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極了林默臉上干涸又新添的淚痕。他坐在餐桌前,面前擺著兩副碗筷,其中一副面前的飯菜早已涼透。電視里天氣預報的聲音成了房間里唯一的聲響,女主播正用歡快的語調提醒市民明天將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雨晴,明天天氣很好呢。"林默對著空蕩蕩的座位輕聲說,仿佛那里還坐著那個總是微笑著的女人。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金屬已經被磨得發亮。
三個月前的今天,是他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蘇雨晴特意請了半天假,做了林默最愛吃的紅燒排骨。他記得那天她穿著那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默默,我們晚上去看電影吧,新上映的那部愛情片。"雨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光。
林默現在只恨自己為什么非要開車。如果他們打車去,如果他沒有分神看手機上的工作郵件,如果那個醉駕的司機選擇了另一條路...無數個"如果"在他腦海中盤旋,卻改變不了那個殘酷的事實——雨晴在車禍瞬間撲過來保護他,而自己卻永遠失去了她。
法醫說,雨晴是當場死亡,沒有痛苦。但這絲毫不能減輕林默的負罪感。活下來的人,往往承受著最深的痛苦。
林默緩緩起身,機械地將雨晴的那份飯菜倒進回收桶。盤子摔在水槽里,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手曾經擁抱過雨晴,撫摸過她的長發,現在卻再也觸碰不到她了。
臥室里還留著雨晴的氣息。林默躺在床上,蜷縮在屬于雨晴的那一側,將臉深深埋進她的枕頭。洗衣液的香味早已消散,但他仍能從中捕捉到一絲屬于雨晴的獨特氣息。他的肩膀劇烈抖動,卻發不出聲音,淚水早已流干。
"我該怎么辦...沒有你我該怎么辦..."林默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呢喃,回答他的只有窗外漸大的雨聲。
第二天清晨,林默被刺眼的陽光驚醒。他茫然地環顧四周,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雨晴只是早起去做早餐了。直到現實的重量再次壓上胸口,他才記起自己已經獨自生活了三個月。
鏡子里的男人讓林默幾乎認不出來。深陷的眼窩,凌亂的胡茬,消瘦的臉頰,活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刮胡子時不小心劃破了下巴,看著鮮血滲出,卻感覺不到疼痛。肉體上的痛苦,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空洞?
辭職信已經交了一個月。作為建筑設計師的林默曾經熱愛自己的工作,現在卻連拿起鉛筆的力氣都沒有。公司同事打來的關心電話被他一一掛斷,最后干脆關了機。父母的探望也被他拒之門外——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腐爛。
林默站在陽臺上,望著樓下公園里嬉戲的孩子們。雨晴一直想要個孩子,他們計劃今年開始備孕。現在,所有的計劃都成了泡影。陽光明媚得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痛苦。
他忽然做了一個決定。
林默換上一件干凈的襯衫——這是雨晴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他仔細地刮干凈胡子,甚至還噴了一點古龍水。梳妝臺上雨晴的護膚品整齊地排列著,仿佛她隨時會回來使用它們。林默拿起雨晴最喜歡的口紅,輕輕旋開,鮮紅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等我,雨晴。"他低聲說,將口紅放回原處。
公園里人不多。林默選擇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走向深處的人工湖。他的口袋里裝著寫給父母的遺書和雨晴的照片。湖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美麗得近乎殘忍。
林默在湖邊一張長椅上坐下,從口袋里掏出雨晴的照片。那是他們蜜月時在洱海邊拍的,雨晴笑得那么燦爛,長發被風吹起,身后是湛藍的湖水和白云。
"我來了,雨晴。"林默輕聲說,手指撫過照片上愛人的笑臉。
正當他準備起身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撞到了他的腿上。
"對不起,叔叔。"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林默低頭,看見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正揉著膝蓋。她扎著兩個小辮子,穿著粉色的連衣裙,大眼睛里含著淚花。
"你...沒事吧?"長時間不與人交流,林默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小女孩搖搖頭,卻突然打了個噴嚏。林默這才注意到她的裙子濕了一大片,小手冰涼。
"你媽媽呢?"林默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像是家長的人。
"媽媽在工作,讓我在這里等她。"小女孩指了指不遠處的醫院,"媽媽說她是醫生,要救很多人,讓我在公園玩一會兒。"
林默皺起眉頭。什么樣的母親會讓這么小的孩子獨自在公園里?但看著小女孩瑟瑟發抖的樣子,他不忍心置之不理。
"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雨。"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又打了個噴嚏。
林默的心猛地一顫。雨...和雨晴一樣的名字。他脫下外套裹住小女孩,"你衣服濕了,會感冒的。"
"謝謝叔叔。"小雨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那笑容莫名讓林默想起雨晴。
"我帶你去找媽媽吧。"林默說,牽起小雨的手。小女孩的手那么小,那么軟,讓他心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醫院兒科病房里,周婷醫生剛剛結束一臺緊急手術。她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突然想起女兒還在公園等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近兩小時,她心里一陣愧疚。
正當她匆忙換下白大褂時,護士探頭進來:"周醫生,前臺有人找,說是有個叫小雨的孩子..."
