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9日,在江蘇衛視《跨越時空的回信》欄目中,來一位71歲的老人,這位老人古稀之年,依然顯得很矍鑠。她帶著她父親當年的信件和照片來到節目現場。
老人,叫王佩民。和許多普通人一樣,王佩民也是通過,那張刑場上面帶笑容的照片,“結識”了這位英雄---她的父親王孝和。
她在現場娓娓道來父親的故事時,幾度流下了熱淚,對自己的父親是陌生的。因為她是遺腹女,一出生就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可她對自己的父親又是熟悉的,因為她把父親掛在了家里最醒目的位置上,她把父親留下的信件讀了一遍又一遍。
71年前,王孝和犧牲前夕,在獄中寫的最后2封家書,一封給父母,一封給妻子忻玉英。
本以為是單向聯系的書信,沒想到,71年后,他的小女兒王佩民給他回信了,71年間,王佩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身為中共地下黨員的父親。這一封跨越時空的信,是王佩民對從未謀面的父親無限思念的深情告白。
“爸爸,為什么您不能等著我,讓我好好地看看您,爸爸,您知道我有多渴望被您疼、被您愛啊,爸爸!”。
小女兒內心一次次呼喊聲,王孝和在天之靈,此時,應該早已用溫和的目光,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在天堂慈祥的望著他這個可愛的小女兒。看到當今之盛世,后代們的幸福生活,如他所愿,個人犧牲沒有白費,值!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王孝和那張刑場上震驚世人的笑容,讓人們至今難以忘懷,他赴死微笑背后,又隱藏什么秘密呢?
一,堅定信仰
王孝和,老家在浙江省鄞縣福明鄉松下村。
1924年生于上海一個船工家庭。父親王福定起初同祖輩一樣,靠打魚為生,維持家計。而后到了上海太古輪船公司,成為了一名燒火工,常年累月漂泊在海上,很少回家;母親忻梅岳,則是替人洗衣貼補家用。
母親忻梅岳,來自鄞縣陶公山忻氏家族。忻氏家族至今已有800多年的歷史,明代中期變得興旺起來,500年后在陶公山下,家族早已占了半山之地。王孝和后來的妻子忻玉英也來自母親同族。
家中本有兄弟姐妹4人,王孝和排行第二,兄幼年因病夭折。
王孝和雖是在上海出生,但他父母是跑來上海灘求生活的寧波鄉下人,童年時期,在寧波旅滬同鄉會所創辦的小學讀書。
淞滬會戰前夕的上海
1937年“八·一三”淞滬會戰爆發,上海陷入戰爭陰云之中,13歲的王孝和跟隨家人擠上難民船,回鄉避難,住在東錢湖陶公山邊外婆家。
他外婆家和后來妻子忻玉英的外婆家是隔墻鄰居,7歲的忻玉英就顯得乖巧懂事,他的母親和外婆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小姑娘,為此,給11歲的王孝和訂了這門娃娃親。當時雙方父母說好,一切等到兩孩子,忻玉英16歲,王孝和20歲時,就操辦這門婚事。
少年王孝和,在寧波歡快度過兩年多的美好時光,這里沒有戰爭,親身體會漁民的疾苦,轉學讀書、救亡宣傳、排演話劇...直到1938年底,小學畢業的他,才回到上海。
在寧波這段歲月里,所看所想,都成為他記憶里最深刻的烙印,也成為他以后革命斗爭中無限動力的源泉。
1939年,王孝和考入了上海勵志英文專科學校。為減輕家里的負擔,勤工儉學,業余時間當起學校的雜工,拖地板,擦玻璃,刻蠟紙等,自己掙取所需的學費錢。
看到富家子弟欺負女同學時,瘦弱的他時常挺身而出,仗義執言。正是因為他這些刻苦英勇表現,引起了中共黨員許統權的注意,并通過學校辦讀書會、出壁報、慰問被日本人打傷學生等活動,吸引他前來參加。
讀書會上,他讀了美國記者斯諾的英文版《紅星照耀中國》等許多進步書刊,許統權還為他傳播先進的革命思想,使他懂得中國的希望所在。
1940年秋,王孝和的父親長年勞累而病倒,被老板借機開除。他因此憤然跑去太古公司論理,老板派人將他轟了出去。國仇、家恨一古腦全涌上他的心頭。此時,他想起了許統權的一句話:“要像革命根據地那樣,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團結起來,向命運挑戰!”
