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宮燈在長廊投下斑駁光影,謝瑾珩望著柳如煙腕間的翡翠鐲出神。那是他用首戰繳獲的匈奴金冠熔鑄而成,曾在信中描繪過她戴上時的模樣,卻沒料到再見時,這抹翠綠竟比邊塞的冰雪更涼。
“本宮以為你要明日才到京。” 柳如煙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絲帛,謝瑾珩想起五年前她在城樓上喊 “我等你” 時,嗓音還帶著少女的軟糯。那時她發間別著他送的玉簪,如今卻換成了東珠步搖,每一顆都價值千金,卻再照不進他眼底。
“無事,我能理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風沙磨過,沙啞得陌生。邊塞的風卷過帳外的旌旗,曾無數次將這句 “我理解” 吹成嘆息 —— 理解母親深夜縫補甲胄時的淚,理解兄長臥床時愧疚的眼神,卻唯獨不理解,為何歸朝后連未婚妻都成了畫中仙,可望而不可及。
謝母的目光在他染血的鎧甲上匆匆掠過,落在晏鳴繡著并蒂蓮的袖口上。五年前她追著馬車塞給他的止血散,此刻還藏在他貼身的荷包里,而她新做的護心鏡,卻妥妥帖帖地戴在表弟胸前。“母親和兄長不隨我一起回去嗎?” 話出口時,他忽然想起臨行前母親攥著他的手說 “早日回家”,原來 “家” 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謝子安的笑容依舊溫文爾雅,卻像隔著一層薄紗:“今日是晏鳴的生辰。” 四個字像四根細針,輕輕巧巧地扎進他的心臟。他想起自己十五歲生辰,母親親自烤了他最愛吃的糖糕,兄長送了他第一把佩劍。而如今,他的生辰早已淹沒在邊塞的風雪里,無人記起。
跟著太監走出宮門時,夕陽正將宮墻染成血色。謝瑾珩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柳如煙送的 “生死契闊”,如今卻硌得他生疼。五年前他在戰場上被匈奴彎刀劃破小腹,是這塊玉佩擋住了致命一擊,可現在,它連主人的體溫都感受不到了。
鎮北侯府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門房的眼神里帶著疏離:“將軍可算回來了,府里已為您收拾好東跨院。” 東跨院,那個曾用來堆放雜物的偏院,如今成了他的 “歸處”。他走過熟悉的回廊,看見母親的丫鬟正抱著晏鳴的綢緞衣裳經過,卻對他視而不見。
推開房門,霉味混著塵土撲面而來。桌上擺著半碗冷透的粥,旁邊放著張字條:“將軍長途跋涉,先用些點心。” 點心?他望著碟子里硬邦邦的綠豆糕,想起邊塞的烤羊肉 —— 那時他和士兵們圍坐篝火,分食一塊烤得焦黑的肉,都覺得是人間美味。
窗外傳來孩童的笑聲,是晏鳴在花園里玩耍。謝瑾珩走到窗前,看見母親正彎腰替那孩子整理衣襟,臉上的笑意溫柔得讓他陌生。五年前她也是這樣替他整理鎧甲,指尖不小心被金屬片劃破,血流在他衣襟上,成了他征戰時的勇氣。
夜風吹動窗欞,他忽然想起邊塞的星空。那時他常望著月亮想,柳如煙是否也在看同一輪明月,母親是否會在睡前替他祈福。如今月亮依舊,只是照不暖這朱門深院,照不亮他被遺忘的十五年光陰。
熄燈前,他摸出藏在枕頭下的信箋,上面是柳如煙五年前的字跡:“待君凱旋,我著紅衣迎你。” 如今紅衣依舊,迎的卻不是他。謝瑾珩將信箋折好,塞進鎧甲的夾層 —— 那里還藏著母親的平安符,兄長的勉勵信,和他所有關于 “家” 的幻想。
或許從替兄從軍的那一刻起,他就該明白,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無回頭之日。而他謝瑾珩,終究是這侯府的過客,是這盛世的局外人,鐵馬冰河換得的,不過是朱門之內的半盞冷粥,和永遠無法愈合的,心尖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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