方突發腦溢血,醫院要求妻子簽字手術,卻遭其現任男友阻攔。
社會觀念的撕扯同樣劇烈。東京大學教授中村隆行研究發現,選擇"卒婚"的日本女性中,68%遭遇子女強烈反對,認為這是"家庭責任的逃避"。
在中國社交媒體,相關話題下的熱評充滿火藥味:"這不過是精致利己主義者的遮羞布"。
04
透過現象看本質,"卒婚"潮折射出東亞家庭模式的深層變革。
日本國立人口研究所數據顯示,選擇"卒婚"的夫妻平均婚齡達32年,遠超離婚人群的14年。這說明并非婚姻本身失去價值,而是人們開始拒絕將親密關系等同于自我消融。
在深圳開設情感工作室的心理咨詢師林薇發現,咨詢"中年婚姻重啟"的客戶三年增長五倍。"有位客戶說得好:'我們不是不愛了,只是需要換個姿勢擁抱。'就像《小王子》里的玫瑰,既渴望被呵護,又需要獨立生長的空間。"
當人均壽命突破80歲的今天,持續半個世紀的婚姻正在經歷歷史性重構。"卒婚"現象啟示我們:或許真正的婚姻智慧,不在于強行延續熱戀期的共生狀態,而是培養在各自綻放時仍能遙相呼應的能力。
這既需要個人勇氣,更呼喚社會保障體系的創新——畢竟,任何文明進步的標志,從來都不是讓所有人活成同一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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