1941年5月,經同學許統權牽線搭橋,17歲的王孝和,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宣誓這天,剛好是5月4日。
上海楊樹浦發電廠的王孝和史料陳列展,至今還存放著他剛加入黨時,為勉勵自己,親筆寫的一首小詩。小詩紙條泛黃,字跡還能清晰可見:
“守紀律,組織第一。
D的秘密不得疏忽輕泄。
負責任,規定任務要完成。
多計劃,養成獨立的能力。
同志們,勤勉和批評相愛惜。”
其中,D是共產黨的代稱。這樸實無華的詩詞,閃爍著一個青年對黨的赤膽忠心,也體現了他內心堅定的信仰。
二,找工作,定婚事聽組織的
眼看為了供自己讀書,年邁的父親每天還要拖著虛弱的身體,挑貨從浦西到浦東販賣,體諒父母的艱辛,18歲的王孝和決定輟學工作。
和今天的畢業學生求職一樣,王孝和”廣撒網“,同時報考郵政、海關以及電力公司,幸運的是都被錄取。
”父母 希望他去郵局工作,畢竟是鐵飯碗、旱澇保收。自己希望去海關,因為學的是英文,在海關工作用到英文的機會多,能夠發揮專長。可是,最終,他還是去了電力公司,因為組織希望他進入電力公司楊樹浦發電廠參加工人運動。“說起父親的這一次選擇,王佩民用了六個字——堅決服從組織。
楊樹浦發電廠
1943年1月,王孝和進了美商上海電力公司火力發電廠(楊樹浦發電廠)工作,在控制室當起了抄表員。控制室作為要害部門,他牢記黨的指示,就如一顆釘子,打進了敵人的心臟;要如一顆種子,在群眾心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工作過程中,虛心學習,工作勤奮,待人和氣,結識了不少工人朋友。組織讀書會,宣傳抗日救國運動,很快成為工人們貼心朋友。
在1948年1月,上電工會改選時,國民黨當局上看上了王孝和,很有工人緣,就把他列為上電工會理事人選,目的是用來充當門面。
而后,王孝和不負眾望,成功擔任了這個為工人謀利益的理事。
學過洋文、穩定的工作、英俊的外表。20出頭的王孝和一表人才,深受長輩的喜愛,”有戶有錢人家也想納他為婿“。但他的婚事其實也是組織”拍板“的。
工作落實下來了,家里就催他成家,因為此時他已經22歲了。而組織也要求他趕緊成婚,免得引起外人猜疑。
但18歲的忻玉英,已經是大姑娘,盼星星盼月亮,遲遲沒能收到聘禮,到底是為何?難道王孝和變心了?還是待久了大城市的王孝和看不上鄉下丫頭?雙方大人都很著急。
身在上海的王孝和,此時卻有了退婚的念頭,因為他在上海聽到老家有人傳來忻玉英的風言風語,說他的未婚妻好賭、信佛。這讓他對自己這門娃娃親,失望透頂。
思來想去,寫了一封信讓自己表妹轉交給忻玉英,信的意思:個人終身大事父母不能做主,就如一盤菜,明明不喜歡吃,非要硬吃也會吐出來。
舊社會,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被男方退婚,是很丟人的事,免不了會被鄉里鄉外的人亂嚼舌根,說這姑娘一定不檢點,以后很難嫁出去了。
忻玉英氣不過,就這樣糊里糊涂的被人誤解,她可不干。
于是,到了1946春,她要母親陪同自己到上海,找王孝和去了。
來到大上海,去了姑媽家暫住,王孝和家在漢口路云南路,而姑媽家則在“大世界”對面的一個弄堂內。她母親先請王孝和的母親來姑媽家,要問清緣由,為何反水?
兒子的親事,也讓母親為難,母親做不了主。最后商議次日讓王孝和親自來給忻玉英解釋。
可誰曾想,王孝和還擺起架子來。
到了第二天上午,睡懶覺的王孝和,一百個不情愿,賴在床上不肯起,結果被他母親掀了被子,罵他沒規矩,才勉強起來。懶洋洋的他,沒法推脫,讓他弟弟妙富陪他到忻玉英姑媽家。
到了樓下,不肯上去,讓弟弟上去傳個話,說他來了,他就不上去了。讓忻玉英自己下來見他,這可氣壞了忻玉英母親,真是好大的架子!
