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SFLSNZYN

編輯 / 彼方

排版 / Enclave

“鶴卷和哉并不是個性最鮮明、構思最前衛的創作者，但他擅長使用新潮的視聽表現，把很經典的創意執行出來，做出質量優秀的作品”

機動戰士高達系列最新電視動畫《機動戰士高達 GQuuuuuuX》（以下簡稱GQuuuuuuX）馬上就要開播了，它的劇場版剪輯版本《機動戰士高達：跨時之戰》1月在日本上映以來，已經收獲了超過30億日元的票房，國內也在4月4日清明上映。這個自《機動戰士高達 水星的魔女》以來時隔兩年的高達新作，生來就自帶外界的關注。

自從GQuuuuuuX的情報公開以來，最大的話題莫過于它的創作團隊。這是日升第一次和以《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系列聞名的khara公司合作，也是庵野秀明第一次參與正統高達系列的創作。

庵野秀明在社交媒體透露，GQuuuuuuX的企劃始于2018年，當時khara的制片人杉谷勇樹和日升敲定了由鶴卷和哉擔任高達系列新動畫的監督，鶴卷和哉決定創作吉翁公國在一年戰爭中勝利的UC紀元的平行宇宙，之后，庵野參與到這個項目里，撰寫了平行宇宙部分的劇本，起到客串和后援的作用。

庵野秀明表示，這是為從《藍寶石之謎》第1集以來一直在身邊為他服務的鶴卷和哉的“報恩”。可以看出，GQuuuuuuX最關鍵的締造者，當屬同為khara所屬的鶴卷和哉監督。

鶴卷和哉在《機動戰士高達跨時之戰》宣傳現場

說到鶴卷和哉，《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粉絲應該不會陌生。鶴卷和哉是《新世紀福音戰士》系列核心創作團隊的一員，是舊TV版的副監督和劇場版第25集部分的監督，也是4部新劇場版的掛名監督之一（庵野秀明掛名職位為總監督）。

只不過，因為《新世紀福音戰士》系列帶有的庵野秀明的個人烙印實在是過于深刻，鶴卷和哉很容易受到忽視。不久之前，在《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終》的紀錄片里，鶴卷和哉因為沒辦法滿足庵野秀明時刻變化的需求，露出痛苦表情，還小小地火了一把。

《再見了所有的福音戰士 庵野秀明的1214日》里鶴卷和哉

除了深度參與《新世紀福音戰士》以外，鶴卷和哉自己的監督作品還包括GAINAX時期的OVA動畫《FLCL》和《飛躍巔峰2》，以及khara時期的電視特別篇動畫《龍的牙醫》。本次《機動戰士高達 GQuuuuuuX》是鶴卷和哉第一次擔當電視系列動畫的監督工作。

那么，鶴卷和哉有過什么樣的創作經歷，又能為高達系列帶來怎樣的新意呢？讓我們一起回顧一下鶴卷和哉的動畫生涯吧。

鶴卷和哉監督作品

01

從初入業界到加入GAINAX

1966年，鶴卷和哉出生在新潟縣的一個農民家庭。他成長的年代，正是日本動畫漫畫文化蓬勃興起的時期。和很多同齡的小朋友一樣，鶴卷和哉深深著迷于當時的動畫和漫畫作品，尤其是電視上熱播的《宇宙戰艦大和號》和《機動戰士高達》。他還常常在紙上描繪自己幻想里的艦船，仔細畫出船長室、寢室、糧食艙室等結構。

鄉下學校的學生很少，鶴卷很難找到能一起聊動畫漫畫的朋友。鶴卷小學就讀的學校一個年級只有16個人，初中一個年級也不過40個人。因為學生寥寥，社團活動也并不豐富，適合男生參加的社團，只有籃球社、乒乓球社和棒球社三個而已，并沒有所謂的文化社團。為了參加乒乓球社的訓練，鶴卷暫時中斷了觀看動畫的習慣。

鶴卷和哉的家鄉新潟縣五泉市（來源：Wikipedia）

直到上高中后，鶴卷才重新看起了動畫。高中時期，鶴卷加入了電影研究社，雖說是電影社團，不過主要的活動內容也只是欣賞特攝而已。等鶴卷到了高二后，一位高一的學弟加入了社團，開始自主制作動畫。以此為契機，鶴卷開始對做動畫產生了感興趣，想要成為一名動畫師，進入動畫業界。這位學弟名叫土田一也，后來也成為了一名動畫師。

