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插隊的那個小山村已在我的記憶中漸漸模糊,可山村里那些淳樸善良的鄉親們我卻無法忘記,也忘不了十一名同甘共苦的北京知青兄弟姐妹們,更忘不了知青點不遠處拴著的幾頭大黃牛以及它們奮力耕田拉車的辛勞場景。當時每家每戶院子里養的雞狗,也時常會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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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68年12月末和同學們一起到山西省忻州地區的林木大隊插隊落戶的,來到林木大隊的第三年,我們二隊于隊長家的大黑狗生了六個小狗崽,等狗狗出了滿月,于隊長就給我們知青抱來一只小狗,于隊長說等小狗長大了給我們看家,我們知青們也都喜歡小狗,就把小狗留在了知青點。那只小狗通身黑色,我們給小狗起名叫小黑。
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小黑長成了大黑,我們就給小黑改名叫大黑。大黑一頓飯至少吃一個半窩頭,還能喝一大碗糊糊,有時我們喂不飽大黑,大黑就會到鄰居家偷吃。女同學們都嫌大黑太能吃,提議把大黑送走。我們男生不同意,都說吃飯的時候自己少吃一口,省給大黑吃。就這樣,大黑成了我們二隊知青點的一員,一直陪伴著我們在艱苦的生活中不離不棄。
1977年年末,我們知青點的同學們都賣了多余的口糧回北京探親去了,我因為參加了高考,感覺考得還可以,就留下來等待公布考試結果,等待錄取通知書。那年冬天,我們知青點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好在有大黑給我作伴,我才不那么寂寞孤單,夜里也不害怕。
寒冷的冬天,寂寞難熬的等待,讓我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好在大黑天天圍著我轉,我躺在炕頭看書,它就趴在腳地上瞇著眼睛打瞌睡。白天我跟著社員們出工勞動,它就趴在知青點的院門口守護著知青點的門戶,陌生人休想踏進我們知青點院門半步。我收工回來的時候,大黑就會搖著尾巴迎上來,高興地往我身上撲。
那年過春節的時候,于隊長擔心我一個人過年寂寞想家,他就拉我去他家過年。我不想讓大黑自己獨自在知青點過年,就婉拒了于隊長的好意。除夕那天快要吃早飯的時候,于隊長給我端來了一碗燴菜和兩個白饃,菜是豬肉白菜燉粉條,菜里還有丸子和豆腐。后來又有好幾位老鄉給我端來了燴菜,送來了白饃,我發自內心地感激鄉親們。
年三十的那頓早飯,我吃了兩大碗燴菜兩個白饃,也給大黑吃了兩個白饃和兩片豬肉,還給大黑吃了幾個丸子,大黑特別高興,圍著我又蹦又跳,還總往我身上撲。可就在我給大黑吃白饃的時候,我們二隊的五保戶樊大爺老給我送燴菜,看到地上的白饃,樊大爺的臉色明顯不好看了,他把燴菜倒在我的菜盆里,放下手里的那兩個白饃轉身就走了。
在林木大隊插隊落戶生活了九年,樊大爺對我特別好,他也是我最尊敬的一位老人。樊大爺是個孤兒,小時候要過飯,因為沒有父母操心,他打了一輩子光棍。年齡大了,不能參加生產勞動了,他就成了社員們關心照顧的五保戶,但他很少給隊里和鄉親們添麻煩,有時我幫他挑兩趟水他都很感激,總說讓我受累了。
那天中午,也是于隊長第一個給我端來了餃子,隨后又有六七家鄉親給我端來了餃子。當時鄉親們的生活都不富裕,只有過年過節才舍得蒸白饃,才舍得包餃子吃。看著那大半盆鄉親們送來的餃子,我心里說不出有多感動有多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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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碗吃餃子的時候,大黑蹲坐在我面前一個勁搖尾巴,還時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明白大黑是在向我討吃的,我也想扔給大黑幾個餃子吃,畢竟大黑也是我們知青點的一員他為我們看家護院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可一想到五保戶樊大爺早晨給我送燴菜時那難看的臉色,我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和難受。一想到樊大爺說鬧饑荒時吃樹皮充饑的經歷,我就有一種犯罪感。
猶豫了好久,看著大黑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又動了惻隱之心,趿拉著鞋到門口看了一下,確定沒人來,趕忙把碗里的餃子撥在地上幾個給大黑吃,我就轉身站在門口替大黑放哨,生怕這個時候樊大爺再到知青點來給我送餃子。
事情就這么巧,我剛轉過身去,樊大爺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來到了知青點,看著大黑在低頭吃餃子,樊大爺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把碗里的餃子倒在我的那個搪瓷盆里,轉身就離開了。到了門口,樊大爺回過頭來對我說:“新華,可不敢糟蹋東西,要不是過年,誰家能舍得吃白饃?誰家舍得包餃子呀……”
看著樊大爺遠去的背影,我心里說不出有多難受。
正月初二吃過早飯我去給樊大爺挑水,當時樊大爺在吃早飯,只見他一手拿著一個高粱面窩頭,一手端著一碗糊糊,沒有菜也沒有咸菜,他吃得很香。我心里很難受,就問他:“大爺,這大過年的,你就吃這?”“夜里(昨天)是新年,今兒年就過完哩。你看,這也有白饃,我這把年紀了,吃啥都一樣,不挨餓就知足。”樊大爺說著,放下手里的飯碗,揭開蓋在荊條筐上面的籠屜布,荊條筐里有兩個白饃和幾個高粱面窩窩頭,可樊大爺沒舍得吃白饃。
給樊大爺挑了兩桶水,我回到知青點,把鄉親們送給的白饃和餃子用籠屜布包了一些,給樊大爺送來。樊大爺說啥也不要,我說鄉親們送得太多了,我一個人好多天都吃不完,樊大爺才勉強收下了。
元宵節過后不久,我接到了北京農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北京農學院雖然不是我理想中的大學,可離開學校九年又圓了我的大學夢,我心里還是很激動很欣慰的。
離開林木大隊那天,鄉親們都來為我送行,樊大爺專門給我烙了白面餅,讓我帶在路上吃。大黑緊跟在我身邊一步不離,我同學硬是把它抱回了知青點。于隊長趕著隊里的毛驢車一直把我送到滹沱河對岸的縣城,他硬是塞給我五塊錢,才一個人趕著毛驢車回村去了。
后來我才發現,樊大爺送給我的白面餅里面還夾著十八塊錢,都是一塊和兩塊錢的新票。那一刻,我心里說不出是感動還是難受,樊大爺受了一輩子苦,他沒舍得吃過一口好東西,更沒舍得穿過一件好衣服,這十八塊錢,差不多是他一輩子的積蓄。
回到北京的第二年冬季,我得到了樊大爺去世的消息,沒能為樊大爺盡一點孝心,也沒能送樊大爺最后一程,這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今年清明節,我們當年在忻州插隊落戶的三名北京知青回到第二故鄉看望了鄉親們,到墳地祭拜了樊大爺和老隊長,當年在林木大隊插隊落戶的情景又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一想起當年我用白饃和餃子喂狗的事情,我心里就很痛,特別是樊大爺那難看的臉色,更是令我愧疚和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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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第二故鄉之前犯下的這個嚴重錯誤一直讓我后悔和愧疚,也正是因為那次錯誤,后來的生活中我沒浪費過一粒糧食,當年樊大爺給我講述的災年吃樹皮充饑的經歷,我一直牢記在心里。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汪新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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