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現在有很多工作,聽上去非常高大上,而且還是白領,并且和現在火熱的AI相關,比如數據標注師,如果細看這些工作,其實和當年國棉廠里踩縫紉機的女工沒什么區別。
這些工作不需要任何技能,甚至都不用動腦子,依靠人類進化幾億年之后生物本能就能完成。
從表面現象來看,科技發展與打工人去技能化似乎呈現出一種同步趨勢:即科技越發達,打工人去技能化現象越嚴重。
之前工廠還有八級焊工,九級車工,可是隨著自動化焊接愈發成熟,數字化車床越來越先進,工作性質與看大門的保安沒什么區別。
然而,科技發展與打工人去技能化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聯系,去技能化實則是人為設計的結果,其根源在于所謂的“科學管理”。
這就要說到工廠當中常見的“泰勒式管理方法”,這種管理模式誕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超大規模公司企業紛紛涌現,迫切需要更科學的管理模式,泰勒管理方法便應運而生。
泰勒認為工人天生具有惰性,一有機會就會偷懶。基于此理念,科學管理旨在操控工人,使其遵循標準化流程,完成極端細化的任務。在這種制度下,工人只需重復執行幾個單一的任務就能完成工作。雖然短期內工作效率有所提高,但工人卻淪為了機器,工作積極性嚴重受挫。
最典型的就是富士康流水線,如果你能夠手搓一臺iPhone,性能的好壞完全憑借你的手藝,那么你在其中的價值便能夠體現。可是現在生產一臺iPhone有上千道工序,個人的影響因素非常小,所以這就造成了生產過程中構想與執行的分離。
管理者負責構思工作目的、方法和流程,而工人只需按部就班執行,無需運用腦力。這使得工人原有的技能無用武之地,工作僅需熟練做出特定動作即可。對于資本而言,去技能化不僅能防止工人偷懶,還能馴化工人,使其成為易于管理的勞動力,同時壓縮勞動力價值,降低企業人力成本。
在19世紀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打工人逐漸被馴服,成為資本家眼中“合格”的勞動力。所謂的“科學管理”本質上是對勞動力的全面控制,去技能化是其重要手段,它缺乏科學應有的客觀、中立精神,目的是幫助資本家獲取更多利潤。
從社會整體來看,高技能工作對勞動者技能要求降低,導致全社會打工人技能含金量普遍下降,出現了科技水平上升而人的技能水平退步的怪象。
我畢業之后在鄭州某工程機械廠工作,某些技能很高的工人師傅掌握整個生產流程,具備發明和創新能力。但這些有技能的老師傅難以管理,他們因自身技能而驕傲,更愿意遵循自己的工作節奏。
去技能化后,工人們都失去了驕傲的資本,議價權也隨之喪失,只能聽從管理者的安排。
拋開富士康不談,鄭州上市企業規模比較大的宇通客車、鄭煤機、明泰鋁業等,依然遵循著泰勒管理方法。所以這些企業當中,加班文化泛濫成災,而且大多是無償加班。
企業認為員工加班無需成本,即使員工裝樣子也比不加班好。部分員工加班會使其他員工產生壓力,最終形成磨洋工式的加班文化。
員工為避免加班時無事可做被領導安排新任務,白天工作時會有所保留,晚上再完成白天剩余的工作。基層領導雖了解這種情況,但自身也是受害者,不敢讓員工提前下班。
在這種氛圍加持下,別說雙休,能夠正常上下班都非常困難。之前我在《要不要在鄭州找工作?》當中描述了,上述那些大企業工作,如果單論月薪,工資確實很高,但是換算成時薪,其實并不高,想超過40元/小時非常困難。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鄭州的大企業很難留住人的原因,無論白領還是藍領,都遇到青黃不接的問題:老人要退休,新人留不住。老一輩能吃苦,新一輩對于這種加班熬出來的月薪,越來越無感。
