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新傳碩士留校當食堂阿姨,這條舊聞在網絡上發酵。哭笑不得的同時,也能感受到北大自帶的流量,以及北大光環與職業印象之間的內在矛盾。且不說這是兩年前的舊聞,而且黃同學去年已經離職,而且她的職業路線也比較清楚,從管培生到食堂經理,再到獨立經營健康食堂,這種清晰的規劃,跟“孔乙己脫下長衫”沒什么關系。即便黃同學真的去做了個食堂阿姨,并且很享受食堂阿姨的工作狀態,那就沒什么好褒貶的。
名校光環這種事,本來就挺虛妄。確實,名校出身證明在考試和解決問題方面,有統計學意義上的過人之處,請注意這是統計學意義,個人層面還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因而在求職的時候,也具有統計學意義上的優勢,更容易進初試,能得到相對多的表現空間,但也可能被寄予厚望卻貨不對版。名校帶來的優勢與壓力并存,不值得大書特書,而且名校生也千差萬別,在思想和行為的光譜上跟普通大眾沒有分別。
然而公眾似乎對名校生總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從北大畢業賣豬肉到如今的食堂阿姨,都會引發一輪輪的輿論風潮。贊嘆者說這是孔乙己脫下長衫愿意從基層做起,諷刺者說北大畢業也不過爾爾,反對者說選擇如此工作辜負了幾十年的教育和培養,深刻者會煞有介事地分析社會背景和就業狀態。
是該給名校祛魅了,這種“魅”不僅是關于金榜題名的想象,而是對于名校乃至高等教育的很多誤解。
誤解之一,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是千百年來樸素但功利的讀書目標,對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的渴望,以讀書為進身之階,這類思想一直延續至今。就像當年我拿到畢業通知書,鄰居們也會感嘆上了個好大學,可以找到好工作、掙大錢。可這真的是現代教育的本義嗎?我當然知道衡水、毛坦廠這樣的高考機器,有助于改變小鎮學生的命運,可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是掙大錢嗎?財富是衡量世俗成功的重要標準,但不是唯一標準,無論著作等身的學者,還是投身公益事業的慈善工作者,本身都值得尊重和敬佩。如果在報考名校前想的是收入問題,那可能要謹慎選擇專業,除了少數專業離錢近,大部分專業,包括數理化文史哲這些基礎學科,往往離錢很遠,但離思想更近。
誤解之二,國之重器。金錢代表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國之重器則又賦予名校生價值層面上的重任。我記得有次看綜藝,清華博士遭遇一位同校前輩嘉賓的批評,說清北這樣的大學是國之重器,怎么能在綜藝上向嘉賓問人生和就業方向這類的問題。我理解這位嘉賓的初衷,一個名校博士,在畢業后找不到人生方向,這本身就挺扯。這也符合北大劉云杉老師在“一席”演講上的觀點,當代教育下的優等生被異化,選而不擇,缺乏“有所不為”的內在堅定性。他們像獵手一樣目標驅動,但不斷自我重塑和定義,往往存在深層倦怠,“他們的眼睛被訓練得既靈敏又目盲”。
我認同這部分的分析,可那位嘉賓將清北學子定義為“國之重器”,則是另一種幻象和綁架。清北在歷史上的確出了不少大師,可不該以大師的標準要求每個清北的學生,考上清北,的確對進入學術研究、戰略決策等領域有更多機會,但不代表每個清北學生都要以“國之重器”來要求自己,那無疑是從所謂精致利己的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當年寫下《未名湖是個海洋》的許秋漢師兄,還寫過一首《長鋏》,以留京要繳納城市增容費為背景,引用了馮諼客孟嘗君,歌詞開篇化用原文“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出無車。兩袖清風為誰忙,國家不用做棟梁”,精神可嘉,然而表述方式仍然陷入在傳統士大夫的層面。“國之重器”這類思想,仍然將職業、身份與社會地位建立直接聯系,本身與現代社會的平等自由觀念相悖,名校畢業哪里便高人一等了?清北畢業生倘若始終以國之重器自居,怎么面對真實的世界,以及命運起伏帶來的落差,不過仍然是士農工商的翻版罷了。況且,擴招之后每年清北幾千畢業生,哪里需要那么多高高在上的國之重器。能做個自食其力、自得其樂的人,做一個良善的公民,便是對社會的最大貢獻。
誤解之三,對得起受到的教育/栽培。這種誤讀是以上兩種觀念的集大成者,首先將教育和職業掛鉤,再將人生意義和名校身份連接,終于實現了名校畢業生的命運窄化。
教育與職業掛鉤,本身就是對教育功能的誤會,于是便有了院校和專業選擇咨詢師這樣的奇怪職業。在畸形的職業層級觀里,藍領被視為“勞力者”,白領被視為“勞心者”,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八級鉗工的社會地位也比不上一個辦公文員。可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應該是培養通識基礎、完善人格與思維方式。職業技術教育才會與就業直接掛鉤,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賽道,也不該存在什么鄙視鏈。結果現在一窩蜂要當人上人,就是對現代教育最大的諷刺。而且,名校畢業與光鮮職業并不存在必然聯系,歐美很多名校的哲學、人類學等博士畢業也找不到工作,或者說真正熱愛學術的人,上名校根本不會以職業為目的,名校本身不該是工具。那些名校畢業的全職媽媽,可能會給孩子帶來更廣闊的知識視野,那些名校畢業的自由職業者,也許能享受豐富的百味人生,那些名校畢業的出家人和志愿者,也許能更好地弘法利生。職業選擇,僅關乎個人意愿,而與名校光環無關。
再說所謂的人生意義,意義并非是單向度的存在,或者說存在本身便是意義。當我們用一套精密的意義天平來衡量每個名校畢業生,殊不知根本不存在合適砝碼。精致利己主義、賣豬肉和食堂阿姨、選擇體制和編制……每種選擇都有人指責,像極了父子騎驢的寓言。與其糾結虛妄的名校光環,不如就踏實自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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