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個行業最大的魅力之一,就是你能夠跟你最看好的企業成為長期的伙伴,并且一直走下去。如果連你最看好的企業都沒有讓你獲得回報的話,那就算你換一個工作,判斷力可能也是有問題的。”
在不斷波動起伏的行業態勢下,投資人的信心是如何變化的?和60后、70后相比,80、90后的投資人對于風險投資這份職業的看法有什么不一樣?風險投資這個舶來品在中國有沒有長出自己的職業價值體系?
在由投中信息、投中網共同主辦的“第19屆中國投資年會·年度峰會”上,CMC資本合伙人顧曉立、中科創星合伙人郭鑫、容億投資董事總經理何遠迪、五源資本董事總經理井緒天、紫金港資本管理合伙人李芳麗、耀途資本執行董事于光、洛能資本首席投資官、副總經理楊郁,就“新一代投資人的信心與信念”議題展開深度對話,留下了有關當代投資人面貌和心態的生動樣本。
顧曉立認為,年初因AI興起帶來需求增長,原本對新能源產業的修復有信心,但4月貿易戰帶來不確定性。資本市場中,投資機構恢復緩慢,行業人員過剩,退出政策反復。他負責的CMC資本碳中和基金,既承載機構轉型的目標,也是個人的又一次創業。在他看來,人民幣基金與美元基金原本差異大,但2022年后開始深度融合,雙方可互相學習。盡管創業維艱,但憑借無歷史包袱的優勢,他仍看好行業發展,決定繼續扎根。
郭鑫認為一級市場有所回暖,市場關注度和活躍度均有提高,但除AI和人形機器人外,其他行業如新材料、新能源、電池、軍工等,機構出手仍比較謹慎。同時也能看到IPO受理和過會項目也較少,壓力從退出傳導到募資,募資依然困難。從業15年來,他專注于科技成果轉化,圍繞國家戰略投資早期硬科技項目。投資人掌握資金分配,應將資源和資金配置到國家需要的行業和技術上,這是他的信念。
何遠迪提到,2015年前后國內有一批創業者選擇了智能硬件、VR&AR虛擬現實、3D打印等創業方向,但是到了2018年、2019年市場低谷經濟下行時期,部分企業經營面臨壓力發展艱難而選擇了放棄。等到2020年、2021年市場好轉時,能夠堅持下來的潛心發展聚焦業務的優質企業是能夠跨越經濟周期的。這是容億投資以技術和產品創新驅動的硬件新品類的底層邏輯,也是能夠在較早期的時間窗口投資到宇樹和雷鳥的根本原因。容億投資團隊大部分從中興、華為公司出來,懂技術懂產品懂經營,見證過中國通訊行業從落后、追趕再到超越的發展歷程,堅信年輕一代創業者能夠創辦出更多像華為這樣的全球龍頭企業。
井緒天分享了自己過去兩年信心的波動。從2017年、2018年看好AI和生物技術,到2022年、2023年信心有所波動,再到去年年中信心恢復,他意識到不應被情緒左右,而應保持投資的定力。他還提到,投資人的信念和非共識很重要,政策雖有短期變化,但從長期看,只要堅持看好有潛力的行業,大概率能等到政策鼓勵的時機。
李芳麗透露,在募資方面,去年雖艱難,但團隊最終成功關閉基金。她還分享了內部共識:一是長期樂觀,投資要養“大魚”,只投有潛力且認知一致的創業者;二是投資方法論能投出成功企業,部分企業會與國家政策和命運緊密相連;三是合伙人看好中國,認為中國有韌性,企業家穿越周期能力強,因此堅定投資中國。她表示,即使行業縮水,自己會一直留在投資行業,認為這是最好的行業。
于光認為,投資的本質是投變化,無論是行業繁榮期還是低谷期,優秀的投資人都能發現并投資那些能真正創造價值的公司。他用NBA球星哈登的經歷比喻投資,強調在外部環境變化時,要靠自己努力克服困難,保持平常心。于光出身于半導體行業,有七年知名跨國芯片企業研發設計經驗,他的很多同學今天仍然在半導體行業,收入非常高。他坦言,相較高薪,現在這份工作的最大滿足感在于,見證自己所投資的公司的成功,并驗證了最初的判斷和眼光。
