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股市狂跌1679點時,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里狂刷手機的特朗普,一定想起了2020年3月9日的那個下午,美國股市熔斷式下跌1800點。
新冠疫情從亞洲向全球蔓延,開始在美國爆發,那一天,熔斷了特朗普的總統連任夢想。
不過,這一次是特朗普親自導演的。
“有時候談判中最好的策略是讓對方相信你發瘋了。” 特朗普在華爾街的對沖基金大佬盟友阿克曼(Bkll Ackman)說。
4月2日,特朗普在白宮吹響國家緊急狀態的號角,發泄了一通怨憤之后,宣布美國要從過去50年全世界“欺負”的自由貿易中“解放”出來,他揮起了足以把國際貿易炸回到二戰之前時代的大殺器:對等關稅。
這聽起來像是一次在貿易上的復仇行為。特朗普政府先找全球各貿易伙伴一起算賬,每國加征10%關稅,然后再向那些他最不爽的國家額處加征,其中中國累積關稅最高可能達到79%。對等關稅分別從4月5日和4月9日起實施。
這是特朗普的一次極限施壓的談判策略,還是真正最后付諸行動,仍然有待于觀察這個多變的特朗普,這個喜歡虛張聲勢的特朗普。
世界第一貿易大國已經表態:將堅決反擊;別鬧了,趕緊回到談判桌上吧。
什么是特朗普的“對等關稅”
4月2日那天,特朗普總統在白宮玫瑰園,當著一群朝著他喝彩的美國勞工,宣布了“美國解放日”、美國“經濟獨立”、美國工業的重生、美國富起來了......
他舉起兩個圖表,公布了針對全世界的“對等關稅” 計劃,足以讓人想1930年代的斯穆特-霍利法案,把美國關稅提升到60%以上,加劇美國經濟大蕭條,摧毀了全球自由貿易的最后信心。而這一次,加征的幅度更甚。
特朗普這次是尋求對等關稅,我們接下來要看,它究竟是尋求對等,還是關稅。
如果是尋求對等,各國都可以與美國談判,甚至特朗普都一再公開表示,(中國)來跟我談判吧,把Tiktok的美國業務賣給我,我就跟你減幾個點稅。
如果特朗普就是想蠻干,以對各國的高關稅挽救美國財政,把制造業拽回美國,建立對中國出口的圍堵,那將招致各國的報復。惹惱了全球第一貿易大國,也不是鬧著玩的。世界經濟將遭受一次巨大的需求側沖擊,令人膽寒地想起那種以鄰為壑的國際亂局。
特朗普顛覆了“關稅”的概念,它并不是各國貿易與海關當局所制定的名義關稅稅率,以及這些名義關稅的加權平均值,而是一個反映美國貿易赤字的綜合指標,即不管是貿易壁壘還是非貿易壁壘、不管是匯率操縱還是出口補貼,只要讓美國產生了赤字或者阻礙了美國產品與服務的市場進入,所有這些因素,都歸一為對等關稅指標。可以援引“對等”的非關稅因素,包括增值稅、企業所得稅、數字銷售稅和對外貿易壁壘等等。
媒體和分析師們很快發現,對等關稅來自一個小學算術題:一個國家對美國順差除以對美國出口,然后再除以2。這樣歸一之后,美國再對各國采取了先一刀切的做法,每個國家先加征10%關稅,然后再找到60個對美國順差率最高的國家,再分別加碼關稅,中國加到54%,打擊最大的是東南亞國家、還有一些貧困的小國,這樣的關稅足以抹去其可憐巴巴的出口收入,完全毀滅弱小的產業。美國對待自己的盟國也要”一視同仁“。
“對等關稅”強調的是誰從美國賺取了最多的順差,而不是實際的稅率。歐盟對美國的商品平均稅率在3%左右,美國卻對其征收20%的“對等關稅”。這是一種強詞奪理的邏輯,意在打破現有的貿易規則,進入特朗普的交易軌道。
根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公式是這樣的:
其中:
τi:對國家 i征收的關稅稅率 Δτi:關稅稅率的變化量(要施加的調整幅度) ε<0:進口對價格的彈性 φ>0:關稅對進口價格的傳導率 mi>0:從國家 i的總進口額 xi>0:向國家 i 的總出口額
這個公式計算的是:為了實現與某國的貿易平衡(即出口 = 進口),美國應該對其商品征收多大的關稅變動?