周婷臉色大變,幾乎是跑著沖向前臺。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可怕的畫面——女兒被拐賣、出車禍、掉進湖里...
"小雨!"看到女兒安然無恙地坐在長椅上喝果汁,周婷差點哭出來。
"媽媽!"小雨跳起來撲進母親懷里。
周婷緊緊抱住女兒,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他看起來憔悴不堪,眼睛卻出奇地溫柔。
"謝謝你照顧我女兒。"周婷真誠地說,"今天手術出了點意外,耽誤了時間,真是太感謝你了。"
林默搖搖頭,"沒什么,她很乖。"他頓了頓,"不過這么小的孩子獨自在公園確實不安全。"
周婷面露愧色,"我知道,只是...最近實在太忙了,保姆又突然辭職..."她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人,"您是...?"
"林默。"他簡短地回答,沒有多做介紹的意思。
"林先生..."周婷突然皺眉,像是在回憶什么,"等等,您是不是蘇雨晴女士的...丈夫?"
林默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婷,"你...你怎么知道雨晴?"
周婷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我是蘇雨晴的主治醫生...兩年前的心臟移植手術..."她突然停住,看著小雨,又看看林默,眼中閃過一絲林默無法理解的情緒。
"心臟...移植?"林默的聲音顫抖起來。雨晴從未告訴過他這件事。
周婷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急忙轉移話題:"總之非常感謝您照顧小雨。小雨,跟叔叔說再見。"
"叔叔再見!"小雨揮著小手,突然跑過來抱住林默的腿,"叔叔,你還會來看我嗎?"
林默不知如何回答。他看著小雨天真無邪的眼睛,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周婷猶豫了一下,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林默,"如果您...想了解更多關于您妻子的事,可以聯系我。"
林默機械地接過名片,看著母女倆離去的背影。他的自殺計劃被打斷了,但此刻心中卻涌起一種莫名的情緒,像是黑暗中出現了一絲微光。
回到家后,林默坐在雨晴的書桌前,猶豫了很久,終于打開了那個她一直鎖著的抽屜。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本病歷和幾瓶藥。病歷上清楚地記錄著:蘇雨晴,兩年前接受心臟移植手術,供體是一名五歲女童,車禍腦死亡...
林默的手劇烈顫抖起來。他突然想起小雨那雙清澈的眼睛,和雨晴如出一轍的笑容。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閃現。
他抓起周婷的名片,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周醫生,那個給雨晴捐獻心臟的女孩...是不是...是不是小雨的姐妹?"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周婷的聲音終于傳來:"不,林先生...小雨就是那個捐獻者。她當時被誤診為腦死亡,但在手術臺上奇跡般地恢復了生命體征。您妻子接受的是另一個匹配者的心臟..."
林默的手機滑落在地。他癱坐在椅子上,腦海中回放著今天與小雨相遇的每一個細節。冥冥之中,仿佛是雨晴引導他遇見了這個女孩。
窗外,夕陽西下,最后一縷陽光照在雨晴的照片上,她的笑容似乎更加燦爛了。林默輕輕撫摸照片,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去了解這個叫小雨的女孩,也許,這就是雨晴留給他活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清晨,林默的手機響了。是周婷發來的短信:"林先生,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冒昧...但我今天有個緊急會議,保姆又請假了...您能否幫忙照看小雨幾小時?"
林默看著短信,久久沒有回復。他望向窗外的朝陽,第一次感覺到,也許活著還有意義。
"好的。"他回復道,然后放下手機,開始整理凌亂已久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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