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岳集》編后記

鄒惟山

我對于漢語詩歌的興趣，雖然自早年在老家的時候就開始了，但真正進入詩歌創作，還是在來到江南名山——桂子山之后。在桂子山上，我的工作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原來的教師轉換為《外國文學研究》的編輯，由每周只上兩次課變為每一天都要到崗。在長達十二年的時間里，我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了一個雜志上，同時也從事比較文學與外國文學的研究工作，不過也有更多的機會到各地走一走、看一看，與自然山水有了更多的接觸。

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開始了十四行詩的寫作，并且一開始就是組詩，十四行組詩正是我詩歌創作的第一個階段。第二個階段是“擬寒山體”的寫作，讓自我的詩情有了一個規范，也沒有古典律詩那樣的嚴格，而只是七言八句中的自由體。第三個階段是無韻自由體，開始于最近的兩三年，沒有想到的是，居然寫了如此之多，如此不受格律拘束的作品，并且還將繼續創作下去。因為我試來試去，發現自由體還比較適合于我的個性和氣質。漢語十四行詩大概有2500首左右，“擬寒山體”大概有2000首左右，而無韻自由體已經有了900首左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還會發展出什么樣的詩體，不得而知，但我相信還是會繼續寫作，也許還會有小說和戲劇，但是不會有電影和電視劇這樣的作品。

感謝博士研究生王冠含在編選這部詩集的過程中所付出的勞動，同時也要感謝博士研究生祝豐慧和王興堯所付出的心血，因為沒有他們所編的公眾號，也就不可能完整地保存這些作品，同時也是因為要推出公眾號，我才有興趣和動力創作了這些作品中的大部分。

詩人所看重的，當然還是自己的作品，而不是他人的評論。自己的作品水平如何，也許只有自己才知道，但最后還是要由讀者說了算。“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情況，在我這里是不存在的，我也沒有必要如此。只有內心想寫什么了，我才會去寫作。這些作品幾乎都是在手機上寫的，寫了以后就發在朋友圈，有的說好有的說不好，我都在聽取所有的意見之后，進行了適當的修改與補充。

在此次結集的過程中，我再次對所有的作品進行了審讀，不滿意的作品就刪除了。我想，只要有了這樣一個反反復復的過程，就可以保證每一首詩的質量，同時也讓每一首詩具有可讀性與可欣賞性。

也許我的詩歌沒有可能進入廣大讀者的視野，也許我的詩歌進入不了正統的中國文學史，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的自信，來自于自己的獨立思考與獨特追求，來自于我的“第一故鄉”——成都南部之高臺深谷與“第二故鄉”——湖北東南部之廣闊的山川。

2024年4月16日初稿

2024年5月23日修訂

武昌江南云臺

作者簡介

鄒惟山，本名鄒建軍，1963年10月27日生，四川省威遠縣越溪鎮人。文學博士。現任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中國詩歌》副主編、《外國文學研究》副主編、《世界文學評論》主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中國文學地理學會副會長。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外國文學與比較文學研究，在現代詩學、文學地理學、文學倫理學方面有所建樹。

出版有詩集《時光的年輪——鄒惟山抒情詩選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鄒惟山十四行抒情詩集》（長江出版社，2013）、《鄒惟山十四行詩選》（百花文藝出版社，2017）、詩文集《惟山文存》（三冊，長江文藝出版社，2017）、《惟山文存二集》（七冊，華中書局，2023）、《惟山哲學筆記》（五冊，華中書局，2023）及學術著作若干。