如果 xi
如果 xi>mi,美國有貿易順差,理論上可以減少關稅;
分母中的 ε?φ?mi 表示進口對價格變化的反應有多強烈,導出關稅變動對進口的影響。
如果假設進口對價格的彈性為1,關稅對價格傳導率為1,其實就可以簡化為美國對一個國家的貿易赤字除以從該國的進口,然后再除以2,就得出了特朗普對該國的“對等關稅”。如越南對美出口1130億美元,自美進口110億美元,凈出口(1130-110=1020),1020/1130=90%,然后90%/2差不多就是46%
這樣把各國的”對等關稅“值連接起來,就得出如下曲線:
美國在自宮經濟領導地位嗎
幾乎美國所有的主流媒體和經濟學家,都認為這是一個可能讓美國連底褲都會輸掉的政策。它太極端了,太簡單了,簡直太不可理喻了。
美國前財長、經濟學家薩默斯拿出信封,在背面算了一筆賬:
當總統發表講話時,美國股市的總市值下跌了至少 2% 到 3% ,約合 1.5 萬億美元(編者:實際下跌近6%,市值蒸發3.1萬億美元)。不過,大部分企業的市值損失其實在總統講話前就已被市場提前反映,因此,更合理的估算是股市總損失約為 4 萬億美元 (編者:此外應該算5.6萬億美元)。
但股市下跌只反映了企業利潤的損失。企業利潤大約占 GDP 的 10%,所以即使非常保守地估算,整體經濟損失的現值也大約是股市損失的 5 倍,即 20 萬億美元。
“如果我曾參與的任何一屆政府推出了如此完全缺乏嚴肅分析、又如此危險和有害的經濟政策,我會選擇辭職以示抗議。”薩默斯憤怒地說。
這的確如美國財長貝森特所說是“歷史性的一天”,但它可能意味著美國經濟在全球領導地位的終結。
全球經濟形成之后,只有兩個真正的領導者,英國和美國,它們都主張全球自由貿易、維護全球交易型國家體系。它們是全球的貿易中心、制造業中心、金融中心、航運中心、科技中心,當然也擁有全球最強大的海軍和國防力量,以及殖民地和盟國體系。
充當全球經濟領導者,需要為世界提供一種公共品,這種公共品用來維護全球自由貿易體系的制度。也包括提供全球性的流通和儲備貨幣,它又幾乎必然意味著全球會接受那種儲備貨幣所基于的資產,包括當年英國的殖民地體系的合成資源,以及強大的海軍力量;也包括美元所依賴的石油和美國政府債券。它也意味著領導國家必須開放,足以讓全球市場錨定。
如今,特朗普政府首先從降下貿易鐵幕開始。
美國標普500指數公司收入的41%來自海外,自特朗普上臺以來,因為他一根筋的激進高關稅政策、又反復無常地揮來揮去,美國股市全球表現最差。
也許特朗普政府根本就不在乎充當有名無實的世界經濟領袖,它想要的是美國第一:美國制造、美國中產階級、白人基督教的傳統社會價值、甚至更多的領土(格陵蘭、加拿大等)。美國不想再為這個世界提供公共品,不管它是一種治理、一種秩序、還是一種價值觀,特朗普和右翼更不想要那些“軟實力”。總之,美國不想再“吃虧”了。
特朗普政府認為全世界都在占它的便宜。它的盟國也在占它的便宜,要么通過不對等的貿易獲取順差,要么搭便車寄居在美國的安全保護傘下。
對于特朗普政府來說,不存在全球經濟,只存在各國經濟,其實最重要的是美國經濟。美國右翼認為它憑借自己巨大的市場、軍事實力、美元地位,科技創新能力,自給有余的能源、糧食等資源,足以保持它的世界領導地位。
一旦出現貿易保護和關稅豁免,將在華盛頓產生巨大的權力尋租空間,被美國溫和共和黨人批評為這不是抽干華盛頓的沼澤,而是擴大沼澤,這將是一個更無效、更難運轉、治理成本更高的華盛頓。
也許有另一種解釋,是美國正在走向寡頭政治,貿易保護可能最符合這一政體的利益。
對等關稅的靶心是中國
盡管經過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的貿易戰,以及拜登時期在一些產品上的加征關稅,中國對美國出口已經下降到占中國出口的14%和美國進口的約14% ,中國和美國也不再互為最大貿易伙伴。但是,這些年特朗普和拜登對中國的加征的關稅累加起來,并沒有減少美國對中國的貿易赤字,而且美國的貿易赤字令人絕望地持續擴大。
周三宣布對中國加征34% 的關稅,將補充特朗普政府此前征收的關稅,例如特朗普因中國在芬太尼貿易中的作用而征收的 20% 關稅。這意味著 4 月 9 日之后對中國進口產品征收的基本關稅稅率將為 54%。如果特朗普最終對中國購買委內瑞拉石油征收額外25%的關稅,那么關稅稅率將升至79%。
這次也沒有放過中國對美國出口的800美元以下的小額關稅豁免產品,通過電商對美國出口的服裝,可能被征收高達76%的關稅。但股市上受到打擊最大的,反而是亞馬遜和Meta,因為中國的跨境電商巨頭拼多多的TEMU和Shein向其每年投放數十億美元的廣告。
那些被課以重稅的亞洲國家,多數是轉移了大量中國出口企業的地方,美國對越南和柬埔寨分別砸下46%和49%的重稅,對其出口的沖擊,也將反向傳導到中國對這兩個國家出口加工業零部件和中間設備的出口。
