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界言
在我6歲的時候,我就一直做著同樣一個夢,夢見我和爸媽一起坐船去廣州,一家三口趴在船窗戶,在星空的照耀下,我們笑容燦爛。
誰想到,這夢纏繞了我幾十年,終于在我21歲的時候,消失了。
那一年,我媽媽病死了,死的時候,很凄慘。偌大的世上,居然沒一個人替她流淚。她活這一輩子,太悲哀了。
不,最悲哀的,應該是我才對。
1
那年,我剛滿6歲,爸媽遇到婚姻危機,雙雙拋下了我,各自“快活”去了,留下我一個人生活。
我爸有了新歡,搬去了別的城市打拼,想給心愛的女人創造最美好的生活。
我媽媽一直覺得我爸對不起她,發了瘋地在異地拼命工作,一直想努力忘掉我爸,還有我,她視我如恥辱。
而我,卻傻傻地掰著手指頭過日子,盼星星盼月亮那樣盼著他們回來。
我跑去同學家、鄰居家,偷偷看人家的爸媽干家務活,并一件一件地模仿、學習,終于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學會了洗衣和做飯。
我從爸媽的掌上明珠,徹底變成了無人管的丑小鴨。
6歲半,我切豬肉時,差點切斷過一根手指,流了好多血。那個中午,我哭得稀里嘩啦。最后血止了,我的淚也干了。
7歲,我蒸咸菜干時,忘記放了什么,結果把自己弄得食物中毒。我躺在床上發燒并上吐下瀉。
也不知是怎么熬過了兩天,我居然活過來了。多年后回想,我依然覺得那是一場奇跡。
快滿8歲,我從同學那借了一本漫畫書,看得入了迷,廚房正在煮東西,最后,我不幸一氧化碳中毒,差點命喪黃泉。
這種意外數都數不清,我心里很害怕,真的不想一個人生活了。
我想爸媽了,想他們從小帶著我坐船“周游廣東”,一座城市接著一座城市地去進貨。
我家當時開了一家服裝鋪,爸媽的夫妻店。它承載著我們一家三口許多歡聲笑語。
那個時候,我從不缺漂亮衣服穿,也不缺父母的愛。我的家是溫暖的,父母是恩愛的,對比之下,此時的我,生活得真狼狽。
很遺憾,那些快樂的回憶,漸漸成了我的執念、我日夜揮不走的夢。
不過,它在我8歲那年,正式宣告碎了,從此化為噩夢。
2
8歲零三天,爸媽同時回來了。我以為,他們是回來給我補過生日的。
他們已經缺席兩年了,我卻一點都不生氣,還像個哈巴狗一樣貼上去。沒關系的,只要他們舍得回來,遲到的禮物,我也愛。
他們給了我一個大驚喜,一人一份,兩個小本子,大大的“離婚證”三個字,一點都不好看,刺得我眼睛十分痛。
那一刻,它們烙印在我的腦殼上,怎么趕也趕不走。我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跳,速度快得像火箭。
要不是眼淚打濕我的臉,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走到了地獄,再也見不到陽光。
他們終于離婚了,是我爸先對不起我媽,他要跟另外一個女人組建新的家庭,我同父異母的弟或妹,都已經在來的半路上了。
我被判給了我媽,家庭聚日最后一天,我爸像多年前一樣摸著我的頭,慈祥地說了句“好好聽媽媽的話”,然后一轉身,一關門,灑脫地走了。
他的背影好瀟灑,一次都沒回頭,我簡直看癡了。
3
從那日起,我媽媽成了單親媽媽,帶著個拖油瓶,每日都過得好辛苦。
每天放學,我煮飯、洗衣和做家務活,一人干兩人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在夾縫中抽空寫作業和背書,成績居然還能一直保持名列班級前三,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服。
可我媽十分瞧不起我,覺得我在做無用功。
她說:“你生活在這樣的家庭,將來也就這樣了,認命吧,何必折騰。”這句話如同我爸的那句話,對我影響頗大,大到我經常懷疑人生。
后來想想,也真是,我沒有告訴過任何老師和同學,我有一道難題,從8歲開始直到我上高中,都依然解答不出來。
它比我做過的任何幾何題,都要難。
那道題是:為何?家里終于有了人氣,多了一個人,我不再面對的是冷冰冰的一堵墻,家務活怎么比以前一個人住時還多了?不僅身體累,心也累。
我甚至偶爾覺得,還不如一個人生活。
我媽實在太恨我了,不,準確來說,是太恨我爸了。她沒法對他實施報復手段,只好不浪費,全都用在了我一個人的身上。
她很愛夸我,卻每一句話都帶著冷嘲熱諷;她從不打我,卻不停地打擊我,并且對我極度嚴厲和苛刻。
我的成績單,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我做的飯菜,總是不合她的胃口;我搓破手皮洗的衣服,她總覺得沒洗干凈。
反正就是雞蛋里挑骨頭,我永遠沒有一件事能做得對,做到合格的。
所以我的學習成績,都是做給別人看的。這是我媽說的。
4
隨著年齡增長,我開始學會懟我媽了,她便說我是白眼狼。
我只好閉嘴,選擇左耳進右耳出,自動過濾掉她那些難聽的話,她又說我沒良心,骨子里全都遺傳了那壞男人的基因。
我真拿我媽沒辦法,我心疼她是單親媽媽,她怎么不知道心疼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我只好裝聾作啞,繼續努力熬到高考。我決定,不一定要考個最好的學校,但一定要考個離家最遠的地方。
我做到了。
我媽媽也做到了,做到了形影不離。
大一那年,我去了廣東深圳讀書,我媽媽自由了,沒有了拖油瓶,終于找到一份輕松的活,幫我表哥帶娃。
我難得看得她開心,因為我沒能如愿地遠離她。
她供我讀書到18歲,細細算,剩下的日子,該輪到我來償還了。
5
我爸給我留下的那句話,我踐行到了21歲,終于在一場爭吵中,我向我媽爆發了,我撂挑子不干了。
我跟我媽說:“我們不如斷絕關系,但是我會每月按時給你錢。你放過我,我也懶得理你,別再互相折磨了。”
我媽說:“你做夢!你這輩子都別想甩掉我!這是你欠我的!沒有你,我現在的日子肯定過得好!”