曾獲中華文學獎、湖北省優秀社會科學成果獎、湖北省文藝評論獎等。

《桂岳集》詩選

鄒惟山

在安慶（20首）

之一：西風禪寺

你不想爬上高山

因為你本來

就是一座高山

于是坐在西風禪寺

“西風”二字之下

想享受一陣西風

可是

今日上午西風禪寺

沒有西風

而只有東風

東方風來，滿目青山

滿耳蟬鳴

你說

東風和西風

似乎也相差不遠

之二：大石頭

走進西風禪寺

就有幾個大石頭

立在高坡之上

幾千株楠竹

護住了他們

你說，大詩人

寫幾行詩

刻于石頭之上

可與日月同光

我看了幾眼，說

大詩人就是大石頭

小詩人就是小石頭

楠竹只是一支支筆

擱在了筆架之上

如果沒有石頭的品質

如何寫詩呢

之三：傳生法師

自從一見到您

就感到了一點慈祥

一絲溫暖

你以微笑迎接我們

又以熱情點燃

眼前的山川

在觀景臺上

我們一起揮了揮手

指點萬里江山

太漂亮了，花亭湖

遠遠地超過了東湖

心中有一些憂怨

上坡下坎，下坎上坡

一個又一個

將少有的珍奇

呈現在

我們的眼前

西風禪寺

隱藏在山林之中

已有千年

而小路依然

巨石依然

黃鳥依然

花朵依然

臨別時

送我們每人一把扇子

說今日西風不再

天氣太熱

以趙樸初居士之題款

深以為歉

之四：安慶的太陽

來到西風禪寺的門前

盧博士扯起衣服

掛在了頭上

我說

為何如此呢

他說

太陽實在太大

我用手試了一下

空氣中正涌動陽光

一浪高過一浪

一波熱過一波

我問，安慶的太陽

是比湖北的大嗎

我望了一下天上

藍色的空中，巨大無比

一顆紅色的火球

正在急速地飛奔

從古代奔向眼角

差一點把我撞傷

之五：迎江樓

在安慶的長江邊

望向江面

一艘又一艘的大船

穿行于上下之間

上可達喜瑪拉雅

下可入太平深淵

輪船的模樣

與我在武漢所見

沒有什么不同

只是

太平洋上的彩虹

青藏高原的冰雪

在我的心中

不停地變幻

迎江樓

迎來的是今天

送別的是古遠

之六：振風塔

立在迎江臺上

已有千年

而身體仍然青春

雖然我已滿六十

但每日三餐

每夜三巡

還想振一下風

還想迎一下雨

還想聽一下雷

大鵬一日同風起

同樣可上九萬里

即使力盡而落

也要落到皖江

等待秋天的風

再次乘氣而起

之七：山形水勢

坐上高鐵

剛過了黃梅

就到了安慶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荊江離皖江

如此之近

就像武昌和漢口

只有一江之隔

這不是一座小池

而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城

萬里長江穿城而過

大龍山雄峙北方

二龍山已入長江

大江大山之勢

已有億年

還有如菱的湖

還有如蓮的湖

還有如太的湖

還有如亭的湖

在雨中

都是黃梅戲的韻味

總是讓我

回味無窮

之八：雙龍湖

這本是一座省城

有一所國立大學

傳說劉文典與介石公

在此發生爭執

而今省會搬走

國立不再，然而

風采依舊，大戲依韻

大龍山下

一座新校園更長

一個雙龍湖更寬

一座培德橋更高

青山綠水中

二龍正在戲珠

他們一大一小

繪出了一幅

巨大而神秘的山水長卷

今天下午

我來到雙龍湖邊

那遠方的大龍山

正在舞動著夏風

之九：紅樓

一座只有兩層的樓

本身并非紅色

卻被稱為紅樓

讓天下所有的學者

倍感沉重

深感憂愁

朱光潛

是一個光閃閃的名字

點亮了中國美學的天空

如同寬廣的皖江

不斷地東流

有一位詩人

一生特別敏感

特殊的才華

時代的風雨

個人的跡遇

讓他成為漏雨的小舟

縱身的一跳

讓多少人心驚

讓多少人淚流

郁達夫的小說

乃是天下第一流

而富春江里的春天

隱居在紅樓的壁上

已過百年

今天還是同樣的風流

風雨之夜

進入了這個歷史的空間

一百多名學者與作家

正在飲酒

他們的平和與堅定

他們的博學與探索

讓這座百年小樓

與皖江同壽

之十：桐城雨

今天，十三位大俠

來自中國文學地理學會

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有高有低

有長有短

都想以自己的雙腿

丈量這桐城的深淺

我們來到桐城一中

拜謁古舊的石碑

不可移動的文物

沒有完成的對聯

已經灰色的小樓

與我們對視

展開了一場

特殊的相思

深度的交流

選學并非妖孽

桐城更非謬種

六千年的歷史

三千年的文脈

傳承至今

并且發揚光大

十幾位院士的少年

已將高峰染就

一出校園

就下起了大雨

讓我們的車子

在風中逆行，不辨春秋

桐城的這一場大雨

讓詩人們深懷著

先天下之憂之憂

