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村東頭那間青磚小院，是二嫂的家。院子不大，卻收拾得干干凈凈，墻角種著幾株月季，花開時香氣能飄到院外的小路上。村里人經過時，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眼睛往那半開的院門里瞟，仿佛里面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看什么看？沒見過女人啊？"二嫂的聲音從院里飄出來，帶著幾分笑意，幾分嗔怪。她正坐在院里的棗樹下擇菜，聽見腳步聲就知道又有人在偷看。二嫂今年三十有五，眼角已有了細細的紋路，可那雙眼睛依然亮得驚人，像是兩汪深不見底的泉水，能把人的魂兒都吸進去。

"二嫂，你這菜擇得真細致。"王老五站在院門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二嫂彎腰時露出的那一截雪白脖頸。

"少在這兒貧嘴，你家的地澆了嗎？"二嫂頭也不抬，手上的動作沒停。她知道王老五打的什么主意，這村里沒幾個男人對她沒想法，尤其是那些光棍漢。

"澆了澆了，二嫂要是缺人手，隨時招呼我。"王老五訕笑著，又看了幾眼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二嫂抬起頭，望著王老五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她丈夫李二在城里工地干活，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留下她一個人守著這院子。村里人都說二嫂風流，說她勾三搭四，可二嫂從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

"聽說了嗎？昨晚張老三又去二嫂家了。"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婦女湊在一起嚼舌根。

"嘖嘖，這都第幾個了？她男人不在家，她就這么耐不住寂寞？"胖嬸撇著嘴，眼睛卻閃著八卦的光。

"你們懂什么？"劉家媳婦壓低聲音，"我聽說二嫂年輕時在城里待過，見多識廣，哪看得上咱們這些鄉下漢子？"

"那她還......"

"噓，她來了。"

二嫂挎著竹籃從遠處走來，身段婀娜，步伐輕盈。她今天穿了件水紅色的襯衫，襯得皮膚越發白皙。看見槐樹下的一群人，二嫂故意放慢腳步，嘴角含笑。

"幾位嬸子聊什么呢？這么熱鬧。"二嫂的聲音像摻了蜜，甜得發膩。

"沒、沒什么，就是說說今年的收成。"胖嬸慌忙轉移話題，"二嫂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河邊洗衣服。"二嫂晃了晃籃子里的衣物，"這天兒熱，順便涼快涼快。"

等二嫂走遠，背后的議論聲又響了起來。

"瞧她那騷樣，穿得跟個狐貍精似的。"

"就是，正經人家的媳婦哪會這樣？"

二嫂聽見了，卻只是輕笑。她早就習慣了這些閑話，甚至有些享受。她知道村里的男人都饞她，女人都恨她，可那又怎樣？至少她活得痛快。

河邊，二嫂脫下布鞋，赤腳踩在清涼的河水里。她彎腰搓洗衣物時，襯衫下擺被水打濕，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線。遠處有幾個放牛的孩子看見了，紅著臉跑開。

"二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背后傳來。

二嫂回頭，看見村里的新來的老師林書平站在岸上。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手里拿著本書。與其他男人不同，林書平的目光禮貌地停留在二嫂臉上，沒有在她身上亂瞟。

"林老師也來洗衣服？"二嫂直起腰，水珠從她手臂上滑落。

"我來散步，順便看看書。"林書平晃了晃手中的《紅樓夢》，"打擾二嫂了。"

"哪的話。"二嫂甩了甩手上的水，"林老師看的什么書？能借我瞧瞧嗎？"

林書平顯然沒想到二嫂會這么問，愣了一下才說："是《紅樓夢》，二嫂感興趣？"

"讀過一點，不太懂。"二嫂走上岸，濕漉漉的腳在草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林老師有空給我講講？"

陽光下，二嫂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著星星。林書平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二嫂的院子里時常能見到林書平的身影。他坐在棗樹下給二嫂講書里的故事，二嫂則端出自己釀的米酒和腌的小菜。與其他男人不同，林書平從不越界，連二嫂的手都沒碰過。

"林老師，你說賈寶玉為什么不喜歡薛寶釵？"一天下午，二嫂托著腮問道。

"因為寶釵太規矩，太符合大家閨秀的標準了。"林書平推了推眼鏡，"寶玉喜歡的是黛玉的真性情。"

二嫂若有所思："那男人是不是都喜歡不規矩的女人？"

林書平笑了："不是不規矩，是真實。二嫂很真實。"

二嫂心頭一顫。在村里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她。

漸漸地，村里的風言風語又起來了。

"聽說了嗎？二嫂勾搭上林老師了。"

"那個書呆子？我看他是被二嫂迷住了。"

"呸，不要臉，連老師都不放過。"

這些話傳到林書平耳朵里，他第一次對二嫂發了火："二嫂，我們以后還是少見面吧，對你名聲不好。"

二嫂卻笑了："林老師也信那些閑話？我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不是......"

"我名聲早就壞了，不在乎多這一樁。"二嫂靠近一步，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飄進林書平鼻子里，"還是說，林老師怕了？"

林書平后退一步，眼鏡后的眼睛閃爍不定："二嫂，請你自重。"

"自重？"二嫂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里卻帶著凄涼，"我李二嫂活了三十五年，還不知道'自重'兩個字怎么寫呢！"

那天之后，林書平果然不再來二嫂家。二嫂依舊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村里招搖過市，只是眼里的光暗淡了許多。

一個雨夜，二嫂獨自在家喝酒，院門突然被敲響。

"誰啊？"二嫂搖搖晃晃地去開門，門外站著渾身濕透的林書平。

"二嫂，我......"林書平的聲音被雷聲淹沒。

二嫂一把將他拉進院子，關上門的瞬間，兩人的唇貼在了一起。雨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淚是雨。

第二天，林書平天不亮就離開了。二嫂站在院門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果然，一周后村里傳來消息，林書平申請調去了縣城的學校。臨走前，他托人給二嫂送來一本《紅樓夢》，扉頁上寫著："給最真實的你。"

二嫂把書放在枕邊，每晚睡前都要翻幾頁。村里人發現，風流二嫂似乎變了，不再和那些光棍漢調笑，常常一個人坐在棗樹下發呆。

"聽說了嗎？二嫂從良了。"

"怕是沒人要了吧？"

"噓，小點聲......"

二嫂聽見了，卻只是微微一笑。她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想起林書平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座大觀園，藏著最真實的自己。"

風吹過，棗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回應她無人知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