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妖，凡人的因果，不得插手。否則她的禍事會應在你的身上。”小果童朝著樹上的玩偶泰迪熊喊道。

只見一只棕色玩偶泰迪熊掛在樹上摘取一顆黑色果實。黑色的果實被摘下來的一瞬間消失，又在原來枝藤處重新長出。

黑色果實仿佛和玩偶泰迪熊杠上了。玩偶泰迪熊不停地摘下它，它也不甘示弱地不停長出。

每個生靈都有屬于自己的因果樹。樹上會長出紅色的果實，也會長出黑色的果實。

紅色果實代表一個生靈所能享到福，黑色的果實則代表一個生靈所遭遇的禍。

“水妖，你個傻子!”小果童見玩偶泰迪熊不搭理自己，生氣得直跺腳。

“老子叫星期天!星期天!”玩偶泰迪熊也不回地喊著，手中摘黑色果實的動作仍然沒有停下。

“好好好，星期天你快下來!”

玩偶泰迪熊充耳不聞，他絕望地看著眼前又重新長出的黑色果實，眼淚急得掉了出來。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星期天，沒用的!你拔掉了它還是會再長出來的!你趕緊下來，不要做這種沒用的事情了。”

“那我就燒掉這顆樹!”玩偶泰迪熊咬牙切齒。

“別沖動，你燒掉了樹，白雪會死的。”

玩偶泰迪熊對著黑色的果實怒吼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怎么樣才能救她!”

小果童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我有一個辦法。”

（二）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水妖。在這個鬼地方，我已經待了八百年了。

某天，一個熊孩子把他的玩偶泰迪熊扔到了河里。趁著一個路過女生打撈玩偶泰迪熊時，我附身到了玩偶泰迪熊身上。

于是，我開始了人間之旅。

我迷戀上了人間的百香果茶。為了它，我去街頭賣藝，掙零花錢。

人們都以為我是一個套上玩偶裝的孩童，無論我表演得好壞，他們都會多多少少的給我一點錢。我真喜歡這種自食其力的感覺啊。

這天夜晚，我像往常一樣買了杯老花家的百香果茶，然后來到一間兩層樓老舊房子的樓頂上吹風。

這家老房子的主人常年在外。它的樓頂已經變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我發誓我沒有進過他們家，只是在他們家樓頂吹風賞月。

夜空繁星點點，涼風習習，花草清香撲鼻而來，真愜意呀。我在躺椅里伸著懶腰，然后坐在圍欄邊喝百香果茶。

一對情侶在昏暗的燈下說話，交談的音量由小變大。

接著聽到男生大吼：“你究竟還想讓我怎樣！”

女生捂臉低聲哭泣,肩膀一顫一顫的抖動著。

“別哭了。”男生心煩意亂，語氣非常沖。

“我連哭的權力都沒有嗎？”女生握緊小拳頭，不停地朝男生胸前捶打。

男生用力捏住了女生的手腕。

女生吃痛地倒吸一口氣，皺眉喊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男生松開了手。

“啪！”

女生賞了男生一個耳光。男生的怒氣立即被女生賞賜的耳光所激起，他狠狠地甩了女生兩個耳光。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路過，她大喊道：“動手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我已經報警了！”

“你唬我？我連你一塊收拾了。”男生冷冷道。

我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此處有一場惡戰。

我握著百香果花茶從樓上一躍而下，落到了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抬腳朝巷子外走去。

“干什么？你想去搬救兵？”男子話音剛落，毫無防備的我就被他一腳踢倒在地。

我看著地上的百香果茶，茶水從破裂的塑料杯滲漏。

我辛辛苦苦街頭賣藝掙錢買的百香果茶，就在這個夜晚被糟蹋了!士可殺不可辱!

這個傻子男生把我當成跟她們是一路的人了。

人間事，我不能插手。但是，惹到我的水果茶了我必須出手。這個并沒有違反妖界的規矩。我從地上爬起，伸出毛茸茸的小短手，將兩個女生擋在身后。

對她們說:“你們先走。”

但兩個女生卻沒有離開。

其中一個女生說:“小朋友，你趕緊回家吧。家人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我笑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們說。”

開什么玩笑，我可是活了八百年啊，八百年啊……兩女一男年齡加起來還不夠我的零頭。

站在我面前的男生一米八，而我一米二，真是力量懸殊。雖然我是水妖，但是離開那條我待了八百年的河，我使不出絲毫法力。

我該放什么狠話呢？我害怕得，不，我是熱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小朋友，你想當英雄應該穿超人的衣服出來，而不是穿這個憨憨的玩偶泰迪熊裝。”

男生打量了我一眼，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廢話少說，賠我百香果水果茶。”我壓低聲音，盡量顯得自己狠一點。

