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被帳篷外窸窣的響動驚醒。手電筒光束掃過之處,一只成年野豬正用獠牙輕蹭我們的補給箱。吳征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袋傳來,像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他撐著傘在校門口等我時掌心的溫度。
那是我們新婚旅行的第七個夜晚。坦桑尼亞的星空壓得很低,銀河像打翻的牛奶浸透夜幕。野豬琥珀色的瞳孔在光束中收縮,吳征用身體擋住我的視線,低聲說:"慢慢往后挪。"我們像兩株被狂風壓彎的樹,根系在黑暗中悄然纏繞。
二十年前的婚禮上,我穿著租來的白紗在空調故障的宴會廳里冒汗。吳征把領結歪戴了三個小時才察覺,卻在切蛋糕時突然說:"以后每個結婚紀念日,我們都要去沒去過的地方。"那時我們剛湊齊首付,衣柜里還掛著領救濟糧時的舊毛衣。
此刻的東非大裂谷,晨光正將野豬的鬃毛染成金紅色。它終于放棄啃咬鐵箱,轉身消失在稀樹草原的薄霧里。吳征松開我手腕時,發現虎口處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紅痕——和產房里我抓破他手臂的形狀一模一樣。
我們在塞倫蓋蒂的紅土路上走了三小時,直到遇見巡邏的護林員。向導老張從吉普車里掏出兩罐冰鎮啤酒,鋁罐上的水珠滾落在吳征手背,他忽然笑出聲:"記得嗎?蜜月時我們在巴厘島迷路,最后靠吃路邊攤的炸昆蟲充饑。"
暮色中的金合歡樹投下細長影子,我望著吳征被曬成小麥色的脖頸。那些爭吵過的深夜,他總在書房地板上鋪滿設計圖紙;我偷偷把離婚協議書藏進碎紙機,又在黎明前拼回原樣。此刻他指縫里嵌著的紅土,和二十年前我幫他從傷口擠出的玻璃渣一樣刺眼。
深夜的營地飄著咖啡香,吳征用瑞士軍刀削著蘋果。月光在他鬢角鍍了層銀邊,我突然想起上個月體檢報告上的"頸椎骨質增生"。他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賬簾,蘋果皮連成長長的螺旋,像極了結婚時他送我的鉑金項鏈。
"瓷婚提醒我們,婚姻就像瓷器。"我摩挲著保溫杯上新添的裂痕,"無論多長情的釉彩,都需要輕拿輕放。"吳征把蘋果切成月牙狀,最大的那片放進我掌心:"但兩棵樹的根系越深,枝椏就越敢向不同方向生長。"
晨霧中,角馬群正踏過我們昨夜的營地。吳征的登山杖在紅土地上刻下新月形的痕跡,和我背包上的磨痕重疊成星座。二十年前的誓言在稀樹草原的風里發酵,變成比任何保險柜都堅固的承諾——我們終將成為彼此的根系,在各自生長的方向里,沉默地守護著共同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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