為了成為一名動畫師，鶴卷報考了東京的動畫專門學校，從新潟縣來到了東京都。起初，鶴卷認為自己大概不會在動畫行業做多久，因為他是家里的長子，雖然家里沒有什么家業，但按照傳統也應該由他繼承。再加上鶴卷聽說動畫師的收入全靠計件，工資水平并不高，他擔心像自己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可能掙不到什么收入。因此，報考動畫學校時，他還瞞著父母，考取了獎學金后才決定入讀。

從專門學校畢業后，鶴卷加入了位于東京都練馬區的動畫公司Studio GIANTS。之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鶴卷當時憧憬的動畫師摩砂雪在這里工作。鶴卷很喜歡摩砂雪在《GUI GUI小金毛》《猿飛小忍者》等作品中的工作，于是想要加入摩砂雪所在的公司。不過他入社后不久，摩砂雪就離開GIANTS了，兩個人沒能打上照面。

鶴卷和哉職業生涯始于專營外包的動畫公司Studio GIANTS

鶴卷和哉第一次擔當原畫工作，是在日本國民級動畫《鬼太郎》第三季，當時GIANTS社內人手不足，便找他畫了幾卡原畫，但因為水平不夠，鶴卷并沒有留任，而是被派去參加GIANTS和海外的合作項目。大概一年半之后，鶴卷才回到國產動畫組，參與了《相聚一刻》和《極速悍將》的原畫工作。這段時間，鶴卷和哉得到了GIANTS的前輩、后來成為《劍風傳奇》《To Heart》監督的高橋直人的照顧，向他學習了很多知識，可以稱得上是高橋直人的弟子。

不久之后，鶴卷和哉在GIANTS的同事鈴木俊二轉去了GAINAX做《飛躍巔峰》，這部OVA作畫給鶴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當鈴木詢問鶴卷要不要參加GAINAX接下來的電視動畫項目時，鶴卷馬上答應了下來。這個成為鶴卷和哉加入GAINAX契機的項目，正是庵野秀明的系列動畫監督出道作《藍寶石之謎》。

當時GIANTS的前輩們很想挽留鶴卷，希望他能保留GIANTS的職位，以借調的方式參加GAINAX的工作，但因為沒有得到GIANTS的社長角谷哲生的允許，所以鶴卷只能從GIANTS離職，正式入職GAINAX。

在《藍寶石之謎》現場，鶴卷和哉擔當了許多集數的原畫工作，并在第31集和第39集擔任了作畫監督。從原畫升任作畫監督后，鶴卷得以從更接近演出的立場來思考動畫，也讓他萌生了自己擔任演出乃至監督的想法。

在《藍寶石之謎》的特典動畫《娜迪亞附錄劇場》里，鶴卷第一次擔任了演出工作。之后，鶴卷在《新·飛躍巔峰科學講座》擔任了監督，不過，這只是兩集不到3分鐘的特典，收錄在《飛躍巔峰》碟片里，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動畫項目。

《新·飛躍巔峰科學講座》片尾打上了“鶴卷和哉第1回監督作品”字樣

02

當上監督后，他展現出別樣的創作底色

《藍寶石之謎》之后，鶴卷和哉深度參與了《新世紀福音戰士》系列，擔任TV版副監督，以及劇場版第25集部分的監督。

在TV版中，鶴卷不僅負責了許多集數的分鏡、演出和作畫監督工作，也得以參加企劃會議，提出作品整體設定方面的意見。據鶴卷回憶，《新世紀福音戰士》企劃會議的參加者有庵野秀明、山賀博之、赤井孝美、貞本義行等人，大家各抒己見，提出了各種各樣的想法，不斷完善作品的細節，像是MAGI一分為三、采取多數表決的主意，就是由鶴卷提出的。

《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結束后，庵野秀明邀請鶴卷和哉為庵野的下一部作品撰寫企劃案。之后的一年時間里，鶴卷和哉一邊完成公司的日常工作，一邊完善自己的企劃案。當時，鶴卷想做一部不輸給《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科幻動畫，并且想要做成集與集之間風格差別很大的拼盤作品。結果，由于想加的東西太多，又沒能很好地整理出一條主線，鶴卷的企劃案時間拖得太久，錯過了庵野秀明和公司的檔期，庵野只好先去做了漫改動畫《他和她的故事》，鶴卷則繼續完善自己的企劃案。

