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可以有多逼真？

2008年的12月31日，一樁以公益為名的驚天龐氏騙局浮出了水面：內蒙古萬里大造林公司的董事長陳相貴因犯非法經營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同時沒收其個人財產2億元人民幣。

陳相貴

當媒體將該消息公之于眾時，群眾們甚至以為這是“謠傳”：他們不相信這位知名的企業家竟是一個騙子，更不相信那句耳熟能詳“萬里大造林，利國又利民”的公益宣傳語，竟只是騙子斂財的幌子。

直到越來越多的細節被公開，人們才驚覺自己上了一個多么拙劣的當：“今天投入2.66萬元，8年后回報18萬元”——低風險高回報，這世上哪會有這等美事。

陳相貴公司宣傳圖

可讓群眾集體失智懵圈的，僅僅是那誘人的回報嗎？

不盡然，就像陳相貴自己所說的那樣，“同樣是謊話，別人說出來大家可能都不信，可是我說出來，十個人至少會有八個人相信”，名人效應，這大哥玩得是爐火純青。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1964年黑龍江省肇源縣的一個普通家庭里，陳相貴出生了。

在同齡人還在因作業而煩惱時，陳相貴就已然擁有了鴻鵠之志，他想擺脫貧瘠的家鄉，實現階層跨越。

與小說里描繪的主角不同，陳相貴并沒有什么金手指，更沒有什么離奇的妙遇，他唯一擁有的就是他那顆靈活的頭腦，即便它并非為學習而生。

好在陳相貴從不信什么宿命論，他只知道事在人為，明白改變命運的除了知識，還有金錢和權力，于是在18歲那年，他決定入伍參軍。

陳相貴入伍照

征兵入伍有嚴格的身體素質要求，包括但不限于視力、身高、體重等，只要其中有一項不合格，都無法進入到部隊。

眼看體檢在即，體重仍然不達標的陳相貴似乎只剩一條路可走，灰溜溜地回家。

可他有太多不能后退的理由，比如自己還未實現的夢想，比如這個入伍資格是縣里唯一的一個。

幾經思考后，陳相貴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蒙混過關。

在體檢前，他硬生生逼著自己喝了兩大碗鹽水，又在體檢結束后與工作人員套起了近乎，他說自己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比其他人更有文化。

憨厚溫順的模樣，有文化卻又謙遜有禮的態度，陳相貴憑借著這兩樣東西，竟真獲得了工作人員的好感，順利進入到部隊。

或許在那時，陳相貴就隱隱感受到了“宣傳”的能量：一張看似正派的臉，一番誠懇的話語，就能比常人更容易獲得他人的信任。

陳相貴

五年后陳相貴光榮退役，他拿著部隊分發的500元津貼補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回家好好過日子，還是去外面繼續闖蕩。

或許是看見戰友們一個個都回到了家鄉，又或是幾年的軍旅生活沉淀了陳相貴骨子里的那份天真和狂妄，總而言之，面對這個問題，一向有主意的他，竟生出了幾分猶豫。

家里人自然是希望陳相貴回家的，為此，老兩口還四處張羅關系忙著為兒子找工作。

可在得父母的打算后，陳相貴卻像是打了個激靈般徹底清醒過來，他想起了當年那個孤注一擲的自己，想起了童年時期曾許下的壯志豪言——就算希望渺茫，就算單槍匹馬，他也要勝天半子。

于是陳相貴拒絕了父母的好意，只身前往縣城打拼，而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日化工廠售賣洗衣粉。

