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林婉清盯著冰箱里那罐未開封的桂花蜜，保鮮盒邊緣凝結的水珠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她蜷縮在醫院走廊時落在白瓷磚上的淚。第三格抽屜突然傳出震動，丈夫周明遠的手機屏幕在保鮮袋里亮起，鎖屏照片仍是他們初遇時那株開得正盛的丹桂。

"這么晚還要出門？"她攥住丈夫正在穿外套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羊絨面料。玄關鏡里映出兩具僵硬的軀體，像極了上周在宜家看到的那對斷了連接榫頭的胡桃木人偶擺件。

周明遠抽回手臂的動作帶翻了鞋柜上的陶瓷招財貓，碎裂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女兒。十五歲的周念安揉著眼睛出現在樓梯轉角時，正看見母親將保溫桶砸向父親的后背，黏稠的小米粥順著駝色大衣往下淌，在暖黃壁燈下宛如凝固的血跡。

這場爆發始于三個月前婆婆的葬禮。靈堂里檀香繚繞，挽聯上"賢良淑德"四個燙金大字刺得林婉清視網膜生疼。當她發現丈夫悄悄將婆婆生前最珍視的翡翠鐲子套進女助理手腕時，冷藏了二十年的往事突然解凍——產房里大出血那夜，婆婆攥著病危通知書對醫生說"保小"，而彼時正在簽合同的周明遠，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

此刻急診室的消毒水味道與記憶重疊，林婉清機械地擦拭著女兒膝蓋的擦傷。念安躲避籃球時撞碎的玻璃櫥窗里，陳列著他們全家去年拍的婚紗照。年輕護士舉著CT片走過，透明文件袋里滑落的銀杏葉書簽讓她瞳孔驟縮——那分明是她夾在《追憶似水年華》里的舊物，扉頁還留著周明遠求婚時寫的十四行詩。

"冷凍柜第三格。"女兒突然沒頭沒尾地呢喃，拆開染血的校服口袋，掏出發黏的桂花糕，"奶奶臨終前讓我每天去冰箱找這個，說吃到第十八塊就能解開密碼。"

林婉清沖回家時撞翻了玄關的雨傘架，積水浸濕的便簽本上浮現出褪色字跡。2016年9月6日：明遠胃出血住院，婉清守夜。2021年3月21日：念安肺炎，婉清三天未眠。最新記錄停留在十天前：明遠通宵會議，熱三次醒酒湯。

當她顫抖著輸入女兒生日、結婚紀念日皆錯的密碼鎖終于彈開時，陳年病歷本里飄落的產檢報告顯示RH陰性血型，而泛黃的器官捐獻協議右下角，婆婆的簽名日期正是二十年前她難產那晚。冰箱深處冰封的玻璃罐里，九十歲的桂花釀底下沉著房產過戶文件，受益人欄赫然寫著"林婉清"。

雨停時，晨光穿透云層照亮露臺那株移栽二十年的桂樹。周明遠抱著碎成兩半的招財貓出現，貓身里掉出的錄音筆傳出婆婆臨終囈語："別怪明遠，當年是我換了抗凝血劑......" 沾著粥漬的大衣口袋露出半截診斷書，胃癌晚期四個字洇開了鋼筆字跡。

林婉清將桂花蜜淋在丈夫帶來的豆漿里，二十年沉淀的琥珀色糖漿在水中舒展成絲絲縷縷的金線。晨風穿堂而過，他們同時伸手去關冰箱門，交疊的手背觸到年輕時在圖書館蹭到的同一塊墨漬。第三格抽屜里，女兒新放的彩虹便簽正在融化："爸媽，物理老師說絕對零度達不到，但愛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