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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陪表妹一家逛完海洋世界，郭先生便對奇妙的海底世界著了魔。那些形態各異的魚兒在水中自在穿梭的畫面，像電影片段般在他腦海循環播放，令他心馳神往，一顆渴望擁有水族天地的種子在心底悄然種下。

養魚既能美化環境，又能在忙碌工作之余為自己開辟寧靜空間，放松身心。郭先生心想，這筆花費，女人應該不會反對，況且記憶里，女人似乎也鐘情養魚。

天時地利人和俱在，郭先生愉快地暗自決定了。雖說他在養魚方面完全是個新手，對喂養門道一竅不通，但他覺得這都不是事兒。畢竟千金難買心頭好，心動不如行動，哪怕當下所知甚少，也無法阻擋他的滿腔熱忱。

郭先生想給女主人一個驚喜，一邊籌備，一邊幻想著女人看到魚兒時驚喜的樣子，眼中閃爍著藏不住的快樂。

“你在干嗎呢？叫你幾聲都沒聽見。”女人看著自我陶醉的郭先生，忍不住開口。

“沒，沒啥，我聽小說呢。”郭先生笑瞇瞇地隨口敷衍。

接下來，郭先生一有空就鉆進花鳥市場和水族店，精心研究魚的品種與品相。一番斟酌，他最終在網上訂購了二十條活潑可愛的燕尾草金。下單后，他滿心期待，一想到魚兒送達時的場景，就不自覺嘴角上揚，甚至吹起了口哨。幾天后，包裹如期而至。郭先生摩拳擦掌，小心翼翼打開包裹，二十條不大不小的燕尾草金歡快游動著，身姿曼妙，色彩明艷，魚鰭修長飄逸，宛如靈動的仙子，一切正如他所期盼。可當他把魚放到女人面前時，預想中的歡喜并未出現。

“你買金魚了？”她有些吃驚，臉上閃過意外與難以名狀的復雜神情，眼神游離，眉頭微蹙，欲言又止。

“你不喜歡嗎？”郭先生有些意外，滿心的驚喜落了空，讓他一頭霧水。

“喜歡……”女主人輕聲應道，便沒了下文。屋內瞬間安靜，只有魚缸里金魚擺尾撞擊玻璃的叭叭聲。

望著欣喜分享喜悅的郭先生，女人的思緒飄回多年前春節。那時在老家，一家老小歡聚，女人為裝點新年，取吉祥如意、年年有余之意，決定買金魚。她精心籌備，從挑選魚苗到購置設施，事事親力親為，最終選中二十六條漂亮的龍睛蝶尾，開啟養魚生活。

此后，女人每天下班便火急火燎趕回家，食料投放、水中溶氧、缸底清潔、換水周期，樁樁件件都放在心上。她還買來專業書籍，嚴格把控每條魚的飲食，精準拿捏投喂量與消毒、換水時間。

為避免魚兒搶食不均，她細心把魚食撒在不同地方。喂完后，她常靜坐在魚缸前，看陽光灑在水草、彩石和魚兒身上，折射出五彩光芒，魚兒宛如身披彩霞的精靈，帶她在澄澈水世界穿梭。養久了，魚兒有了靈性，只要看到她的影子，便成群結隊尾隨，她宛如優秀指揮家，指揮魚兒在水中翩翩起舞，這成了她最美的心靈寄托。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侄女長高了，魚兒卻長大變慵懶，魚缸空間擁擠，活力不再，水質渾濁加快，即便采取諸多措施，仍收效甚微，還出現爛尾現象。魚兒紛紛游出水面呼吸，叭叭聲徹夜不停。女人焦急萬分，四處尋醫問藥，懷疑家人多喂食物或清潔不當導致魚兒染病。

盡管她迅速做了預防，可出差回來還是發現死魚，一條條肚皮朝上，雙目圓睜，魚鱗失色，水草上還掛著殘缺魚身。她強忍悲傷，打撈、清洗、掩埋、消毒，處理完后疲憊不堪，那晚沒吃晚飯便睡去，淚水浸濕枕巾。

更讓她揪心的是小侄女，小侄女視金魚如珍寶，每條死魚都讓她痛哭，還問：“姑姑，魚只有七秒鐘記憶，它們會記得我們嗎？我這么用心，魚兒怎么還生病離開？”女人心中揪痛，話到嘴邊又咽下，看著空魚缸喃喃：“會的，照顧過它的都會記得的。”