這時，一個手機鈴聲在夜中響起，是這個男生的電話，他接了電話匆匆離開。

我松了一口氣，抬腳離開。

“小朋友，你家住哪？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送你回家吧。”馬尾辮女生走過來。

我沒搭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走了十來分鐘，她還是跟在我的身后。

“警告你別再跟著我。”我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這個馬尾辮女生。“現在的女生，都那么不矜持的嗎？”

馬尾辮女生還想說些什么，卻硬生生地把話憋了回去。

“啊，你后面有小偷!”我大喊了一句。

趁著馬尾辮女生回頭的瞬間，我飛快地跑了。

(三)

這天我街頭賣藝完，忽然感到頭暈目眩。畢竟離開河水太久了，我漸漸變得虛弱，我是時候回河里了。

忽然間，眼前的樹在不停地晃動。地面也開始晃動起來。

“怎么這么晃動啊。”說完我兩眼一黑，軟軟地往后倒。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雙肩被人不停的搖晃著。我的頭感到涼涼的，好像被人淋了水。

只見一個扎馬尾的女生半跪在地上焦急地看著我，她旁邊還有幾瓶空的礦泉水。

“你沒事吧？”

“本來沒事的，你這樣晃動，我不死都快被你搖晃死了。”

“噢！對不起。你沒事就好。”馬尾辮女生把我扶了起來。

“為什么你總是陰魂不散的？”

“小朋友，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呀。都不說一句謝謝的的話。”

我露出街頭賣藝的職業微笑，對她九十度鞠躬：“謝謝姐姐，姐姐再見。”

說罷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小朋友，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有緣自會相見。”

“噢。”身后傳來她失望的聲音。

夜晚，我又回到了老房子。樓頂的小茶幾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禮物盒，和一杯老花家的百香果茶。

這是在搞什么名堂？難道是這房子的主人回來了嗎？忽然我注意到禮物盒上放著一張卡片。我走近拿起卡片一看，一行清秀的字映入眼簾：玩偶泰迪熊收。

玩偶泰迪熊？誰是玩偶泰迪熊。我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我是玩偶泰迪熊。我拆開了盒子，里面是一個迷你泰迪熊玩具，它的肚子上寫著六一兒童節快樂。

六一兒童節？人類還真是有趣。

我放下了兩百塊錢，并用樹枝組成了一行字。謝謝好心人送的禮物和水果茶，請把錢收下。

第二天晚上，百香果茶依舊放在陽臺上，兩百塊卻仍在原地。

第三天晚上，一個馬尾辮女生爬到了一個二層老房子樓頂。她正要擺放一杯百香果茶時，卻發現茶幾上多了兩杯百香果茶。

旁邊還有一行用樹枝組成的字。

一起喝茶吧。

女生愣了一下。

我從角落里走了出來。

“我早就猜到是你。”

“我——”女生有些窘迫。

“說吧。”

“說什么？”

“說你為什么老是跟著我呀。我有百香果茶，請說出你的故事。”我伸出手示意請她坐下。

“我叫白雪，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轉移話題。”

“你回答我，我就告訴你。”

“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今天是星期天，你就叫星期天吧。”

我白了她一眼，這女生起名字可真隨意啊。

“我二十歲，你多少歲啊。”

“我八百……呃我八歲。”我別過頭，害怕她看到的我臉紅了。

跟一個二十歲的小孩說我自己八百歲，我還真是說不出口。不對，我們妖界，人間一百年等于我們一年。我沒說錯，我就是八歲。

“八歲......你真是比一般八歲的孩子要早慧得多啊。”白雪笑了笑，然后繼續道：“你可以脫下玩偶裝，讓我看來一下你真實的模樣嗎？”

“我真實的模樣怕會嚇死你。大晚上的，還是不要了吧。”

“星期天，你可真會說笑。”她面露微笑，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虎牙。

忽然間，我覺得她非常眼熟，我努力回想著自己究竟在哪里見過她。記起來了！她就是從河里把我打撈上來的人。

此后，她晚上有空都會帶著兩杯百香果茶過來和我分享在校園里遇到的趣事，然后再繞過兩條巷子回家。每天晚上我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安全回到家，我才離開。

（四）

“好了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白雪松開蒙在我眼睛上的雙手。

一個插著九根蠟燭的蛋糕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呆呆地看著桌面的蛋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度過了八百年的漫長歲月，從來沒有誰對我這么好。

我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眼睛脹脹的，有某種液體想從眼眶中涌出。

原來她把我隨口說的生日當真了。當時她問過我，我的生日。被問煩了，我就隨口說了一個日子。

我那原本空落落的心忽然被某種東西填滿，這大概就是親情的感覺嗎？

白雪溫柔地摸摸我的頭：“快吹蠟燭許愿吧。”

我為難地撓撓頭，說道：“可我沒什么愿望啊。”

“那就隨便許一個好了。”

“我希望天天都有百香果茶喝。”