楊郁認為市場正在分化,過去一年他們新成立的基金在募集過程中發現,母基金和投資機構LP在IPO退出不明確時,更傾向于投資有穩定分紅的資產。她同時強調要堅定看好中國,關注政策邊界內的市場化價值,認為中國風投體系正從美元定價向人民幣定價轉變,行業雖有低谷,但內生增長的邏輯沒變,中國人民的勤勞和智慧同樣在賦予風險投資行業持久的生命力。
以下是圓桌實錄,投中網略作編輯:
“重整破碎的信心”
劉燕秋:大家下午好,這一場的主題是,新一代投資人的信念與信心。首先我們先聊一下行業的信心。年初的時候,不少聲音認為中國的經濟已經觸底反彈,一級市場上很多不符合要求的機構已經出清,資本的錯配正在修復,而且又有像宇樹和DeepSeek這些概念,AI和機器人的賽道很火熱。但是這段時間給人的感受是,不確定性依舊很強烈。各位能不能講一下今年對于風險投資市場以及自己所關注的賽道的判斷,你們看到這個行業的信心在修復嗎?背后的驅動力是什么?顧總先開始吧。
顧曉立:我分兩部分來講。我在CMC資本,主要關注的還是新能源、新材料這一產業。關于這個產業,我覺得年初確實有信心修復,因為整個AI這一波的興起對能源行業帶來多重的加速,例如AI最后拼的是能源,包括AI下游應用智能駕駛,包括具身智能,很多供應鏈也是要用到傳統新能源和汽車這邊的供應鏈,因此給他們帶來更廣闊的空間。從信心層面來說,會有一些利好。但是4月份關稅戰以來,這個影響還是會比較深遠的,就是像你說的不確定性。
資本市場層面,我覺得是兩部分,一個是關于投資機構,說實話,我沒感到特別恢復。因為這個問題過去幾年也有不少人問我,什么時候出清,出清的拐點什么時候會來臨,我感覺這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舉個例子,有一些具體的數字,投行保貸和券商保貸這個領域,2024年年底全國有將近9000人,2015、2016年才3000人,但是你要想想今天整個資本市場的上市項目體量可能還不如2015、2016年,可以感受一下這個行業的過剩,人員的過剩。另外,資本市場也有不確定性,例如退出,一會兒收,一會兒放,一會兒要求盈利,最近又說不用盈利。一級市場的投資機構來說還需要更多確定性。
劉燕秋:所以顧總的答案是目前信心還沒有完全修復,郭總您覺得呢?
郭鑫:一級市場的確回暖了一些,的確像顧總說的,整體的市場關注度和活躍度是提高了,尤其是DeepSeek出來之后,大家的信心也是越來越多的,出手頻率相較去年也有增加。但是除了AI和人形機器人這兩個行業,大家出手能多一些,其他的像新材料、新能源、電池,包括像軍工等領域,大家還是比較謹慎。另外從IPO的角度來看,確實新獲受理和過會的也并不多,退出壓力傳導到募資,募資也還是很困難。
劉燕秋:了解,所以郭總也是謹慎樂觀。
郭鑫:對。
劉燕秋:何總呢。
何遠迪:我們對中國的創新創業一直有堅定的信心。因為過去20年我們親眼目睹了整個通信行業從最開始的2G、3G落后到4G、5G發展超越的產業發展全過程,所以我們覺得真正的科技創新是一個周期較漫長的過程,期間市場肯定會出現波峰和波谷的階段。對于投資來講,其實行業也有高峰期和低谷期,容億一直在挑選能夠跨越行業周期的優質企業。我們也有理由相信在中國的一些優秀創業者的堅持之下,在科技領域會不斷涌現出一大批優質企業。容億一直在持續投資科技創新方向,從能源、新材料,再到芯片、半導體、機器人。我們也堅定看好科技創新的大方向,相信整個股權投資行業也會逐步地恢復,科技創新和創業投資市場會進一步繁榮起來。
劉燕秋:感覺何總的信心比較足,是因為咱們投了宇樹嗎?井總。
井緒天:我對這個問題比較樂觀。首先簡單回顧一下過去18個月發生了哪些事,其實中國有很多科技企業都已經實現了全球出圈,包括中國的新能源汽車,包括DeepSeek,這都是科技領域的成果。哪怕是在文化產業,《哪吒》《黑悟空》也讓全球的投資人看到了中國企業在文化層面的輸出。當然我個人關注生物醫藥比較多,在過去18個月,中國有非常多的生物醫藥的企業資產實現了出海,出現了很多billion dollars級別以上的交易,所以從各個層面來看,我們都到了一個科技水平比肩全球最高水平國家的程度。