盡管白領從事的是腦力勞動,但其工作內容卻無需太多思考與規劃,因為這些關鍵職能幾乎被管理者獨占。如此一來,白領們如同陷入了一種機械運作的狀態,工作缺乏智力挑戰,無需主動思考,這難免讓他們感到無聊和厭倦。從本質上看,這種腦力勞動與工廠里的體力勞動并無二致。
近些年鄭州的大學不斷擴招,拿鄭大為例,2022 年本科招生計劃增至 1.02 萬人,2024 年進一步擴大至 1.08 萬人。白領群體日益龐大,然而其“含金量”卻不斷下滑。“白領”這個曾經顯得高端的詞匯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不再流行。如今,無論是白領還是“小資”,工資水平逐漸與藍領趨近,技能優勢也不再明顯。
鄭州目前許多用人單位在招聘時會以“資歷過剩”為由拒絕求職者。
這些求職者要么學歷過高,要么能力過強,而用人單位往往只需要能執行簡單任務的員工。和藍領一樣,白領在工作中無法掌控工作進程,只能按部就班地聽從管理者的指令,執行分配到的任務。他們難以在工作中發揮自身潛能,也無法與勞動成果建立緊密聯系,因此很難體驗到自我實現感和使命感。
鄭州當前出現的困局,美國上個世紀就遇到了。20世紀70年代,西方的福特制生產方式遭遇危機。勞資沖突不斷、創新與靈活性匱乏,再加上全球市場競爭壓力巨大,使得這一傳統生產模式難以為繼,“后福特主義”生產方式應運而生。
后福特主義生產方式具有一個關鍵特征,它致力于提升打工人的技能水平,促使他們對整個生產流程形成全面的認知。
如此一來,打工人的角色不再局限于單純的執行者,他們開始參與到生產構想中。他們不再僅僅著眼于眼前的具體任務,而是積極與同事相互協作,甚至投身于產品研發工作。
后福特主義的目標是激發打工人的潛能,鼓勵他們憑借自身技能集思廣益,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信息技術興起的時代背景下,這種生產方式無疑契合了時代發展的潮流。
然而,后福特主義生產方式雖然順應了生產力發展的需求,但卻在很大程度上與資本家的利益產生了沖突。當打工人掌握了更多技能后,他們會要求在生產過程中擁有一定的權力和自主性,并且希望獲得更高的工資待遇。
雖然看上去,這是一道無解的難題,鄭州打工人的“雙休”問題無法解決,但我們也看到有些松動的現象。
比如剛落戶高新區 "中原智造" 的科技公司,這家由歸國工程師團隊創立的企業,在招聘簡章上明確標注 "拒絕 996"" 全員持股 ""每周五下午為創新工作坊"。整個車間改造成了 "模塊化協作空間",工人不僅需要掌握數控機床操作,還要參與產品原型設計。
當然一些“泰勒式企業”也在嘗試改變,比如鄭煤機集團則創造性地開發了 "技能區塊鏈" 系統。每個技術工人的工藝改進貢獻被記錄為不可篡改的數字資產,可在集團內部進行交易流通。某液壓支架車間的高級技師張師傅,通過優化焊接路徑的提案獲得 5000 枚 "技能幣",不僅兌換了帶薪學習名額,還被邀請參與集團智能煤機研發項目。
盡管近期出現改善跡象,但超鄭州超60%企業仍維持單休。企業為壓縮成本普遍采用單休制,加上制度調整緩慢,未來對于“后福特式雙休”不敢有太高的期待。
當企業勞動生產率高、經濟形勢樂觀時,資本家為保生產穩定高效,會讓渡部分利潤和權力,給予打工人高工資與舒適環境。但目前經濟形勢變差,企業往往又重拾泰勒制管理。這就是后福特主義未能成主流生產模式的根源。
當下鄭州很多企業,雖然鼓勵員工成多面手,激發主觀能動性。然而,多數企業仍遵循泰勒制原則,通過去技能化馴服勞動力以降低成本。
即便進入人工智能時代,多數打工人的工作依舊是去技能化的,只有少數人能掌握高精尖技能,成為行業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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