“笨蛋，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你們人類的規矩還真多。”我嘟囔著。

其實，我心底的愿望是，希望我們一直能夠像現在這樣。

（五）

某天，我陪著白雪到河邊寫生，那條河就是我的母親河，我生活了八百年的地方。

剛來到河邊，白雪就問道：“我經常來這里寫生。那天我來這里寫生，撈起一個玩偶泰迪熊，就是你吧？”

“是的，沒想到緣分是這么奇妙的東西。你和我熟悉后，你曾有意無意地問過我從哪里來，為什么不上學。當時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的家鄉就在這里。”

我平靜地看著河面。

白雪沒有說話。

氣氛變得沉默壓抑。

“救命啊！”

河對面傳來的求救聲打破了這令人難受的氣氛。

我和白雪循聲看去，只見兩個莫約六七歲的男童在河里不停地撲騰，其余三個玩伴在河邊不知所措，只好大聲呼救。

白雪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去，跳入水中將男童救了起來。但是她卻沉入了河底。

“白雪！”我跳入水中，將她拉起，但水里有股力量不停地把她往下拽。

我一咬牙，現出了真身，將白雪救了起來。

她被我帶上岸的瞬間就醒了過來。

旁邊的幾個小孩被嚇得尖叫跑了回家。我才不怕他們告訴大人呢。誰又會相信幾個小屁孩說的話呢。

我重新附身到了玩偶泰迪熊身上，躲在了河旁邊的樹下，我沒有勇氣再靠近白雪一步。她看到了我的真身，可能再也不會搭理我了。

白雪卻緩緩朝我走來。

“難道你一點也不害怕我嗎？”我聲音很小，頭垂得很低。

白雪搖搖頭，緩緩道:“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只是我沒有料到你是水怪。而且還是被我打撈起來的水怪。不知道為什么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熟悉的感覺。你很像我的弟弟。他小我三歲。他是個非常陽光的男孩。在他十五歲那年出車禍走了。如果當時有好心人早點救他，或許他就不會死。他出事時,圍觀的人很多，卻沒人伸出援助之手。所以我就下定決心，要做個善良見義勇為的人。”

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星期天，有你真好!”白雪走近摟緊了我。“阿嚏——阿嚏——”

“白雪，你該回家換衣服了。”

（六）

已經連續兩天晚上白雪沒來找我了，我放了一杯百香果在她家門口，并用樹枝擺了一行字:我回家了，再見。

我看著這杯百香果茶，心中感到無比惆悵。

還有三天時間，我就會徹底恢復到最初的模樣，一輩子留在河里不能離開，只因為我介入了凡間事——我從河里救了白雪。

樓下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就在這時，白雪家的門被打開了。她的家人把她背了出來，無比慌張地乘坐電梯下樓。

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怎么會這樣？

我悄悄地跟去了醫院。

白雪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她的家人在門外痛苦焦急無助地等待著。

她被我救上岸還好好的啊，為什么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坐在走廊外面，完全不理會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瘋了似地朝外面跑去。

我去了我好朋友小果童的地盤，他負責看管人間的因果樹。

找到屬于白雪的因果樹后，我瘋了似的把那顆黑果摘下來。

黑果如果發育成熟，自然落地，那就是大劫。

小果童告訴我，如果不是我介入，白雪就會死在河里。而現在，黑果落地白雪就會死在重癥監護室。

“我有一個辦法。”小果童說。

“什么辦法？你為什么不早點說？”我從樹上跳下來，使勁搖晃著他的雙肩。

“用你八百年的修為練出一顆紅色的果，然后把她的因果樹上黑色的果實換掉，她就會轉危為安，而且余生會過得順風順水。”

“怎么練果？”

“星期天，你真的聽明白了嗎？是用你八百年的修為，這樣你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廢話少說，我問你怎么練果？”

小果童指了指旁邊的煉丹爐：“進去待七七四十九天。”

“可是我違反了妖界的規定，三天之后修為就會散盡，還能練成紅果嗎？”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寧愿死也要救你那個人類朋友。”

“她就是我的親人，我不會后悔。”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七）

三年后的某天清晨，白雪打開門像往常一樣出門晨跑。

一只棕色卷毛的小奶狗蜷縮在門口。

它看見白雪，立刻站了起來，興奮地唧唧叫著，并不停地晃動著尾巴。

“你好可愛啊！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白雪四處張望，并沒有發現任何人。她俯下身，抱起小狗。發現它的脖子上戴著一個骨頭形狀的牌子，上面寫著一行字：我叫星期天。

白雪驚喜極了，她對著小狗問道：“你叫星期天嗎？”

小狗奶聲奶氣地嗚了一聲。

笨蛋白雪，當然是我了，只是我轉世投胎變成了小狗，說不了話。

暗處的小果童默默地點了點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心中說道：“水妖，我只能幫你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