忻玉英下樓來,第一次見到了長大后的王孝和,一件土黃色燈芯絨茄克衫,顯得英姿勃發。而他見到忻玉英,妥妥的鄉下姑娘打扮,短發,粗布麻衣,一雙布鞋,一臉羞怯的樣子。
兩人一見面,互相都看對眼了,王孝和想帶她出去轉轉,于是兩人從大世界走到跑馬廳,路上,問了忻玉英很多事,信不信佛,平時喜歡什么,鄉下局勢等等。老實巴交的小姑娘,哪懂他問話的用意,一五一十的回答,不信佛,在老家幫家里織布,國民黨都很壞等這些。
忻玉英反而沒有問他什么,一直很靦腆。一路跟著他走,到了吃飯的點兒,還帶她去了遠東大飯店吃了一頓好的。
點了4個菜,其中有一樣是蹄髈,上面還蓋了一些草頭,兩個小年輕,第一次一起吃飯,都顯得很拘束,那道菜都沒去動。
到了下午,王孝和要去上班了,將她送到了她姑媽家,這一回,偏要送到樓上,還把姑媽家的傳呼號給記下來了。
“媽媽從來都沒有掩飾過對爸爸的喜愛,常常回憶起他們見面時的場景,穿的什么衣服、逛的哪條馬路、第一頓飯吃的什么,記得清清楚楚。”
王佩民邊說邊學著母親的口吻,”你們是不知道那天穿著燈芯絨夾克衫的孝和有多帥!看到他心里就開心!“
直到解放后,忻玉英才知道她和王孝和頻繁約會時,馬路對面還有一個人正密切關注著他們。
當時,王孝和向組織匯報了戀愛的情況,暗中觀察忻玉英的這個人,正是王孝和的上級領導,名叫沈鴻春。幾次觀察后說,鄉下姑娘好,樸實,單純,更重要的一點是她不識字,能更有利于我們開展工作。
有了組織的肯定,王孝和才最終和忻玉英走到了一起。
三,身份暴露
王孝和身份暴露,這里不得不提到兩個人:王中一、陳公琪
王中一與陳公琪,都是上海市委工人委員會的常委。然而這兩人,一個在行動上,不聽黨組織的指示;一個在指示上,發出一錯誤命令。
時也,命也!
王中一被捕,就形成了多米諾效應,從而導致很多革命同志無辜犧牲,而王孝和就是其中一個。
王中一
王中一是怎樣被反動派逮捕的呢?說來話長
早在抗日戰爭前1933年,有個叫丁錫山的司機駕駛卡車,撞到了“法電”(上海法商電車電燈公司)的電車,后果肯定是罰款、蹲班房。丁錫山通過自己老鄉找到了,在”法電“當職員的王中一,讓他幫幫忙。
最后,問題是得以解決,丁錫山對王中一也是千恩萬謝,并親切稱王忠一為”王大哥“。
抗戰爆發后,丁錫山加入了國民黨忠義救國軍,而后,投靠了賣國賊汪精衛,并成了汪精衛的一個師長,駐扎在浦東。抗戰勝利后,國民黨要改編他的隊伍,他對此非常的不滿。
丁錫山帶上自己的手下團長洪關康,找到王中一,征求他的意見,王中一對二人表明身份,自己就是共產黨員,并鼓勵他們把隊伍拉到解放區。
丁錫山聽從了王中一的建議,拉著部隊,來到蘇北解放區,改編為新四軍江南縱隊,被任命為縱隊司令員,我黨派湯景延去任縱隊政委。
湯景延
好景不長,到了1948年2月,縱隊準備到太湖一帶打游擊,剛一登陸,就被國民黨軍隊發現,一陣激戰后,丁錫山犧牲,湯景延被俘,而洪關康逃回市區,向國民黨當局投誠,為了戴罪立功,聲稱自己能幫忙抓到共產黨。
洪關康見過王中一,知道他是共產黨員,但又找不到王中一的住所,于是,他就找到了王中一妹夫衛仲謀(丁錫山的副官),說自己準備回解放區,找不到聯絡人,希望得到衛仲謀的幫助。
王中一從衛仲謀那兒得知這一消息,信以為真,立馬想去見洪關康。
3月18日上海工委會議上,王中一提出準備接觸洪關康。遭到其他常委的一致反對,因為報紙上刊登了“丁錫山部被國民黨殲滅”的消息,并告誡王中一:
“丁錫山已出事,你的環境不好,不能再同他們碰頭了,我們都是地下黨組織,不能像解放軍搞策反那樣暴露身份,應該與丁錫山部的所有人切斷一切來往。”
王中一在會上,當面答應得爽快,不接觸。
轉個頭,會議后的第二天,也就是3月20日,王中一擅自去同洪關康會面,早就忘了我黨的紀律。剛一接觸洪關康,就被捕了。
洪關康想從王中一身上,撈到更多東西,又不知他的地址。眼珠一轉,就說:“只要你能拿出國民身份證,證明自己的身份,就可釋放。”
王中一信以為真,便帶著他們回家取國民身份證。洪關康等人一到王中一家里,就大肆搜查,很快就查出一份上海工委地下黨的全部名單!
