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園飄著海棠香,蕭墨川的鎧甲蹭過雕花門框,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望著假山后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母親正用絲帕替三少爺擦拭額頭,兄長蕭子安含笑遞來一串葡萄 —— 這場景與他出征前的記憶重疊,卻在觸手可及時,碎成滿地光影。
“母親。” 他的聲音帶著邊塞風雪的粗糲,鎧甲上的麒麟紋沾著未洗的征塵。母親的手猛地一抖,葡萄滾落在地,紫瑩瑩的果實在青磚上濺出汁液,像極了他左腹那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蕭子安轉身時,袖中露出半幅蜀錦,上面繡著的并蒂蓮正是母親當年為蕭墨川準備的婚服紋樣。“墨川,你怎么……” 他的笑容帶著幾分尷尬,目光掃過蕭墨川露趾的戰靴,“剛回京都,怎不先去侯府換身衣裳?”
“兒想先看看母親。” 蕭墨川的目光落在母親鬢角的銀絲上,那里曾別著他用軍功換的珍珠簪。如今她戴著赤金鑲寶石的鳳釵,卻在看見他時,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
三少爺晏鳴躲在假山后,好奇地探出腦袋。蕭墨川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玉佩 —— 那是五年前他從匈奴小王子手中奪來的戰利品,刻著異族文字 “勇者”。此刻玉佩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像極了邊塞篝火中跳動的火星。
“這位是……” 母親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疏離,蕭墨川的心猛地一沉。五年前他離家時,她追著馬車跑了三條街,喊著 “吾兒平安”;如今卻連 “墨川” 二字都不愿出口。
“回夫人,這是鎮北將軍蕭墨川,剛從邊關凱旋。” 太監的聲音打破僵局。母親的指尖緊緊攥住絲帕,蕭墨川看見她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 —— 那是他用首戰繳獲的黃金為她打的,曾在信中描繪過她戴上的模樣,此刻卻被新做的紅寶石戒指擠到一旁。
“原來是墨川啊,” 母親的語氣突然溫和,卻像隔著一層薄紗,“邊關苦,你瘦了。” 她伸手想觸碰他的臉,卻在觸及鎧甲時猛地收回,“晚上慶功宴,記得換上新做的蟒紋袍,別失了侯府的體面。”
蕭墨川望著她的手,想起十五歲那年她替他包扎傷口,指尖的溫度曾讓他以為能溫暖整個寒冬。“母親,兒聽說今日是三弟生辰……” 他話未說完,便被蕭子安打斷:“墨川,陛下吩咐你回去歇息,別讓龍顏不悅。”
御花園的風卷起海棠花瓣,落在蕭墨川的肩甲上。他忽然想起邊塞的春天,遍地開著黃色的野花,士兵們會摘來插在甲胄上,說這樣能帶來好運。此刻的海棠雖美,卻比不過那些野花香,因為它們聞起來,沒有母親的味道。
“兒告退。” 蕭墨川叩首時,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悶的聲響。起身時,他瞥見晏鳴正蹲在地上撿葡萄,母親則細心地替他拍去衣上的塵土 —— 那畫面刺痛了他的眼,像極了當年她照顧生病的蕭子安時的模樣。
走出御花園時,夕陽已將宮墻染成血色。蕭墨川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上面 “平安” 二字的朱砂已有些褪色。他想起昨夜在驛站,夢見母親站在侯府門口等他,醒來時卻發現枕巾濕了一片。
宮墻外的百姓還在議論,賣糖畫的老頭遠遠看見他,慌忙收了攤子。蕭墨川望著鎮北侯府的方向,朱漆大門緊閉,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響,像極了邊塞的駝鈴,卻再也喚不回那個會為他留燈的人。
原來有些等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用五年時間在邊關筑起銅墻鐵壁,卻敵不過侯府一扇輕易關閉的門;他以為戰功能換得家族的驕傲,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枚棄子,用完即棄。
夜幕降臨時,蕭墨川站在侯府東跨院的窗前,望著主院方向的燈火。那里傳來宴飲的喧嘩,母親的笑聲混著絲竹聲飄來,卻始終沒有一句是為他而發。他摸了摸腰間的虎符,忽然覺得這沉甸甸的權力象征,竟比不過母親當年塞給他的那顆糖糕。
窗外,一輪孤月爬上枝頭。蕭墨川解下鎧甲,露出左腹那道猙獰的疤 —— 那是為救副將擋下的匈奴彎刀。此刻傷疤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像極了母親看他時眼中的疏離。他終于明白,有些傷,永遠無法愈合;有些人,永遠無法靠近。
而他蕭墨川,終究是這朱門深院中的過客,是這盛世里的孤臣,用一生的忠誠與熱血,換得一個 “亂臣賊子” 的罵名,和永不復返的,母親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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