當然最近美國可能出臺了很多不確定性的政策,我認為這種政策,目前看下來讓中國的工程師甚至全體國民都更加團結,擰成了一股繩。中國正在經歷從勞動力紅利向工程師紅利的轉型,相信未來中國的科技會有更多好的公司出現。
最后一點是投資人角度,在今天,盡管企業的估值還沒有大幅的修復,但是我們也看到非常多科技方面、人才方面的前沿信號,所以我們認為是非常好的機會,團隊也在非常積極地探索投資機會。
劉燕秋:感謝井總,短期是有波動,長期還是非常有信心。下面李總。
李芳麗:因為我是2014年加入這個行業,雖然這一部分是NOVA,我估計在座各位都是十幾年的從業經驗了。回到剛剛主持人說的問題,我覺得也比較有意思,我們內部的評判是,去年是行業最難的時刻。現在有一些回暖,因為昨天看了投中一季度的數據,其實一季度跟2024年的環比投資,投資的數件是升高的,但是投資額是下降了,代表大家都往早期投了。實際上AI一季度增長比較快,也能看出來市場在春節的DeepSeek和《哪吒》出圈之后,還是有一些信心的因素在滲透。
我的看法可能跟井總有一點不一樣。我們去年剛好募了一些資金,今年如果火的話,對我們來講,不利于我們逆周期布局。現在很多企業起來之后,估值都不好談,我們從一級市場上就是要買便宜,持有的時間足夠長,退出的價格足夠高,才能賺到比較好的倍數。所以我覺得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一點是,2015年我們投的一個項目,經過了這十年的周期,今年接近有兩億的凈利潤,已經準備在報創業板了。前段時間看整個IPO的家數情況,我估計今年庫存會去的差不多。實際上今年在報的都是明年要IPO的項目,對于整個退的市場,我覺得現在還是有一些利好。
劉燕秋:感謝李總,接下來于光總。
于光:我們覺得投資主要是投變化,不管是積極的變化還是消極的變化,都能產生新機會點。行業繁榮期必須忍受該有的泡沫。行業低谷期也應該不斷地挖掘能夠真正能給創造更多價值的項目。
就像房價一樣,房價上漲時,有人抱怨,房價下跌時,也有人抱怨,不同的人對于同一件事都會有不同的看法,但具有核心競爭力的樓盤無論市場漲跌依然是搶手貨。同樣,真正有核心競爭力、獨特亮點的公司在任何時期都是備受追捧的投資標的。
劉燕秋:好,感謝于總,楊總。
楊郁:其實剛才前面幾位投資人朋友交流的很充分,我覺得投中今年的主題起的特別好“分化”,我自己的感覺也是,過去一年整個市場在分化的過程中。舉個例子,我們去年新成立了一支做資產類型的基金,專門去投新能源的電站資產。這支基金在募集過程中,跟原來很多市場化母基金和投資機構LP去聊,會發現大家在IPO退出不明確的時候,總想去看一些DPI比較好的資產。我們的資產每年能至少有一個5%-8%的年化分紅,也有兩位數的預期IRR。母基金會覺得在這樣市場很不確定情況下,還是愿意出手資產比較穩一點的基金。
我很同意于總說的,任何一個市場情形下,一定會有人歡喜有人憂。其實市場是在分化的過程中,還是有好的角度去做合適的資產布局。
劉燕秋:感謝楊總,第二個問題,剛才聊的是行業的信心,這個問題更偏個人和感性一點。過去一年伴隨著宏觀經濟還有賽道估值邏輯的重構,這個過程中充滿了反轉,當然投資人肯定是心臟很強大的人。我還是想了解一下,在這個過程中,大家的信心在過去一年中有沒有一個備受打擊的時刻?或者反轉的時刻?還是從顧總先分享一下。