命運的齒輪就在此時開始轉動，在這家洗衣粉廠里，陳相貴實現了他的人生抱負。

貪婪的欲望

銷售是一個極其考驗口才和邏輯思維的工作，陳相貴不僅做得得心應手，還摸出了一條門道：面相之于第一印象的影響。

他發現人們總是習慣以一個人的外貌衣著來決定對待的態度，于是除了銷售的本職工作外，陳相貴還極其注重自己表達時的態度以及說話時的表情。

就這樣，陳相貴輕松成為了店里的“銷冠”。

陳相貴

隨著工資和業務熟悉度的不斷累積，陳相貴開始有些不滿于現狀了，他想，自己既然有這個能力，為何不開家公司自己給自己打工呢？

陳相貴這樣想著，也這樣去做了。

他迅速清點了手頭上的積蓄，并快準狠地盤下了一家日用化工廠。

而之前做銷售時積攢下來的人脈，也在此時發揮了重要作用，過往的朋友們紛紛施以援手，或是消息渠道，或是資金周轉，可謂是“相貴有難，四方相助”。

當然，人脈只是錦上添花，想要真正將一家工廠盤活，依靠的還是當家陳相貴本人的能量。

陳相貴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將利益最大化。

他明白，越是日常的用品越難出創新，畢竟大家的配方都大同小異，于是為了節省成本，他直接從一個大型洗衣粉廠進了一批貨物當作“原料”，隨后再在自己的小工廠里進行加工、分裝等細節工作。

就這樣，一款名為“八分鐘洗衣粉”的產品面世了，這是洗衣粉的名字，也是洗衣粉的作用，主打清潔效力強、清潔速度快等功能。

8分鐘洗衣粉

朗朗上口又關聯產品的牌子名稱，的確能增加消費者的記憶點，但陳相貴算漏了一點：這是一個新牌子，一個大眾從未見過的牌子。

人類對陌生的產品總是報以警惕心理，哪怕新產品的功能再新穎、包裝再好看，也都無濟于事。

看著廠里一批批囤積下來的貨物，陳相貴陷入了焦慮，他深知，眼下唯有提高產品的知名度才能破局，可該如何提高知名度呢？

陳相貴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一家一戶地去推廣，畢竟自己的嘴皮子再強，也是分身無術，效率過低，可若是雇人來銷售，銷售成本是一個問題，銷售效率又是另一個問題。

思來想去，陳相貴總算是找到了辦法：找人宣傳。

他托朋友聯系上了東北的知名小品演員高秀敏，邀請她為自家的洗衣粉拍攝一支宣傳廣告。

高秀敏

隨著廣告的播出，八分鐘洗衣粉總算是越買越好，而陳相貴也憑此積累下碩大的家業。

眼看事業蒸蒸日上，陳相貴又打算開辟起另外的產業，不過這次的他不再是穩扎穩打，而是動起了鉆法律空子的小聰明。

他發現彩票行業不僅利益可觀，還沒有什么監管機構監管，于是他便和體彩中心簽下合同，承包了發行體育彩票的環節。

中國體彩

當然，若是對外銷售也稱不上什么耍小聰明，陳相貴做的事可大膽多了：借職務之便暗箱操作，讓自己人屢中大獎。

好在陳相貴只是貪而非蠢，這事到底是高空上走鋼絲，稍不留神就會進大牢吃牢飯，在察覺到相關部門準備動手調查前，他迅速切斷業務，金盆洗手不干了。

陳相貴

在這一階段，陳相貴不僅積累下大量的財富，還印證了當年自己那個不成熟的猜想：宣傳的能量——消費者因為以貌取人，所以陳相貴能成為銷冠；高秀敏擴大了宣傳能量，所以八分鐘洗衣粉得以大賣特賣。

陳相貴是一個極具天賦的商人，但同時，他也受到了欲望的侵蝕，這一點從彩票案即能看出，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一個商人可以奸，但這個“奸”得有度，否則就很有可能走上犯罪之路，陳相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金手指：名人的效應