到了1998年底，鶴卷和哉陷入了停滯期，有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窩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誰也不見，一股腦地想主意，精神也變得不正常起來。到了1999年2、3月間，GAINAX的制片人佐藤裕紀找上門來，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問鶴卷做不做另一個改編動畫項目的監督，要強的鶴卷堅持完成自己的企劃，于是干脆一口氣把所有的點子都刪掉，只保留了角色設定，把故事的舞臺局限在主人公的住宅和街道，這就是后來《FLCL》的雛形。

在鶴卷最初的想法里，不僅有巨大機器人登場，還有銀河系規模的宇宙戰爭、主人公直太前往銀河中央聯邦和隔壁星系的外星人打一場宇宙艦隊戰，這些要素最終只以碎片化的形式呈現在《FLCL》的背景里。把這些科幻設定刪去后，《FLCL》反而成為了一部充滿亞文化氣質的作品，鶴卷和哉一度還很擔心，當時的動畫迷可能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作品風格。

在當時，《新世紀福音戰士》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對于它究竟講了什么故事，有什么設定，可謂是眾說紛紜，甚至有不少狂熱愛好者出版考據類的書籍，來長篇累牘地解讀《新世紀福音戰士》的世界觀設定，被稱為“謎本”。據鶴卷回憶，這些“謎本“讓制片人佐藤裕紀十分頭疼，因為”謎本“的出版者采取了一些措施，導致不能通過法律途徑來制止。

吸取了《新世紀福音戰士》的教訓之后，鶴卷和哉有意在《FLCL》采取不同的創作路線。鶴卷認為，《新世紀福音戰士》用迷霧和幌子來驅動故事進展，是導致各種稀奇古怪的解讀橫飛的根本原因，為了顛倒這一做法，他想回到GAINAX創始人曾經做過的日本科幻大會開場動畫DAICON III和DAICON IV的路線，用音樂和感官刺激來驅動作品，做到哪怕不聽臺詞、不看劇情也能享受作品。

1983年日本科幻大會開場動畫DAICON IV是GAINAX的原點。

鶴卷和哉請自己喜歡的搖滾樂隊the pillows為《FLCL》打造了極具動感的音樂。鶴卷表示，《FLCL》具有三層結構，最表層是畫面演出和音樂刺激，中間一層是角色和劇情，底層才是作品的隱喻和主題。這樣一來，通常動畫作品最需要的世界觀設定一類的信息被埋到了底層，觀眾可以單純享受動畫帶來的視聽體驗。

在《FLCL》創作階段，鶴卷和哉同樣采取了團隊合作模式。拋棄了原本的科幻設定后，《FLCL》企劃最初階段留下來的，只有幾個主角的設定，之后，鶴卷請腳本家榎戶洋司加入了創作團隊，和他一起完善了作品的故事線。

另一方面，角色設計貞本義行也為《FLCL》貢獻了許多創意。身為角色設計，貞本義行不僅把鶴卷監督的草稿轉化為可供動畫師使用的角色設計稿，還為角色的人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很多臺詞也出自貞本義行，像是真見美自我介紹時羅列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是貞本的提議。

鶴卷和哉為FLCL繪制的角色草案

《FLCL》是鶴卷和哉第一次在監督立場上主控一部動畫作品的創作，體現出他在領導團隊創作時的風格。首先，鶴卷對于自己想要把作品打造成什么樣子，有一個清楚的認知，能夠明確創作原點，劃出框架。

對于《FLCL》來說，創作的重點有兩個，第一是視聽的表現優先，就像鶴卷說的，把畫面演出和音樂刺激放在了最表層，第二是做成類似《根性青蛙》這樣的“町內（街道）動畫”，讓宏大的科幻敘事發生在主人公生活的環境周圍，在創作的過程中，這兩條原則得到了執行，成為《FLCL》獨特的魅力。

其次，鶴卷善于和核心創作團隊的其他成員配合。例如，鶴卷擅長提出想法，但不擅長把這些想法整理成完整順暢的故事線，于是他請專業腳本家榎戶洋司（《少女革命》《美少女戰士S》等）為他完成這方面的工作。

榎戶洋司

對于鶴卷提出的種種想法，榎戶洋司采取了“不去否定，而是整合”的態度，不斷碰撞出了劇本完稿。在劇本創作過程中，鶴卷也會聽取貞本義行的意見，請貞本義行幫忙想臺詞、完善角色。鶴卷認為，創作者都會優先創作自己喜歡的領域，對于貞本來說，這個領域就是角色，所以應該在角色塑造方面也應該聽取他的意見，這樣能發揮出不同團隊成員最大的能動性。