顧曉立:好的,因為我在CMC資本負責的是新能源和新材料基金,都是人民幣基金,對CMC這樣一個有美元背景的機構來說是一個轉型和突破,對我個人來說也是這樣。在加入CMC之前,我的兩段工作經歷,第一段是在摩根士丹利,第二段在KKR,也是在美元背景機構一路成長起來的。所以負責這個基金對我來說就像一次創業,募投管退每個階段都不一樣。募資面對的是很多政府的、產業的LP,他們追求的不是簡單的財務回報,投資也是一樣,很多以前的分析邏輯框架會發生變化,比如說像消費升級,以前美國有,中國沒有,中國一定會有的一些行業。退出也是完全不一樣,并購更不用說了。
所以對我來說,在這個環境下創業是非常難的。和這個行業當中老一輩的投資人相比,他們有很多優勢,有很多經驗,有影響力和品牌,但我這幾年跑下來,也意識到自己的優勢是沒有那么多歷史包袱。在這個時代環境之下,還有一個機會讓我去闖,去創造一些事情,我覺得值得去奮力一搏。
劉燕秋: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顧曉立: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募資被投資人拒絕過,團隊從零到一的搭建,搭建完了以后有人離開,還是遇到了很多挫折。
劉燕秋:感謝顧總的分享,郭總有沒有什么投資路上的辛酸事。
郭鑫:因為這個話題偏個人,我說一點自己的感受。去年上市環境變化,影響到了部分項目,這導致我有段時間心情不是很好。后來仔細去想了想,我們投早期,整體成本是比較低的,陪伴項目的時間也很久,所以需要更有耐心一點。
劉燕秋:后來是怎么走出來的?
郭鑫:我們對項目做了具體分析,一方面賽道沒有問題,另一方面項目也都成長為所在領域的頭部項目。站在投資人的角度,需要不斷地幫助企業解決困難,去積極地推進,問題總能解決。此外,企業經營的情況穩定,收入、利潤都是按照既有的計劃在增長的,所以很快就調整過來了。
劉燕秋:感謝郭總,何總。
何遠迪:任何行業都有自己的周期,我們要用更長的時間角度來看待這樣一個事情。記得剛開始做投資,2015年、2016年的時候,那個時候也看了很多3D打印,看過AR、VR的眼鏡,也看過一些做智能硬件的公司。后來隨著時光的流逝,2017年、2018年市場環境不好的時候,確實有一些企業已經經營不下去了。在這個周期低谷,還有一些真正優質的企業能夠跨越這個周期,在自己所在的行業里面深耕細作,度過這個黑暗的時刻。到2020年、2021年市場又好起來的時候,我們還是堅定地用技術和產品的思路來看有創新能力的智能硬件,這就是當時為什么我們在較早期能夠投到宇樹,較早期能夠投到做AR和VR眼鏡的雷鳥科技。
劉燕秋:所以投宇樹也是經歷了一個信心反轉的時刻。
何遠迪:是的,因為我們較早做了一些智能硬件和硬件新品類上的研判。
劉燕秋:好的,感謝!井總。
井緒天:過去兩年,我信心的波動還是比較大的。我從業大概八年多,聽起來挺長的,其實在這個行業里面不算特別久,但也算完整經歷了一個信心波動的周期。以我花時間比較多的行業為例,我在2017年和2018年非常看好AI和biotech,有一段時間這些公司很受關注,一輪一輪的融資,估值也漲的很快。到了2022年、2023年,融資變得非常難,信心也一度受挫。
但是到去年年中左右,逐漸就有一些好消息開始出來,慢慢地出現了一些反轉,一些公司開始有退出了,有一些公司開始有大的license out的deal,我的信心也隨之有所回升。
但是回頭看,我意識到這種“情緒隨市場走”的狀態其實并不理想。現在我更多是希望能夠抽離出來,以更穩定、恒定的心態做好每一筆研究、每一次判斷。只有對自己有基本的信心,才能不被市場情緒輕易裹挾,持續地做出長期主義的投資決策。
劉燕秋:井總講的特別真誠,特別細致描摹了自己整個內心歷程,李總。
李芳麗:我說兩個,一個是關于募資的,一個是關于我們投的項目。第一個是募資,去年一整年真的挺不容易。有個機會是去年主基金5個億,本來是12月底能關掉,我11月15日的時候覺得這個基金可能關不掉,所以最后我們自己出了接近6000萬,才把它關掉了。我覺得到現在縱觀來看,反倒覺得行業稍微差一點的時候,團隊更能擰成一股繩。