地下黨的人員名單都是相當機密的,為何王中一家里就能輕易搜到名單呢?
主要是王中一思想懶慢,沒有貫徹執行上級命令所致。
原來,當時劉鄧大軍已挺進大別山。解放軍如果打到大上海時,地下黨準備武裝起義,配合解放軍的進攻,怕地下黨被打散了,大多又都是單線聯系。為方便解放后確認身份,就編制一份地下黨員名單。
五個工委常委人手一份,名單上分3套:真名、假名、代號。
還附有工作單位、聯系人員等,記錄了全上海幾百名地下黨員的所有信息,十分詳細。
而后,黨組織發覺這么做,危險太大,要求把已經編制好的名單,全部銷毀。
問及五個常委是否全部銷毀,都拍胸保證全部處理掉了。然而,王中一認為是小題大做,沒有認真貫徹執行銷毀名單,仍是保存在家中。
從而釀成大禍,被國民黨當局一鍋端。
除了名單,還搜查出王中一領導的浦東,徐家匯、“法電”、絲織業等工作報告,黨內重要文件毛主席的《目前形式和我們的任務》,周恩來《在延安雙十節紀念大會的演說詞》等黨內重要機密文件。
陳公琪
就在王中一被捕后的10天內,國民黨反動派依據名單,一口氣就抓住了100多人!作為工委常委之一的陳公琪一下子慌了,這時上級傳來指示,要求其他未暴露的同志改變身份,繼續隱藏。
可是陳公琪反而認為應當聯合各廠工會地下黨負責人,組織工人來一次總罷工,給國民黨當局施壓,要求放人。
陳公琪這一指示,就如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浪,把王中一的錯誤更是擴大化!非但沒能救出同志們,反而暴露更多的黨員!當然,陳公琪不忘聯系”上電“工會的負責人,他就是王孝和。
王孝和接到命令后,決定組織工人們罷工,沒想到的是,陳公琪身旁潛伏了一個內奸-趙勇生,直接把這事向國民黨當局告密,王孝和還沒罷工,身份早已被敵人知道了。
四,秘密被捕
1948年4月1日,發電廠 值夜班的工人,在一號發電機的地軸內發現了許多粗鐵屑。霎時間,廠里謠言四起:
“在發電機地軸內放鐵屑,是要把發電機炸毀,使上海成為黑暗世界。”
“破壞發電機,是共產黨的陰謀,讓工廠停工,工人失業,以便煽動工人反對政府。“
4月2日,王孝和來到工廠上班,就有幾個工人圍住他,悄悄問:”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呀?”