美國認為它許多貿易赤字來源于中國對美國的間接出口。中國擴大了對越南、墨西哥甚至印度這些國家的貿易順差,再轉變為這些“出口代理國家”對美國的貿易順差。美國不惜對自由貿易鄰國墨西哥威脅發動貿易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針對墨西哥充當中國對美國出口二傳手的角色。
中美各自的失衡之痛
這可能是冷戰后持續35年全球化的正式終結。全球供給與需求的兩極正是中國與美國,也是啞鈴的兩端。美國不再想當終極消費者,其對立面,正是中國充當終極生產者。
全球貿易絕對不僅僅是計算比較優勢和消費者剩余這么簡單,它會產生社會和政治后果。國際貿易從來都是政治經濟學。它會產生嬴家和輸家,重塑了一個國家內部的利益格局,也反作用于貿易政策,使其成為國內政策的映射。美國對全世界對等加征關稅,最終告訴全世界,你們依靠彼此的市場吧,美國實在支撐不下去了。
當我們認為美國消費者將為關稅買單時,亦不應低估美國貿易戰背后的政治基礎。當經濟、供應鏈與國家安全融為一體時,關稅作為一種戰略武器,必然會成為特朗普政府所代表的美國國家主義的選擇。引發的股市暴跌和通脹可以視為對美國人不重視制造業的一次自我清算。美國愿意選擇一次短痛。為此美國不惜陷入短期衰退,甚至有分析認為這是特朗普和財長貝森特有意為之。
這也可能是WTO的名存實亡。WTO的前身是關稅及貿易總協定,是二戰結束之后推動全球自由貿易的制度安排,由美國和西方主導,在冷戰結束之后,尤其是中國加入WTO,自由貿易達到了高潮。對等關稅一旦全面實施,將是對戰后貿易規則的徹底顛覆,其力度僅有當年尼克松決定放棄金本位制堪與相比。WTO不存在了。
中國是這一輪全球化的最大贏家。它的制造業產能已經達到全球的三分之一,而且預測這一比重會持續增加,直到2030年占比可能高達45%左右,超過了美國二戰結束時在全球制造業中的占比。中國的出口順差已經達到1萬億美元。
而美國占有全球消費的34%,與中國所占有的全球工業產能相當。正如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中國這樣強大的產能,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象美國這樣強大的消費。正如中國的制造業可敵美國+歐盟+日本,美國的消費也可敵中國+歐盟+日本。中國與美國的天作之合,正在變成變成徹底的冤家,也各在承受各自的失衡之痛。
中國企業沒有別的選擇,中國已經積累起來的超級產能,完全無法在國內市場消化,終有一天也無法在這個星球消化。只有一條出路,擴大內需;三種生存狀態:內卷、外卷、創新。
這種越割越深的貿易脫鉤,加上全方面的出口圍堵,美國的供應鏈從外包層層回撤到友岸、近岸、上岸,而中國的企業追趕著這樣的節奏,出海投資一浪高過一浪,直接堵到美國和墨西哥的邊界。現在特朗普真在要“瘋狂”一回了。
特朗普的貿易鐵幕,意味著中國企業的出海,總體上將從以往的機會主義的形式,必然走向系統性出海安排,將自己的業務內嵌于一個碎片化的全球市場中,也可能會原生于中國企業創造的新型全球化的市場中。
在美國正在破碎的鏡子中,中國總是能看到一些自己。
參考:
https://www.mofcom.gov.cn/syxwfb/art/2025/art_8448f88e6ce0414db6ecabe46beb28ba.html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2025/04/regulating-imports-with-a-reciprocal-tariff-to-rectify-trade-practices-that-contribute-to-large-and-persistent-annual-united-states-goods-trade-deficits/
https://www.whitehouse.gov/fact-sheets/2025/04/fact-sheet-president-donald-j-trump-declares-national-emergency-to-increase-our-competitive-edge-protect-our-sovereignty-and-strengthen-our-national-and-economic-security/
https://www.piie.com/blogs/realtime-economics/2025/reciprocity-and-discrimination-when-are-tariffs-useful-remedies
https://www.wsj.com/economy/trade/trump-tariffs-us-global-manufacturing-294b0f55?mod=WSJ_home_mediumtopper_pos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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