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嘉嘉
不知不覺間,江陰和昆山——兩座中國最強區縣的競爭故事,又成為了大家關注的話題。
今年1月,江陰統計局發布消息:“2024年全市實現生產總值5126.12億”,成為繼蘇州昆山之后第二座GDP破5000億大關的縣級市。
3月18日至20日,無錫市常委、江陰市委書記許峰、市長王琪帶領著江陰黨政企業代表團,奔赴上海、蘇州、杭州,開啟了一場為期三天、涉及25個點位的高強度考察。
考察的對象是各種高新技術產業,但更值得關注的或許是地點。
杭州在本輪AI浪潮中風頭正勁,而上海和蘇州,則是在昆山發展中起到最多幫助的兩座城市。
將時間撥回2020年4月,昆山和江陰雙雙官宣達成4000億GDP目標,時任無錫市副市長、江陰市委書記王進健,率領江陰黨政代表團,在時任昆山市委書記吳新明的陪同下,對昆山進行了一番考察學習。
那一次考察中,兩位市委書記互相交換了意見。從后來的動向中可以看到,一些頗具昆山氣質的動作開始在江陰出現,并深刻地影響了后者的發展。
時間一晃而過,如今,兩座城市又一次同站在5000億GDP的臺階上,江陰是否有機會彎道超車?
這一次的答案,在外不在內。
1、江陰向昆山學了什么?
2021年2月,江陰全市重大項目攻堅大會上,市委書記許峰罕見地放了重話。
他警示在場的干部,如果江陰仍躺在舒適區、平緩區,就會被長三角、被新時代淘汰,“時代拋棄你時,連一聲再見都不會說?!?/p>
強大如江陰,也有自己的軟肋。
作為“蘇南模式”的發源地之一,以民營經濟和制造業起家的江陰,近些年正因產業結構偏重、新興產業偏弱而經歷轉型之痛。
2021年前,江陰市域987平方公里內分布著200多個各類園區,布局散、效益低、隱患多,老項目產出不高,新項目無地可用。
事實上,2020年時任江陰市委書記王進健,在昆山考察時,就曾隱晦地表達過江陰的短板。
他說,在科技創新、對外開放和城市建設等方面,昆山提供了許多值得江陰學習的地方。
這一次,許峰只不過是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沒有在重大項目上形成突破,沒有優質項目帶來新動能的問題?!?/p>
于是,許峰下了“軍令”,“新招引項目必須有利于優化產業布局、提升產業層次”。
坊間傳言,昆山通過“拆手機電腦招商”,從無到有搭建起了一條IT產業鏈,而行動起來的江陰招商引資團隊,幾乎復刻了這一中國城市發展史上堪稱傳奇的章節。
有報道稱,僅2022年1月至9月,江陰各鎮街園區赴深圳、南京、哈爾濱等地外出招商達277次。
從成果來看,當年11月的江陰經貿合作洽談會上,總投資達615億的36個重大項目正式簽約。
其中不乏王進健口中能代表“科技創新”和“對外開放”的項目,例如投資超百億的雙良新能源的產業項目基地、貝萊特華東(江陰)醫藥冷鏈數字化中心項目。
在江陰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傳統產業煥新升級”仍是經濟發展內容板塊首先提及的重點內容,不過通過“其中高技術產業投資占比達22%”,“新引入48家外資企業,新增省跨國公司功能性機構1家”等表述,也能看出這座城市正在篤定地向新產業轉型。
雖然未找到2024年江陰各新興產業具體占GDP比重,但從電力數據看,產業升級的趨勢已經初見端倪。
2024年,江陰的高能耗有色金屬冶煉行業用電量同比下降7.14%,而光伏設備及元器件制造業用電量同比增長近3倍。風能原動設備制造、醫療器械設備及器械制造、汽車制造業通信設備制造,均較2023年同期增長超10%。
新動能和政策的聯合驅動下,江陰的土地資源調整漸入正軌。
2021年,江陰市委、市政府啟動了“南征北戰、東西互搏”戰略,進一步推動長江沿岸工業改革,騰退可用地塊、盤活存量用地,為發展留出空間。
四年時間,江陰的工業改革累計騰退了3.66萬畝土地,形成產業用地1.44萬畝。200多個零散的工業園區,也被升級改造成了20個重點產業園區、10個特色園區。
徐霞客鎮經濟發展和生態環境辦公室主任周莉娟說,“工改”前,園區每平方米稅金不到50元,“工改”后,太陽能級單晶硅生長設備、橡膠輪胎機械等5個項目替代了早年間的小微散亂企業,每平方米稅金已超過500元。
整體來看,江陰順利邁過5000億GDP大關,主要有賴于兩任市委書記堅定不移地推動產業結構調整,除了引人矚目的高、新重大項目落地外,更長遠的影響,來自于通過對城市土地的整合,為民營企業做大做強留出了空間。
例如,江陰本土企業遠景能源2019年時營收為231.9億,2023年時已達到了690.8億。4年翻3倍,臨港開發區騰出土地,供遠景落地動力電池制造基地二期項目,是重要因素之一。
2、“頭號縣城”之爭,江陰輸在了土地上?