工人們提出這個問題,自然感覺很詫異。
稍微懂得技術的都知道,這么粗的鐵屑在地軸內是不可能引起爆炸的。況且,一號發動機發出的電,是供自己廠里使用。一號發動機旁邊還有備用機可以馬上發電,廠里不會斷電,更不會影響全上海的用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次”鐵屑事件“是有人想搞政治陰謀,嫁禍于人。
從“鐵屑事件”發生后,王孝和敏銳發現自己已經暴露了。
其實他在與忻玉英結婚后,就對妻子說不想要孩子,而后,忻玉英才明白他的苦心,怕他被捕后自己受苦。
忻玉英堅決不同意,因為鄉下公婆要說,女人家怎么可能不生小孩?后來,就有了第一個女兒佩琴。
被叛徒出賣,身份暴露后,駐扎特務萬一多次跑到王孝和家,來勸說孝和:”你為什么要跟共產黨走?共產黨都是窮人,你干嘛要這么苦呢?妻子女兒跟著受苦,你到我們這里來,保證你榮華富貴。”
萬一又對忻玉英說:“嫂子,你做做他的工作,你為什么要在這種地方,生煤球爐子?我們頭頭房子都給你們安排好了,燒煤氣,不用這么苦的。”
忻玉英問丈夫:“我看不懂,鄉下的國民黨橫行霸道,抓人搶東西,上海的國民黨,有這么好?還給我們洋房,燒煤氣,他們要做什么?”王孝和回答:“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們想利用我。”
其實“鐵屑事件”就是特務萬一親自操辦。之前一直苦于沒有理由抓捕王孝和,正愁眉苦展之時,他那在楊浦區當偽警的好友---季秉權給他出了一個餿主意,既然王孝和主管發電機,就在發動機里偷偷撒進一些鐵屑,出故障,再抓王孝和就理所當然了。
直到1948年4月19日夜,萬一闖進王孝和家,發出最后通牒:“孝和你當心。已經要動手了。”王孝和理直氣壯的說:“動什么手,我做什么了?我是為工人謀一點福利。“萬一說:”孝和兄,你人不錯,但你我黨派不同。你已經走不開了。“
當天夜里,忻玉英看到外面有很多人影,在他們家徘徊。王孝和也知道他在家時日不多了,把寫的東西,以及我黨的一些重要文件,燒的燒,藏的藏。
忻玉英去倒灰時,看到還有人在外面。她也意識到丈夫要被抓了,求丈夫趕緊離開,甚至跪下,抱著他的雙腿,哭求為她,為一歲不到的女兒,為頭發早已花白的雙親,為這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溫馨的家。離開吧!
但丈夫一直不為所動,說沒接到組織讓他撤離的通知,堅決不走,還一個勁的說,苦了她了。最后兩人都抱在一起哭起來。
那時王孝和不知忻玉英肚子懷有第二個孩子,像交代身后事,對忻玉英說:
“你奶水足,我抓進去以后你可以去做奶媽;小孩可以交給我媽媽去養。生活困難,家里凡是有的東西,五斗櫥、衣柜都可以賣掉。我如果有一天能出來,都會把這些東西買回給你。但是平常我讓你做的事情、認識的人,絕對不可以講出來。”
最后又語重心長對忻玉英說:
”你從鄉下來,人思想單純,年紀又輕。在上海大城市不要受騙上當。如果我出不來,你年紀輕,要找個忠實靠譜的對象,把我們女兒佩琴養大。“
聽到丈夫這些訣別的話,忻玉英早就哭得撕心裂肺。因為她知道,自己快沒了丈夫,即將守寡,她不知道找誰訴說。不理解丈夫為何就這么固執,不肯離開,明明有機會活!
1948年4月21日,王孝和離開家時,還不忘對妻子說byebye,騎自行車去上班,半路設伏的國民黨特務,強行把他按進一輛拉上了黑色窗簾的汽車里,揚長而去。
王孝和被秘密逮捕。這一天,上電工會就有13人被捕。
自此,忻玉英再也聽不到,丈夫回家時,自行車清脆的鈴鐺聲。
五,永不背叛的信仰
一幢舊式洋樓,二樓就是一間陰森森刑訊室,此時有個昏死過去的年輕人,正被牢牢捆綁在老虎凳上,身上衣服上早就血跡斑斑。而他便是王孝和。
沒人能想到,這個毫不起眼的一幢小樓,竟然是淞滬國民黨警備司令部警備大隊(威海衛路147號)。
王孝和被抓的19天后,家屬才獲準去監獄里探視。他戴著腳鐐手銬,一步一步拖著走出來,本來很神氣的一個人,竟然不成人樣了。
忻玉英看到丈夫這樣子,一下忍不住哭了出來。而他反而安慰起她:”不要哭,要好好保重身體。“她把丈夫衣服換出來的時候,他的白襯衣上面都是滲出的血跡。
后來她通過獄友知道,丈夫遭受的酷刑簡直是地獄般的折磨:”磨排骨“、坐老虎凳、手指甲縫里插鋼針、電刑...“磨排骨”就是用一根粗糙的木棍,從肋骨上用力往下壓、摩擦下去,血會滲出來。
無論怎樣的酷刑,他都不吐出一個字出來,很痛的時候就緊緊握牢拳頭,咬咬牙。
王孝和這一關,就是5個多月,直至英勇就義。在監獄里寫了47封信家書和3封遺書,平均每3天一封,從家書里可以看出,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妻子,女兒,還有自己父母,兄弟。他何嘗不想活著啊!