在猜想得到印證之后，陳相貴打算將自己也包裝成一個有話語權的公眾人物，一個能在百姓心里留下正面且深刻印象的公眾人物。

于是在打聽到趙本山要開拍《劉老根2》后，他帶資找上了趙本山：不用宣傳，只為圓自己的一個演員夢。

陳相貴想要出演的是劇中的“馬書記”，一個清廉且實干的好官員，這與他想要塑造的形象“不謀而合”。

《劉老根2》劇照

事實再一次證明，陳相貴的策略是正確的。

在電視劇播出后，不僅多位企業家向他遞出橄欖枝，邀請其合作，還收獲了滿滿的路人緣——觀眾們深以為，陳相貴就如電視劇里的馬書記一樣，是位不可多得的良心企業家。

而嘗到甜頭后的陳相貴，又再次投資了一部名為《圣水湖畔》的電視劇，這次他所飾演的角色，同樣也是一位正派人物，“陳書記”。

“馬書記”和“陳書記”為陳相貴打造了一張特別的名片，憑借這張名片，陳相貴在商界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游刃有余，最為重要的是，他還博得了廣大觀眾的喜愛。

可陳相貴想要的還遠不止這些，此時他的腦中已經有了一個更為彌天的大計：借用宣傳的能量去空手套白狼。

《劉老根2》劇照

這想法早在《劉老根2》殺青時就已然具有了雛形，那時陳相貴偶然得知了一個小道消息，說是國家準備大力發展林業。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陳相貴對這個消息是深信不疑，第一時間就開始著手準備起新公司的資料來。

果不其然，在2003年，國家陸續推出了有關林業發展的一系列政策，前腳剛發布，陳相貴后腳就成立了公司：萬里大造林公司。

何謂“萬里大造林”？陳相貴解釋道，為給國家林業的發展做貢獻，他將會帶領百姓們打造一片面積高達100萬畝的森林。

萬里大造林項目宣傳圖

當然，這個項目也不是什么純公益項目，百姓們想要參與分紅，就必須投入2.66萬元成為買林人，8年后才能收獲18萬元的分紅。

零幾年的萬元可不是什么小數目，為拉入更多的投資者，在公司創建之初，陳相貴又找上了老朋友高秀敏，又在高秀敏的搭線下，結識了何慶魁。

于是乎，那句出自該小品的“萬里大造林，利國又利民”火了。

何慶魁

為了擴大宣傳的效力，從06到07年的七月底，陳相貴又先后聯系了405家媒體開展宣傳工作，據統計，這筆宣傳費用高達5000萬元。

有了熱度的加持，陳相貴打出了終極王牌：自己。

從04年起，陳相貴參與了多項評選活動，比如最具影響力的企業家、農村十大致富帶頭人等等，陸續斬獲了多項由官方授予的正面獎項，再加上之前那張特殊的名片，陳相貴的口碑和國民度，很快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陳相貴部分獎項

據了解，當年陳相貴在最火熱的時候，于私上，曾豪擲182萬買手機號，150萬買悍馬；

于公上，屢屢被國家贊譽為造林英雄，并隨同國家元首出國訪問，可謂是位極人臣，走上了人生巔峰。

光環加正派作風再加公益項目，等于什么？等于群眾的盲目投資。

據統計，在萬里大造林被揭穿時，陳相貴及其公司的相關負責人，已非法吸納了13億元的資金，投資人數高達29987人。

現在再回過頭來看，這份計劃當真如此誘人？

先說說萬里大造林項目的本身。

在陳相貴的宣傳下，萬里大造林成為了一個低風險高回報的投資項目：買林人在買下樹木后，公司會有專門的人員去看護，確保存活率達到100%、8年后林木儲蓄量能達到12立方米。

再來看看官方的態度。

國家之所以鼓勵企業家投資林業，初心是想保護自然，建立健康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而陳相貴這般“努力”，官方自然會將其作為范本，通過贊揚、拍攝紀錄片等方式，鼓勵其他企業家加入投資。

陳相貴

很難說群眾是愚蠢的，畢竟在互聯網信息領域還未發展起來的年代里，人們獲取信息的方式只能是報紙或是電視，而陳相貴又恰恰抓住了這一現象，這才使得他的彌天大謊得以實現。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截止到2007年，陳相貴已在十多個省份成立了分公司，而當他還沉浸在“首富夢”中時，國家已悄然對他展開了調查活動。