小侄女將死去的金魚鄭重其事地埋在了陽臺的花盆下。自那之后，原本有些蔫蔫的花草像是被施了奇妙的法術，開始瘋長，花朵肆意綻放，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極致，色澤艷麗得近乎張揚。曾經，女人對這些花花草草滿懷熱忱，精心照料，那是她忙碌生活里的一方溫柔天地。可如今，眼前這蓬勃的花開盛景，卻成了她心底難以言說的痛。每一朵嬌艷的花，都像是一根尖銳的針，直直刺向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翻著肚皮、失去生機的金魚，它們圓睜的雙目仿佛還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隨著花兒越開越旺，女人內心的不適也與日俱增。夜晚，她躺在床上，那些盛開的花和死去金魚的畫面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不斷閃現，交織成一片讓她無法掙脫的陰霾，失眠也成了家常便飯。原本帶來美好的花卉，如今卻成了她痛苦回憶的導火索，讓她對曾經熱愛的園藝也徹底沒了興致。因郭先生常年工作在外，她不想增添負擔，搬離時便隱瞞實情，說已將金魚送人。

如今，看著不知情又滿心歡喜帶回魚苗的郭先生，女人心底被遺忘的痛苦回憶如洶涌潮水般襲來，往昔凄慘場景不斷閃現，刺痛她的神經。

此刻，郭先生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興致勃勃擺弄魚缸，念叨著未來盛景，眼中滿是興奮。女人看著他，到嘴邊的話一次次咽下，復雜情緒深埋心底。

郭先生滿懷新奇，帶著“散養”理念開啟養魚之路。他接來自來水，放陽臺暴曬兩天，倒入鋪好水草、固定好火山石的魚缸，便讓魚兒自由游動。郭先生投喂方式別具一格，吃饅頭時，隨手搓些饅頭屑丟進魚缸；吃青菜時，洗凈葉子放進去，念叨著：“魚嘛，也得嘗嘗人間煙火。”

女人看在眼里，本不想插手，卻又忍不住關心。她支持郭先生養魚，畢竟自己養魚初期也被治愈過。可郭先生不管不問的態度實在讓她看不下去，她佯裝不見，內心卻備受煎熬。

終于，在郭先生又一次隨意投食時，她猛地站起身，雙手握拳，怒目圓睜地爆發了：“你既然養魚，就得用心，哪能任由它們自生自滅，等出問題就來不及了！”郭先生被這無名火嚇愣，眼睛瞪大，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見她憤怒，連忙堆笑解釋：“我這叫無為而治，給它們自然環境，讓它們遵循規律優勝劣汰，過度干預反而破壞生存能力，工作、生活也是這道理。”“養魚怎能和治國相提并論，你這就是不負責任！”女人雙手抱胸，氣得滿臉通紅，在她看來，郭先生這是在找借口，對家里的事向來如此。郭先生耐心解釋，女人卻聽不進去，扔下一句“別等不可收拾才后悔”，轉身“砰”地一聲摔門而去。此后，兩人爭執增多，郭先生雖覺奇怪，卻沒太在意。

郭先生堅持讓魚兒半饑餓，常說：“魚通常撐死，很少餓死。”看到陽臺茂盛的薄荷，他突發奇想，掐下兩枝插進玻璃瓶，撈出兩條萎靡的魚放進去，饒有興致觀察，全然不顧旁人異樣目光，這讓女人又氣又急。

沒想到，兩條魚不僅沒死，還恢復活力，在玻璃瓶里歡快游動，這讓眾人驚訝，郭先生更是得意，此后他養的魚被戲稱為“魚堅強”，那些“散養”的魚也活蹦亂跳，女人十分意外。

時光流逝，魚兒融入日常生活，郭先生依舊我行我素，女人不再爭辯，只要沒出現死魚，便隨他去了。

季節變換，一天，母親路過魚缸，驚喜大喊：“快來呀，大家快來看！”全家人圍攏過去，只見最大那條魚肚子下，一條白線如絲帶飄動，竟是新生命降臨的信號！這意外驚喜讓大家既興奮又疑惑。

后來，女人和國外求學的兒子視頻時說起此事，兒子笑著說：“媽，其實爸之前就跟我聊過古法養魚，他查了好多資料，還問了我不少專業問題呢。他說想給魚一個自然的生存環境，摸索著讓一切順應規律。”女人這才知道，郭先生的方法暗合“古法養魚”，魚的排泄物滋養水草，水草又為魚營造適宜環境，形成精妙生態循環。兒子接著說：“生活中我們常因愛過度干預，反倒事與愿違，順應自然，給予自由，才是對生命的尊重。”

“或許你爸爸他是對的。”女人釋然了，慢慢放下心結，不再過度擔憂。她發現，放手后一切并未失控。郭先生開始偶爾打理家事，下廚做飯。那些曾經難以下咽的飯菜，如今也變得可口起來，甚至，她上班的便當，郭先生也會提前貼心準備好。

作者簡介

劉小紅，祖籍河南洛陽，現居浙江舟山。喜歡寫作，熱愛文學，作品散見于地方報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