王孝和手跡復印件
吃栗子時想念還在遠洋輪船做伙夫的父親:“味道真好,難友們都覺得好吃,這是爸爸船到過了帶來的吧!爸爸這樣大的年紀還在辛苦,為生活而做著.....
作為長子的他,惦記弟弟們讀書的進展:”成績如何,請告訴我。“
放心不下妻子懷里才斷奶的長女佩琴:”唉!我坐了牢,累得小孩子也苦了。(探監時)我只望了她那卷發下的小臉兒伏在您的肩上,只聽得她在哭,您在哄她說:喏,喏,阿爹喏……”
最令他牽腸掛肚的,是妻子腹中那個還未出生的嬰兒。
他在信中不厭其煩地為妻子出謀劃策:““您的分娩地點是三馬路(父母住處),比比楊樹浦(夫妻租住處)來得好,否則你孤苦伶仃獨自在楊樹浦,我雖在牢中也放心不下...
一時,他又憧憬未來:“您自己的身體更應保重,因為不久您要做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我已經告訴了我的難友們請他們吃紅蛋哩!”
可是,想為自己新生的孩子,親手準備紅蛋,都是那么奢望,不可能的了。
六,微笑背后的秘密
1948年6月28日,在上海提藍橋監獄審判庭,正在審判一位身穿雪白襯衣的年輕人,戴著腳鐐,手銬。此時他被兩個面孔陰沉的偽警,押解在被告席上,面對法官的無證據指控,神情淡然。
法官最后問他:“王孝和,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王孝和:“我也有證人在這里。不過,要庭上把手銬開脫一下。”
手銬被打開,王孝和騰出雙手,解開襯衣紐扣,拉起背心,露出身上的累累傷口,猛的轉過身,面向出庭旁聽的記者和群眾,大聲的說:“這些傷口,都不會說話。可是,它比任何有嘴巴的證人,更有力證明我的《自白書》完全是偽造的,你們是逼供!”
胸前的斑斑血跡,訴說著他遭受的酷刑,記者面對法庭上王孝和突然舉動,紛紛舉起相機,對著他那些血淋淋的傷口,瘋狂拍照。而群眾上半身都向前傾,瞪大眼睛看向王孝和千創百孔的傷口。
特刑法庭上法官們,全都慌了手腳,因為所有的指證,此時是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審判長慌慌張張急忙宣讀《判決書》:”王孝和連續教唆,意圖妨礙勘亂治安未遂,處死刑,剝奪公權終身。“
看到這樣的笑容,你可能很難想象,這是王孝和聽到自己被宣判死刑時,在法庭上的表情吧。
在那個照相機還不普及的年代,他留下了數十張照片,而所有的照片都是他張面對死亡,微笑赴死的模樣,他的笑容是那么干凈,深深感染今天的我們,卻震攝著當時在場所有的審判者,
法庭上的角色,似乎顛倒過來了。敵人惶恐而猥瑣,“犯人”卻從容自若。笑容背后,是對敵人的輕蔑,有對光明的盼望。
曾有記者當場問他:“請問,你對判決有什么異議?”
王孝和語氣堅定的說:“我根本不承認這個判決,他們是非法的,從不允許我的律師出庭。”
國民黨當局偽審判長宣布:“被告不服本庭判決,可以在10日內上訴。”
忻玉英聽到這一審判結果,當場昏倒過去。
她不服,只身一人,懷著身孕在國民黨政府門口;在大光明電影院門口鬧,在楊樹浦發電廠門口鬧了三天。
七,各方努力
獄中難友們,聽到王孝和的審判結果,紛紛獻策。同一獄中的湯景延對王孝和說道:“你要向南京上訴。”王孝和不以為意:“上訴沒希望的。”湯景延說:”上訴也是跟敵人斗爭一種方式,哪怕失敗了,也更暴露他們的殘暴,我們目的也就達到了。”
王孝和幡然醒悟:一定要上訴。這成了他首要任務。
與此同時,上海工委派人協助忻玉英去南京上訴,工委甚至發動各界人士,給上海特種高等法庭寫抗議信,打抗議電話,要求無罪釋放王孝和。
然而到了1948年9月24日,等來的消息是,南京中央法庭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9月27日,即將對王孝和執行死刑的消息,到處傳揚開來。忻玉英馬上抱著孩子,挺著肚子,帶著婆婆到監獄門口鬧,圍觀群眾越來越多,造成了監獄門口交通堵塞。
提籃橋監獄的警衛用皮帶來抽忻玉英,新聞記者忙圍上來拍照,圍觀群眾更是群情激昂:“你們打她干什么,她那么大肚子,還抱著孩子,她又沒有犯罪!”
