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的玻璃窗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陳默盯著其中一顆慢慢滑落，直到它與其他水珠融為一體。三十歲的生日，他選擇獨自度過。手機屏幕亮起，是同事發來的祝福信息，他機械地回復了一個笑臉。

"陳默？真的是你？"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陳默的背脊瞬間僵直。七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個聲音，但此刻它卻像一把鑰匙，輕易打開了他緊鎖的記憶之門。

他緩緩轉身，眼前的女人穿著米色風衣，長發隨意地扎在腦后，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那雙眼睛——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雨晴..."陳默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

蘇雨晴就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快步走過來，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你一點都沒變。"

陳默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發際線明顯后移的額頭，"變老了。"

"成熟了。"蘇雨晴糾正道，她的目光在陳默臉上流連，似乎在尋找記憶中的那個男孩，"七年了，陳默。整整七年。"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敲打著玻璃，像是時光在輕輕叩門。陳默看著蘇雨晴放在桌上的手，無名指上沒有戒指，這讓他莫名松了口氣。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陳默問出這個最普通卻又最沉重的問題。

蘇雨晴攪動著咖啡，奶泡在杯子里旋轉，"還不錯。出了兩本書，搬了三次家，養了一只貓。"她抬頭微笑，"你呢？還在那家廣告公司？"

陳默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羞愧。七年過去，蘇雨晴已經實現了她的作家夢，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日復一日地寫著那些無人記住的廣告文案。

"我記得你大學時就說要當作家。"陳默試圖找回一些輕松的話題，"看來你做到了。"

"多虧了你當年的鼓勵。"蘇雨晴的眼睛亮了起來，"記得嗎？你是我第一個讀者，也是唯一一個說我寫得不爛的人。"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陳默想起了大學圖書館那個陽光明媚的角落，蘇雨晴總是坐在那里寫寫畫畫，而他則安靜地在一旁看書。有時她會突然把筆記本推過來，眼睛閃閃發亮："陳默，快看這段怎么樣？"

那時的蘇雨晴總是充滿活力，像一束陽光照進他內向封閉的世界。他們一起加入文學社，一起參加校園詩歌朗誦會，一起在期末考試前熬夜復習。陳默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記得我們大四那年冬天嗎？"蘇雨晴突然問道，"下著大雪，我們溜出宿舍去吃火鍋，結果回來時宿舍樓已經鎖門了。"

陳默笑了，"我們在24小時便利店里坐了一整夜，你寫了一篇關于雪夜的小說，我畫了一整本速寫。"

"那篇小說后來發表在校刊上。"蘇雨晴輕聲說，"編輯說它有一種特別的溫度。"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各自沉浸在回憶中。咖啡廳里的背景音樂換了一首，是那首他們大學時常聽的《光陰的故事》。

"后來..."陳默猶豫了一下，"畢業后我們怎么就...失去聯系了？"

蘇雨晴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咖啡杯，"你工作很忙，記得嗎？我給你發信息，你總是說在加班；我約你吃飯，你總是說下次。然后...就沒有下次了。"

陳默感到一陣刺痛。是的，他記得。剛畢業那會兒，他急于證明自己，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工作。蘇雨晴的消息他總是敷衍回復，見面也一推再推。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已經三個月沒收到她的消息了，而當他終于有空想起聯系她時，她的號碼已經成了空號。

"我找過你。"陳默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去過你租的房子，房東說你搬走了。"

"我回了老家。"蘇雨晴平靜地說，"媽媽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我在社交媒體上給你留過言，但你可能沒看到。"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自己確實有段時間卸載了所有社交軟件，為了"專心工作"。多么諷刺，他以為自己是在為未來奮斗，卻錯過了當下最重要的人。

"后來呢？你媽媽..."

"她康復了。"蘇雨晴微笑，"那段時間很難熬，但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完成了第一本書的初稿。說來好笑，痛苦有時反而是創作的催化劑。"

陳默突然意識到，在他不知道的歲月里，蘇雨晴經歷了那么多，而他卻缺席了。一種深深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我很抱歉。"他說，聲音里帶著真誠的悔意。

蘇雨晴搖搖頭，"別這樣，陳默。生活就是這樣，人們來了又走，沒有誰對誰錯。我們只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窗外的雨停了，一縷陽光透過云層照進咖啡廳，落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陳默看著光斑中飛舞的塵埃，想起大學時蘇雨晴常說的一句話："時間是最公正的，也是最殘酷的。"

"你現在住在城里嗎？"陳默問道，突然害怕這次偶遇后又會失去聯系。

"嗯，在城西那邊。"蘇雨晴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哦對了，"她笑著補充，"這次別再弄丟了。"

陳默接過名片，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指，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二十歲那年夏天，他們第一次在文學社招新會上相遇的場景。那時的陽光，那時的風，還有蘇雨晴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喜歡村上春樹嗎？"

"我保證。"陳默認真地說，將名片小心地放進錢包最里面的夾層。

蘇雨晴看了看手表，表情有些歉意，"我得走了，出版社還有個會議。"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擁抱了陳默，"很高興再見到你，真的。"

陳默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氣，和大學時用的一樣。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顫——在瞬息萬變的世界里，有些東西竟固執地保持著原樣。

"我也是。"他輕聲說。

蘇雨晴離開后，陳默仍坐在原位，看著她在窗外撐開傘，漸漸走遠。他突然想起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畢業典禮后的聚餐上。所有人都喝得微醺，蘇雨晴紅著臉對他說："陳默，無論將來發生什么，我們都不要變成陌生人，好嗎？"

而他當時信誓旦旦地回答："當然不會，我們可是一輩子的朋友。"

七年過去了，他們確實變成了陌生人。但今天，命運給了他們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

陳默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鄭重地輸入"蘇雨晴"三個字。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這段關系散落在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