她根本不懂,我知道我余生都得養她,我真正想甩掉的,不過是她對我的精神摧殘。
我媽媽食古不化,我只好將自己打包遠走高飛,過了江,跨了林,越過橋,到一個幾千公里遠的省外大城市,打工。
在那里,我換了號碼,耳根清凈,第一次聞到如此清新的空氣。
大學四年,我半工半讀,派過傳單,也穿過人偶服,端過盤子,也搖過網紅茶。如今一個人闖,依然可以的。
逢年過節,我不習慣去見我媽,我倆一見面就像火星撞地球,必大吵,見了還不如不見,但是,我給她的大紅包,必到。
其實也不大,也就是我大部分的工資。我媽媽也從不嫌棄,因為她一次都沒放在眼里。
我知道我的工資不如她的月嫂費,我也知道她不缺這一點錢,但養育之恩得報,估計還得還一輩子,這個念頭,我打算遠走高飛時也沒斷過。
可我媽媽不稀罕這些“母女債”,她要的不是錢,她想要的,從來都是對我的精神操控和身體折磨。
只有這樣,她才過得開心些、安慰些。有時候,我真懷疑,我是她充話費送的。
出來工作這些年,我換掉不少工作,全是拜我媽所賜。她總能以各種疼痛病為由,騙我到她的身邊,或者陪著她回老家。
我只要說請不到假,她準得在電話里鬧,動不動就絕食,還說我盼不得她快點走,這世上沒有她,我就高興了。
沒想到,她一語成讖。
在我21歲的某個夏日,艷陽高照,她突發心肌梗死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讓我措手不及。
我來不及去見她最后一面,等到我趕到時,我聽到送她去醫院的親戚說,她臨走的最后一刻,都在怨我。
諷刺的是,她如此恨我,卻早已給我留下了一套大房子和5萬存款。表哥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受寵若驚”,覺得那肯定是一個白日夢。
表哥又說,那房子是我媽媽在他家帶娃時,用每月存下的工資,積少成多買下的。她從未告訴過我,不是替我著想,而是真的不想讓我知道,怕我哪天搶了去。
矛盾的是,她又跟表哥說,萬一哪天她突然走了,來不及立遺囑,這寄放在他家里的那房子的鑰匙和存折,還是留給我,最好在我離婚的時候,被男人拋棄的時候,才能交出來。
我還沒結婚呢,我媽媽就已經詛咒我離婚。說到底,那場離婚,哪怕經歷了這么多年,她終究沒能放得下。
表哥一直不認同我媽的做法,所以主動交給我了。
我聽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是那一刻,我確實麻木了,最終還是流不出一滴眼淚,只覺得解脫以及無盡的悲哀。
心結真的很可怕,害了她一輩子,也困了我這么多年。
我媽媽到死的那一刻,都沒有選擇和解,她不與我和解,也不愿意放過自己。
她帶著各種遺憾去世,而我,終究沒有成為第二個她。
6
媽媽死后,我從一個親戚那里得知,我爸正快活地跟家人去云南旅游。
不知道她在天上看到這一幕,會不會覺得自己這些年,一直活在怨恨里,真的很不值?
不過,歲月是溫柔而公平的,即便當時沒有回報,它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里,把應得的東西交到手中。
我一直渴望家庭溫暖,這個夢從爸媽離家的那一天,一直做到媽媽去世。它既是我遙不可及的夢,也是我多年無比痛恨的噩夢,每晚都來纏繞我。
這些年,無論我怎么努力、怎么遷就,我媽媽始終都沒有用過一次愛我的眼神來看我。
只是沒想到,這“噩夢”真的會有成真的一天。
我媽媽給我留的那套房子,里面有太多她的氣息,我一走進去,就感覺有點窒息,所以我沒有住,也舍不得賣,這估計是她留給我在世上為數不多的“禮物”了。
我租出去了,然后回到工作的城市,重新生活。
后來,我遇見現在的丈夫,從此融入他們家一起生活。
我的另一半是我的救贖,他很溫柔和善解人意。
他的父母也是一對很善良的長輩,對我特別好。我在他們家生活,他父母給的溫暖,竟比我半生渴求的還要多。
原來歲月終究公平,童年那個星光下的夢,到底是借著別人的父母成全了。如今站在新家的陽臺上,我終于與過去和解——連帶著,和媽媽那份曲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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