很多人自發趕來,抗議國民黨的暴行。特刑庭害怕了,宣布改期執行。
八,最后的要求
9月25日,王孝和自知時日不多了,第一封絕筆信寫給難友:
有正義的人士們!祝你們身體健康!為正義而繼續斗爭下去!前途是光明的!那光明正在向大家招手呢!只待大家努力奮斗!
勉勵他們繼續為革命、為新中國即將成立而戰斗,不要放棄希望!
王孝和寫給父母的手稿遺書
9月27日中午,他寫下給父母的一封絕筆信:
父母雙親大人:
好容易養到兒迄今,為了兒見到社會之不平,總算沒有違背做人的目的,今天完成了我的一生!但愿雙親勿為此而悲痛,因兒雖遭奇冤而此還是光榮的,不能與那些漢奸走狗貪污官吏可比!
瑛,她太苦了,盼雙親視若自己親女兒,為她擇個好的伴侶,只愿她不忘兒,那兒雖在黃泉路上也決不會忘恩的!琴女及未來的孩子佩民,應告訴她們兒是怎樣、為什么與世永別的!兒之亡,對兒個人雖是件大事,但對此時此地的社會說來,那又有什么呢!
千千萬萬有良心有正義人士還活在世上,他們會為兒算這筆血賬的。雙親啊!保重身體睜開慧眼等著吧!這不講理的政府就要垮臺了!到那時冤白得申,千萬不要忘那殺人魔王,與他算賬。
人亡之后,一切應越簡越好,好在還有兩個弟弟,盼他們也拿兒之事,刻在心頭,視瑛如自己姐姐,視兩個孩子如自己骨肉,好好地教導他們,為兒雪冤,為兒報血仇!
寫妻子的手稿遺書
接著又寫下了給妻子的一封絕筆信:
我很感激你,很可憐你,你朝夕為我費盡心血,今天這心血雖不能獲得全美,但總算是有收的!
我的冤還未白,而不講理的特刑庭就決定了我的命運,但愿你勿過悲痛,在這不講理的世上不是有成千成萬的人在為正義而死亡,為正義而子離妻散嗎?不要傷心!應好好的保重身體!好好的撫導兩個孩子!
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被誰殺害的!囑他們刻在心頭,切不可忘!對我的雙親你得視自己親父母一般,如有自己看得中的好人可作為你的伴侶,我決不怪你,而這樣我才放心!
但愿你分娩順利!未來的孩子就喚他叫佩民!身體切切保重,不久就可為我伸冤、報仇!
生死離別之時,給妻子最后一個不容拒絕的要求:找個好人嫁了吧!這樣他才安心,不希望妻子后半生沒人照應。
九,不能喊的“口號”
如果要說,王孝和慷慨赴死,最憋屈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像其他革命烈士那樣,在臨行前高喊“共產黨萬歲”!到底怎么回事呢?
原來,王孝和被捕后一直沒有承認共產黨員的身份,黨組織提出,臨刑時,不能喊“共產黨萬歲”口號,這樣更能突顯敵人的殘暴。
給父母妻子寫遺書時,也不能暴露共產黨員的身份。
王孝和也贊同組織的提議:
1,臨刑時喊什么口號,都應該從黨和同志們的安全,對斗爭是否有利出發,不能意氣用事。喊了“共產黨萬歲”,就是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等同給敵人提供了一個線索,讓他們進一步迫害同自己往來的人。
2,他是被敵人以“教唆別人破壞發電機”的罪名逮捕的,如果承認是共產黨員,群眾更容易相信敵人的謠言,對我黨不利。
和難友們商議,取得一致意見:臨刑時,不喊“共產黨萬歲”口號。
最后,王孝和望向窗口外藍藍的天空,久久才說:“我的生命指日可數了,我仿佛看到,上海的萬里晴空,已經飄揚著紅旗了。”
十,回頭淚目,三槍不死
這張照片是法警押解王孝和,拉向刑場的畫面,王孝和并沒有慌亂,反而面帶微笑,回頭似乎在尋找什么。
這是王孝和就義的一個早晨,請記住這一天,1948年9月30,這是一位革命烈士倒在即將全國解放的黎明時刻!