2002年的時候,經濟觀察報曾發表過一篇題為《江陰VS昆山,誰更能代表新蘇南?》的文章。
當時,江陰、昆山、常熟、張家港被并稱為“江蘇四小龍”。
尤其是昆山,這座毗鄰上海的城市,正因臺商大量涌入,呈現出強勁的經濟發展勢頭。據說,就連上海政府都連續幾年派人到昆山學習招商經驗。
然而,在當時的江陰市委書記王偉成眼中,昆山有可取之處,但與江陰相比仍略有不足——無論是GDP,當時江陰的GDP(401億)仍高出昆山(314億)接近100億,還是自主知識產權。
“江陰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企業明顯多于昆山,民族工業實力明顯強于昆山。”王偉成說。
2002年前后是“中國制造”享譽世界的起點,在許多人眼中,新興民營制造企業代表制造業新生力量,也是今后中國制造的主要推動力。
將昆山和江陰放在這個坐標系里進行比較,民營經濟企業占比接近90%的后者,顯然比出口總額超過90%來自外企的前者更具優勢。
就連當時的昆山市委書記張雷,也只能坦然承認,昆山的經濟發展主要靠土地招商和引進項目,市政建設主要靠有償出讓土地聚集資金。
江陰“內生”,昆山“外向”,在今天來看,兩者孰優孰劣實際上并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雖然江陰如今在GDP總量上略遜昆山一籌,但5000億GDP的成績已經足以笑傲群雄。
而所謂的領先與落后——或者更具體一些,昆山的GDP在2009年實現對江陰的反超,其實更像是自然稟賦和時代浪潮共同作用的結果。
這里的自然稟賦,指的并不是昆山緊挨上海與蘇州——當然這也很重要,但當時真正令江陰的主政者頭疼的,依舊是土地資源緊張的問題。
據報道,江陰政府在2002年已經形成了共識:產品要保持領先,傳統產業就要升級,產業升級就要依靠高科技。
但高科技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么自己“長”,要么從外面學。
這兩條路,都恰好戳中了江陰的痛點。
“我們要用一點土地很麻煩、很緊張、很困難?!蓖鮽コ僧敃r用了三個“很”來描述江陰發展園區經濟的重重磨難。
園區是城市加強科技創新的主要抓手之一,而江陰的人均耕地面積只有昆山的一半左右。
江陰在2003年正式開始開發35千米長江岸線時,首要任務便是在江陰經開區實行節約集約用地,并在隔年再次出臺《關于切實加強土地集約利用工作建議》,最終整理、騰退出“批而未用”、“可開發利用土地”共8000畝。
而在江陰經開區基本建成后,可開發的土地空間和環境容量又一次逼近紅線,導致江陰政府不得不再次出臺政策,推動“騰龍換鳳”,逐步淘汰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益產業。
作為對比,同一時期的昆山已經進入了全面開放階段。
仁寶電腦、寶成工業等一批超億美元的特大項目相繼落地昆山開發區,招商引資中電子信息類企業占到了總量的一半,并帶進了一批配套企業。昆山市政府還啟動規劃了全省第一個光電產業園。
產業升級兩條路,江陰的“內驅力”受到土地資源制約,而“外驅力”更是遠遠落后于昆山。
自1984年“自建開發區”起,昆山就一直高度關注招引外資。
坊間傳言,由于早期沒有政策,第一任昆山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宣炳龍,曾先后帶隊奔赴南京102趟,兩個月蓋了100多個章,才讓中外合資企業成功落地。
而江陰直到1991年才成立濱江外商投資規劃區,沒有建立相應的職能機構,更沒有賦予相應的職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由企業實體代替行政運作,對外資的“輕視”可見一斑。