第三，在框定大致的創作框架后，鶴卷允許各個集數的分鏡和原畫進行自由發揮，例如《FLCL》的第5集就體現出鮮明的今石洋之特色。在作畫方面，《FLCL》同時集結了Production I.G和GAINAX的作畫班底，既有西尾鐵也、大冢伸治這樣擅長真實演技的動畫師，也有今石洋之、大平晉也等人夸張的作畫。在《FLCL》之前，鶴卷和哉擔任監督的《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第25集《AIR》，各個原畫師的作畫片段相對而言就更加鮮明，鶴卷認為在不妨礙敘事表達的前提下，這樣有助于原畫師特色的展現，是一種更復古的做法。

最后，盡管允許制作人員自由發揮，鶴卷和哉也會在監督的立場上對涉及平衡性的作品細節進行把控。例如，《FLCL》第4集的分鏡小倉陳利曾經提出過一些三俗段子，但被鶴卷和哉否決了。今石洋之分鏡的第5集中，有一個外觀看似情人酒店的場所，正片中呈現的招牌說是一家咖啡館，鶴卷在修改這里的分鏡時，就認為不應該表現得過于曖昧，希望能停留在一種搞笑詼諧的氛圍里，只是因為這一集需要重點關注的動作場景比較多，來不及想出更好的處理方法，只好按照現有的分鏡執行。從這些案例也能看出，鶴卷對于現場制作人員的自我發揮也不是全盤接受，而是有自己的選擇和限制的。

和同世代的其他動畫人相比起來，鶴卷和哉并不是個性最鮮明、構思最前衛的創作者，但他擅長使用新潮的視聽表現，把很經典的創意執行出來，做出質量優秀的作品，也正是因為如此，動畫媒體人小黑祐一郎戲稱鶴卷和哉“不是天才動畫人，而是秀才動畫人”。

FLCL時期的鶴卷和哉

03

和原創動畫結下不解之緣

他擅長科幻，也擅長描寫boy/girl meets girl

《FLCL》之后，鶴卷和哉擔當監督的動畫作品還有OVA動畫《飛躍巔峰2》和電視特別篇《龍的牙醫》，再加上鶴卷深度參與的《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系列，從這些作品履歷可以看出，鶴卷和哉一直有豐富的原創動畫創作經驗，而且十分擅長科幻題材的作品。

鶴卷和哉自己的原創作品，都可以用既定科幻世界觀下的boy/girl meets girl來概括。如前所述，《FLCL》把世界觀設定置于三層結構的最底層，讓劇情和角色互動在中間層運行，觀眾不需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樣的設定，也能欣賞作品。

《飛躍巔峰2》借用了《飛躍巔峰1》的設定，講述了一個飛躍巔峰世界觀下的獨立故事，既是對《飛躍巔峰1》里跨越時間的愛戀這一主題的回應，又展現出和庵野秀明不同的風格。

最新這一部《機動戰士高達 GQuuuuuuX》，同樣是在既有的UC紀元世界觀下的再創作，也加入了相對更新潮的人設和元素，正是鶴卷和哉最擅長的創作范疇。

不過，鶴卷和哉擅長的領域換一個說法，就是避免描繪世界觀層面沖突的宏大敘事，而是集中圍繞主角展開的小敘事。但是，對于機動戰士高達系列這樣一個歷史悠久的機器人動畫系列來說，宏大敘事已經是這個系列根深蒂固的底色。不同的勢力在宇宙的舞臺上爭奪權力、發動戰爭，公司和國家之間的戰略沖突，一直以來都是高達愛好者津津樂道的話題。

雖然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案例表明，日本的動畫創作者整體上對于宏大題材的駕馭能力正在逐漸退步，但如果完全不涉及宏大敘事，或者對宏大敘事像《FLCL》《飛躍巔峰2》那樣碎片化處理，或許不一定符合系列的特色和觀眾的期望，這就需要創作者和企劃方和粉絲之間達成一種平衡和默契。鶴卷和哉能為高達系列交出怎樣的成果，讓我們拭目以待。

主要參考資料：

小黒祐一郎，この人に話を聞きたい 第30回 鶴巻和哉

アニメーションのさまざまな可能性を試したい 石井克人×鶴巻和哉，広告批評2002年5月號

鶴巻和哉監督に聞いて 『フリクリ』のアレコレ，アニメスタイル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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