《大公報》的記者馮文岡,看到王孝和回頭的動作時,果斷按下快門,正好記錄了王孝和轉頭一瞬間的微笑。馮文岡順著王孝和的視線才注意到,他在尋找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忻玉英。
馮文岡是知道的,王孝和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可以和妻子一起,安靜地等待他們孩子的降生,但他為了革命,不得不割舍這一切,面對死亡,他沒有害怕或后悔。
兩行熱淚從馮文岡眼中流下來,他覺得和眼前這個“死刑犯”相比,自己著實太過渺小。
一路上,王孝和昂首挺胸,高呼:
“冤枉!冤枉!冤枉!”
“特刑庭不講理!”
“特刑庭亂殺人!”
執行任務的劊子手不知殺了多少人,就是遲遲下不了手,手不停的哆嗦。
第一槍,沒打中要害,王孝和沒倒下,仍然坐在椅子上。
第二槍,子彈從右耳邊擦過。
第三槍,子彈從左耳邊擦過。
法警頭目眼見幾次沒成功,上前踢倒王孝和,開了一槍,王孝和英勇就義!時年才24歲!
記者問劊子手為何次次不中,劊子手愧疚的說:““我太同情他了。他一路上講的道理感動我,我下不了手,卻讓他受痛苦。我打了三槍,沒打準,我的手在顫抖。”
結尾:
王佩民的回信
讓我們再來看看王佩民老人,2019年寫給父親王孝和的回信吧:
親愛的爸爸:
我是在您犧牲以后的三個星期出生的,您在給媽媽的遺書里說,未來的孩子就叫她佩民。
所以,我出生的時候,媽媽哭喊著對天說道,孝和啊,佩民出來了,不知您有沒有聽到媽媽的呼喚聲,親愛的爸爸,您在我心中既熟悉又陌生,有時候我在想,我真的有過您這樣的父親嗎?
我問過母親,父親是什么樣的一個男人,母親說,您是穿著燈芯絨夾克,有思想的英俊小伙,是看了一眼便讓母親墜入愛河的有志青年。
爸爸,我一直在尋找您,了解您,理解您,多年的尋找,終于讓我有機會可以與您見面了。
在1994年,上海烈士陵園要把烈士墓,搬遷到龍華烈士陵園,我把烈士陵園提出請求,能不能看看您。
記得那一天,天陰沉沉的。風很大,我就站在您的墓旁邊,看著石板一點一點地移開,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我們就要見面了。女兒我找了您幾十年了,我就是你的佩民啊!
你要好好地看看我,等到石板全部移開的時候,我一下子跪在了您的面前,大聲地哭喊著,爸爸。你能看見我嗎。爸爸,為什么你不能等著我,使我好好地看看你,爸爸,您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被您疼,被您愛啊!
爸爸,就差那么幾天,你都沒有來得及見我一面,我就成了您的遺腹女,我們父女倆就陰陽兩隔。
爸爸,只要有機會,我還會找你,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我下輩子我們還要做父女,爸爸,您一定要等我。
您的小女兒佩民。
寫于您犧牲后的71年
這張照片,拍攝于1949年5月28日,關押在上海提籃監獄的革命人士出獄后的合影,照片上,她們分站兩排,喜笑顏開,發自內心的喜悅心情,不言而喻
因為此時上海迎來了解放,她們即將迎來新中國成立,革命勝利了,徹底自由了!
就差那么一點點,王孝和就能和她們一樣,真正的展顏一笑了吧!
為了紀念王孝和烈士,提籃橋監獄處刑場改建為”孝和廣場“,至今矗立著王孝和烈士的雕像。
一個個英烈從歷史深處走來
我們仿佛同每一位先烈相逢
與他們擦肩而過
從他們偉岸的身軀上
感受到強烈的意志
與他們四目相接
從他們堅定的眼神中
繼承著力量
勿忘歷史,不負英魂
向烈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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