當然，第一位敲響警鐘的，自然是那些曾深受陳相貴迫害的受害群眾，據調查，陳相貴涉及的不止有經濟案件，還有部分誣陷誹謗、故意傷害等刑事案件。

萬里大造林公司之所以能所向披靡，除了光環與名人效應的加持，公司的法務部也立了不少的功。

每當有人站出來揭露黑幕時，陳相貴便會以金錢報酬為誘，讓揭發者同意“私了”，隨后又以“敲詐勒索”的罪名指控揭發者，將其送進大牢。

這一招可謂是釜底抽薪，技高一籌，而吃了啞巴虧的受害者們，還有部分至今仍在羈押中。

除了鉆法律的空子之外，陳相貴本身還是一個敏感多疑的人，他解決公司內部問題的手段相當簡單粗暴：屈打成招。

每當他有懷疑對象時，他就會讓打手出面，通過暴力的手段，迫使對方交代問題，隨后又以各種各樣的罪名將其送進監獄。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2007年，執法機關終于展開行動，開始調查起這位極富盛名的成功企業家。

陳相貴

調查的重頭戲，自然放在了陳相貴所謂的“萬里大造林”計劃上。

雖說執法人員們早已做好了其犯罪的心理準備，但卻沒料到這位大哥的膽子大到了這種程度：萬里大造林計劃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除了幾片作為展示的林地之外，陳相貴壓根就沒有開展造林活動，換而言之，他的這手空手套白狼，是真的空手在行動。

而此時的陳相貴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不過他并沒有將其當回事，畢竟以他今天的地位和聲望來看，想要扳倒他，無疑是以卵擊石。

當然，陳相貴也沒有坐以待斃，他悄悄將自己手中的資金秘密轉移，試圖為自己準備一條安全的退路。

陳相貴

可陳相貴低估了執法機關的調查力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能量，沒過多久，相關的執法部門就已將其犯罪的證據收納完畢，并展開了抓捕行動。

2007年8月22日，執法機關將遠在呼和浩特市的陳相貴抓捕歸案，并陸續逮捕了萬里大造林公司的相關核心人員。

2008年12月31日，陳相貴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同時沒收其個人財產2億元人民幣。

陳相貴入獄后，媒體爭先將其事跡報道了出來，可當群眾們在得知該消息時，竟紛紛懷疑起了新聞的真實度：這位知名的企業家怎么可能會是騙子！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媒體們只好前往監獄采訪陳相貴，并對其的犯罪過程進行了公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使得群眾們接受了真相。

陳相貴及萬里案核心罪犯

不怪大家“頑固”，畢竟就連受害人之一的田先生都感嘆，陳相貴的表面功夫做得實在太好了。

在投資前，田先生也曾對“萬里大造林”項目有過質疑，不過在業務員的忽悠下，田先生親自前往通遼市見到了成片成林的林木，隨后又在公司與客戶定期的見面會上，首次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企業家。

陳相貴在見面會上分享了自己的發家史，又詳細地介紹了項目始末，結尾還不忘將受益夸得天花亂墜。

在這一層接一層的套路之下，謹慎的田先生才放下懷疑，購買了30畝林木。

陳相貴

由此看來，陳相貴的空手套白狼玩得著實精彩，除了展示林、見面會外，他還曾做過購買直升飛機、高價公開買特殊手機號等嘩眾取寵之事，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博取關注，獲得流量。

萬里造林案終于落下了帷幕，不過就如赫爾巴特所說的那樣，“歷史應是人類的教師”，從萬里造林案出發，群眾們應該要警惕、學會什么呢？

大多數人只看到了“投資有風險，入行需警惕”的一面，卻沒有正視“名人效應”在這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

在這個大數據產業日趨成熟的年代里，人們更應警惕和分辨消息的真實性和來源，哪怕對方是一位名人，哪怕其背后的光環有多耀眼，以防陳相貴現象的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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