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過去三十多年了,可每次跟老戰友喝酒總要提起。那是打完老山輪戰回來,營房空得能聽見回聲。我們連二十幾號人,打完仗都回去探親了,就剩我一個在宿舍守著鐵架床。
那天早上我第五次堵住連長:"報告!我想請探親假。"連長正端著搪瓷缸刷牙,滿嘴白沫子擺擺手:"急啥,再等等。"
我蹲在臺階上揪草根,想不通自己哪兒犯了錯——全連第一個拿三等功的是我,槍林彈雨里搶下三個傷員的是我,怎么現在倒成被落下的那個?
等到連長媳婦從老家來探親,他搬去家屬院住,整個連隊真成我一個人的了。有天晚上刮大風,晾衣繩上的空軍裝晃得像人影,嚇得我把槍摟著睡了一宿。
后來,我又熬了三天,紅著眼睛沖進連長辦公室:"今天再不批假我就翻墻走!"連長從文件堆里抬頭,突然笑了:"本想留你執行收尾任務,既然這么急,批了。"我連背包都沒捆結實,踩著膠鞋就往火車站跑。
綠皮火車噴著白汽進站時,身后炸雷似的吼聲把我定在原地。連長喘得像拉風箱,扯住我背包帶就往回拽:"假條作廢!馬上歸隊!"站臺上的人都在看我們,火車"咣當"一聲關上門,我盯著車尾的紅燈越來越暗。
回營房的路上,連長掏出手帕擦汗:"戰區慣例要留戰斗骨干保送軍校,上面通知沒到,我不敢明說。"他忽然從褲兜摸出張皺巴巴的紙,"今早剛到的名額,咱們連就一個。"我盯著那張《軍校學員體檢表》,手指頭直哆嗦,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別愣著!"連長把自行車鑰匙拍我手心,"騎我車去衛生隊,十里地,給你四十分鐘。"我兩腿發軟跨上二八大杠,車鏈子都快蹬出火星子。
衛生隊走廊涼颼颼的,坐診的女軍醫板著臉。我這才發現自個兒邋遢樣——解放鞋露著腳趾頭,領口紐扣崩了兩顆,跟旁邊坐得筆直的病號比,活像剛從煤堆爬出來的。
"姓名?單位?"女軍醫筆尖戳著病歷本。我把體檢表遞過去,她眉毛挑得老高:"體檢理由?"我說上軍校用的,她"啪"地合上本子:"打仗的人還體檢?"扭頭跟旁邊小護士說:"全填合格,我簽字。"
回去路上我捏著體檢表傻笑,風把襯衫鼓成氣球。連長在營門口看表:"夠快啊,衛生隊給你開飛機了?"我說人家軍醫聽說我是您帶的兵,直接蓋章了。
連長作勢要踹我:"少耍貧,再胡說八道把你名額撤了!"我倆對著夕陽笑出眼淚,遠處炊事班養的蘆花雞撲棱棱飛上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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