不是茶的顏色

不是桐的顏色

不是月的顏色

不是書的顏色

龍眠山下的一池

國色天香

才是真正的

華夏風流

之十一：安慶會議

這幾天

在大龍山下的菱湖上

舉辦的安慶會議

把文學地理學研究

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

像皖江上的二龍山

吐出了一個蓮花湖

禮天兄舉起了

一只黑色的陶瓷

并且敲出了清脆

他說

桐城派的古文和風骨

又找到了地理依據

有了一個哲學基礎

我說

你把一個小會

開成了一個大會

這就是一個奇跡

成就了一段歷史

當我們回首歷史的烽煙

一個團隊

走成了巨輪的形象

在皖江寬廣的臉上

不斷地奔突

郭青林和王謙兩位博士

是真正的沖鋒手

他們勇敢地前行

又處處講究禮數

有人說

名師出高徒

之十二：太湖南站

在太湖南站

望向大別山

就看見了

又一陣黃梅雨

落進了夏天

照亮了秋眠

花亭湖里的水

如此清涼

原來都是

大別山的泉流

閃耀在仙女的雙眼

誰說太湖縣沒有湖呢

一個女子在山中

舉起一千朵浪花

讓生命的流風

定格在了

我的山前

之十三：一等座

在一號車廂07A座

坐了一個半小時

一直不得安寧

有人以為

坐進了一等座

人也就高人一等

所以大聲地哼哼

大聲的嗡嗡

大聲地哭哭

大聲地笑笑

大聲地咧咧

大聲地手機

而在我的耳中

回響起昨夜

那一臺黃梅戲

一種特別美的音韻

一種特別柔的格調

一種特別厚的言語

已經讓我沉醉不起

不是每一個人

都有講話的權力

就是在廣闊的舞臺上

那些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也講得輕言細語

馬蘭在上海欣賞秋雨

而嚴鳳英在湖上

以秀美的身段

掀起了

一天的彩云

有一點錢算什么

有一點權算什么

如果沒有做人的底線

還不如

沙塵里那一只

斷腿的螞蟻

之十四：佛圖寺

在花亭湖上

有一座佛圖寺

一直無緣相見

我們在山下找來找去

也不見蹤跡

只有樸初的故居

沉默不語

一千五百多年

一直在深山中

隱居

而在寺前

有一個典雅的古鎮

因水而起

人們大塊地吃肉

匆匆地起居

有一座佛教大寺

隱藏在竹林里

成為了居士們

永遠的記憶

在花亭湖的深處

有一只黑色大鵬

正在扶遙直上九萬里

佛圖寺

在他黑色的翅膀下

隱去

之十五：專人烈士祠

當迎江樓上的詩人

迎接長江的時候

我登上了江堤

遙望著

對岸的初秋

立秋之后

并沒有涼決

昨天在桐城的六尺巷里

三百年前的風

也讓我一直汗流

當我轉過頭來

一座有名有姓的烈士祠

進入了我的眼眸

并且讓我震驚

看來安慶這個地方

真還與眾不同

為一兩個烈士

專祠紀念，已經很久

之十六：告別安慶

昨天夜間

回到了武昌的床

可聽到的還是

桐城的雨聲

一整晚都下在

我早已稀疏的頭頂上

我想念安慶的蓮湖

雖然沒有蓮花

卻有廣闊而深遠的蓮香

我向往那一座

連綿起伏的大龍山

當我坐上高鐵

在濃濃的夜色中

又看了它一眼

一個巨大的山洞中

那一條大龍

一百年以來

并沒有入眠

之十七：池子壞了

如果是水壞了

就可以換水

讓舊的流出去

讓新的流進來

流進流出

就可以常年不腐

如果是池子壞了

就需要換池子

重新設計并建造

今天補一洞

明天補一塊

且讓人煩惱

沒有永遠不壞的池子

也沒有永遠不動的流水

正如世界之上

沒有萬世之朝

之十八：沒有名利

如果你看見的

都是名利

那么你正是名利之徒

走在了一條小道之上

如果你聽見的

都是欲望

那么你正是欲望之心

走進了一個狹窄之谷

一個人

是什么就見什么

而山水

而日月

永遠大道周行

之十九：太湖之菜

在太湖的花亭湖上

一幅一幅的山水畫

在大別山東麓

依次展開

純凈而甜美

在花亭湖的山莊里

一道一道的人間味

展現在我的眼前

山珍是一座山

海味是一個海

而有一條魚

已被吃了一半

還睜大著一雙眼睛

我問

今天是下雨

還是天晴

之二十：皖源何在

當我住進這個大酒店

就在尋求一個答案

曾經作為省會

安慶有什么樣的源

8808，是一個美好的空間

在半夜，盧建飛臉朝天上

面色溫暖，卻沒有聲息

一個古老的符號

飄過了我的眼前

我爬上樓頂

看見了一條大江

從楚國奔騰而至

又流向東吳

一座大龍山

在夜色中朦朧不已

以至于不見真身

而雙龍湖里的水

正相伴著萬朵蓮篷

皖源何在呢

在黃梅戲的唱腔里

大別山的秋風

正傳遍廣闊的江南

2023年8月16日在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