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律講堂是由張萬軍教授主持的刑法專題普法講座）

一、本案基本事實及裁判觀點

2021年7月31日，傅某程與被害人李某某在同事聚餐中初次見面。聚餐期間，李某某因大量飲酒處于醉酒狀態。餐后，傅某程假意護送李某某回家，實際將其帶至酒店，趁其醉酒無法反抗之際發生性關系。案發兩日后，李某某報案。法院經審理認為，傅某程在雙方無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利用被害人醉酒失去反抗能力的狀態實施性侵，違背婦女意志，構成強奸罪。一審法院判處傅某程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二審維持原判。

本案爭議焦點在于如何認定“違背婦女意志”。法院指出，判斷是否違背婦女意志，關鍵在于婦女是否對性行為表示真實同意。醉酒狀態下，即便被害人未表現出明顯反抗，只要其因醉酒導致“不知反抗”或“不能反抗”，即可認定性行為違背其意志。本案中，監控視頻、證人證言及血液酒精檢測結果均顯示，李某某聚餐后已處于嚴重醉酒狀態，無法自主行動或表達意愿。傅某程明知李某某醉酒，仍虛構送其回家的事實，將其帶至酒店實施性侵，主觀上具有利用被害人無防衛能力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違背被害人意志的行為，符合強奸罪的構成要件。（傅某程強奸案——“醉酒型”強奸案中違背婦女意志的認定，入庫編號：2024-02-1-182-021）

二、刑事法理分析：醉酒狀態下婦女的同意能力與“不能反抗”的司法認定

強奸罪的核心在于保護婦女的性自主決定權。司法實踐中，醉酒類強奸案件的特殊性在于，被害人可能因酒精作用陷入意識模糊或身體失控狀態，無法有效表達同意或拒絕。此時，如何界定“不能反抗”成為定罪關鍵。

傳統觀點認為，只有被害人完全喪失意識（如昏迷、熟睡）才屬于“不能反抗”。但現代司法理論強調，醉酒對個體行為能力的影響具有漸進性，即使被害人未完全失去意識，若其因醉酒導致表達或控制能力顯著削弱，同樣可能喪失同意能力。例如，被害人雖能簡單對話，但步履蹣跚、反應遲鈍，甚至無法理解自身處境，此時其作出的“同意”因缺乏真實意思表示而無效。

傅某程案中，法院結合多項證據認定李某某的醉酒狀態：聚餐監控顯示其離席時站立不穩，血液酒精濃度接近醉駕標準，性侵過程中無自主行為表現。這些事實表明，李某某的醉酒程度已嚴重削弱其性防衛能力，屬于“不能反抗”的范疇。傅某程利用這一狀態實施性侵，本質上剝奪了被害人的自主決定權，符合強奸罪的客觀要件。

司法實踐中，判斷醉酒是否導致“不能反抗”需采取兩階段審查：同意能力審查：重點考查被害人是否因醉酒導致表達意愿的能力實質性降低。例如，能否清晰溝通、獨立行動、理解行為后果等。若被害人僅能被動接受行為，即便未完全昏迷，也應認定其缺乏同意能力。意愿審查：若被害人具有同意能力，則需進一步審查性行為是否違背其真實意愿。例如，雙方關系、事前互動、事后反應等均需納入考量。

傅某程案中，李某某與傅某程素不相識，無自愿發生關系的情感基礎；案發后及時報警，且無證據顯示其曾表達同意。綜合來看，法院認定其性自主權受到侵犯具有充分依據。

三、刑事法理分析：行為人主觀故意的推定與證據綜合審查

強奸罪的主觀要件要求行為人明知對方不同意仍實施性侵。醉酒類案件中，行為人常以“被害人未拒絕”或“存在誤會”為由抗辯。對此，司法機關需通過客觀行為推定其主觀故意。

第一，行為異常性可作為推定故意的依據。若行為人實施明顯不合常理的行為，如虛構理由改變行程、刻意選擇隱蔽場所、事后急于離開現場等，均可反映其利用被害人醉酒狀態實施性侵的故意。傅某程案中，其假借送被害人回家卻中途更改目的地至酒店，且未與被害人建立任何事前聯系，這些異常舉動直接指向其主觀惡意。

第二，電子證據與客觀情境的印證至關重要。監控錄像、通訊記錄、生物檢材等客觀證據能有效補強言詞證據的不足。例如，傅某程案中，聚餐監控顯示被害人醉酒狀態，酒店監控記錄其被換扶進入房間的過程，微信聊天證明被害人清醒后對事件記憶模糊，這些證據形成完整鏈條，排除“自愿發生關系”的合理懷疑。

第三，對“一對一”證據矛盾的破解。強奸案件常出現被害人與行為人陳述完全對立的情況。此時，需結合生活經驗與證據矛盾點進行分析：若行為人無法合理解釋關鍵行為（如更改行程目的），或陳述與客觀證據嚴重不符，則應采信被害人陳述。傅某程二審中辯稱被害人“未反抗”，但未能解釋為何在素不相識且被害人嚴重醉酒的情況下帶其至酒店，法院據此認定其辯解缺乏可信度。

內蒙古鋼苑律師事務所律師、內蒙古科技大學法學教授張萬軍指出，酒類強奸與暴力脅迫型強奸的社會危害性存在差異。前者利用被害人脆弱狀態，后者直接施加身體強制，兩者對被害人的身心傷害程度不同。我國刑法將強奸罪起刑點定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未區分手段差異，可能導致量刑失衡。實踐中，對于無暴力情節、行為人悔罪態度良好的案件，可在法定幅度內從輕處罰，以實現罪責刑相適應。傅某程案量刑三年六個月，既體現對性自主權的嚴格保護，也兼顧了行為手段相對緩和的實際情況。

張萬軍律師認為，傅某程案的裁判彰顯了司法機關對婦女權益的重視，也為醉酒類強奸案件提供了清晰的認定標準。通過綜合審查被害人狀態、行為人主觀故意及客觀證據，司法實踐正逐步破除“完美被害人”的偏見，在保護弱勢群體與打擊犯罪之間尋求平衡。

包頭律師張萬軍教授，江蘇連云港東海縣人，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學博士，現任教內蒙古科技大學法學系，法學教授，內蒙古鋼苑律師事務所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