或許可以這么說,昆山和江陰的“中國第一縣”之爭,本質上是產業升級之爭。
產業升級不順,是江陰被昆山反超的核心原因,再往深處挖掘,則是自然稟賦、開放節奏、發展理念等多種因素互相影響的結果。
如今隨著兩座城市再一次站上同一級臺階,新一輪競爭也緩緩拉開了帷幕。
3、“內向”的江陰,開始“向外求”
對昆山來說,“中國第一縣”的頭銜已經不再令人著迷。
今年1月,昆山市委書記陳麗艷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昆山近三年的GDP都超過5000億,如果還是與縣域比,基本是“躺贏”,必須主動與經濟規模相當的城市攀高比強。
昆山確實有跳出縣域坐標系的底氣。
從產業格局來看,昆山的主導產業是新一代電子信息和高端裝備制造,重點布局了新顯示、新智造、新醫療、新能源、新材料、新數字六大千億級產業。
而江陰的三大千億級主導產業仍是高端紡織服裝、金屬新材料、石化新材料。戰略新興產業則是新能源、集成電路、高端裝備、生物醫藥。
結合近5年兩座城市的GDP增速來看,江陰在2021、2022、2023年一度領先昆山,但隨著特殊時期過去,國際貿易重回正軌,昆山再一次以6.1%的增速領先江陰0.5個百分點。
換而言之,無論從產業潛力還是GDP增速,至少在短期內,江陰還不具備挑戰昆山的實力。
但從長遠來看,江陰并非沒有“更上一層樓”的可能。
今年是“科創江陰”三年行動的收官之年。江陰市委書記許峰表示,“科創”已經成為了(江陰)蓬勃生長的動力源,深刻重塑了江陰這座城市的底蘊。
某種程度上,江陰領導班子3月的這次調研,恰好透露了所謂的“重塑”——到底指向什么。
據報道,江陰團隊先后調研了上海的智能傳感器產業、蘇州的低空經濟產業,以及杭州的電競、人工智能產業。
從這一路的行程中不難發現,江陰刻意“錯開”了昆山的主導產業和戰略產業,選擇的是與自身的制造業基因有一定契合度,且領先企業均為民營企業的新興領域。
另外,從發展理念上來看,江陰也漸漸從“孤膽英雄”,轉變為與其它城市“結伴而行”。
江陰—靖江工業園是最直觀的例子。
江陰—靖江工業園成立于2003年,是全國首個跨江、跨行政區域聯動共建的開放園區。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因為各種因素的影響,這座產業園并沒有發揮出應有的作用,直到2021年園區的GDP還只有108億元。
而就在2024年6月,江陰與靖江聯合舉行了雙邊協調委員會聯席會議,過去“各管一塊、責權不等”等問題被逐個解決。
對土地資源稀缺且亟需轉移落后產業的江陰來說,這意味著給新產業留出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無錫和江陰接壤處惠山新城的強勢崛起,對江陰的觸動也很大。
過去,江陰苦于沒有高鐵直通上海,始終被“晾在”上海都市圈之外,可以說是“一肚子委屈?!?/p>
如今隨著“錫澄一體化”穩步推進,融入太湖灣科創帶和“錫澄宜”都市區帶來的人才、產業、資本紅利,開始潛移默化地提升江陰的城市能級:這座過去“高昂著頭顱”的城市,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隨著2023年8月滬寧沿江高鐵的開通,江陰已經正式接軌上海——雖然是“末班車”。
整體來看,昆山已經下定決心要突破“城市能級”的瓶頸,而江陰雖然面臨不少問題,但也已經積累了一些優勢,如果能順利地將看中的一系列新興產業落地,并妥善處理好傳統產業轉移的問題,或許還不會滿足于昆山的齊頭并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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