我們去年投的一個創新藥企業,也是在春節過后從3月份到6月份受到了一些阻力,整個創新藥到三期的階段,還沒有現金流,他們經歷了陣痛、裁員。好的是,今年緩過來了,最近剛拿了3個億的融資,打算年底報港股。其實我覺得還是守正出奇,因為整個行業的周期也好,行業的反轉也好,所謂的新質生產力都是圍繞科技創新這四個字,我們一直在做我們的布局,所以我們覺得永遠是看到正確的人,看到對的人,好的科學家,或者好的技術,我們去重倉,堅守跟他一起扛過去的思路,才能夠在這個行業里做得比較淡定。
就像去年我募資的時候,覺得缺一點,那我自己補就好了,還是扛過去了,謝謝。
劉燕秋:感謝李總分享的兩個例子,于總。
于光:我平時喜歡看NBA,很欣賞哈登。他曾經遇到沒有希望的困境時,曾試圖去抱其他明星球員的大腿。當他輾轉多隊之后,發現這些“大腿”要么受傷,要么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今年,哈登不得不重新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支撐球隊的戰績。很多人說哈登的職業經歷就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縮影——你再怎么努力,外界環境一直影響著你。但怎么克服困難,怎么努力前行,其實完全靠自己。
當下的投資環境有點類似。我出身于芯片行業,在芯片特別火爆的時候,我個人也一直保持平常心觀察。因為很多情況下不是因為個人能力出眾或者投資眼光獨到,才實現巨大的回報,其實是在享受這個行業的泡沫。當行業進入低谷期時,同樣的,重要的是如何衡量項目本身的真實價值。我想講的是,作為投資人,我們應該始終保持平常心,專注于挖掘高質量項目,幫助企業取得更高的成就,而不是被外界所左右。
楊郁:我分享一下過去一年的心路歷程,除了投資人這個標簽以外,還有一個身份是創業者。我們洛能資本在做資產類基金的時候,會面對很多質疑,包括LP,包括很多同行。比如說你們投的分布式工商業新能源的賽道很卷,你怎么能拿到最好的資源,你怎么能夠保證你投資的電站的業主是最優的,你怎么保證你的資產的收益率可以達到比較理想的水平。
如果你只是作為一個投資人,站在一個高屋建瓴,從上往下的角度去看,確實這些問題是沒法解決的,所以一度我們也會自我懷疑,也會有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們堅信一個原則:投資不能流于表面,要真正扎根到產業里。因此洛能資本把觸角一直扎到了戰略合作方也是國內頭部的綜合能源服務商保碧新能源。
我們把自己作為投資人的理念,對行業的理解、對客戶的理解,細節到怎么看產業的上下游等這套方法論遷移到一個相對傳統的資產開發的賽道,并且把AI、大數據等現代化的管理手段用在我們的資產管理里。通過這樣的方式來不斷地調整,把我們開發的電站資產的安全性提升到最高。行業的變化也會讓我們信心經受打擊,一定是有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在不斷提煉和完善投資方法論,并且在這個賽道里面,我們蹚出了一條開發基金、并購基金、收益基金走向資產證券化的通路,也獲得了越來越多頭部LP的認可。這其實是在創業的過程中把破碎的信心慢慢地重整起來。
坦白講,過去一年的時間我長了很多白頭發,這個是信心破碎重整的時候帶給自己的痕跡。但是也是一筆財富,是作為每一個投資人成長必須經歷的階段。
“如果認知跟我不一樣,賺1萬倍都不投”
劉燕秋:感謝于總和楊總的分享,講得特別好。其實信心也不光是來自外部性,還是取決于我們在面對這些困難的時候中能不能將這些困難化為動力。楊總說的重整破碎的信心,特別好。
第三個問題關于信念,因為這場的主題是信念與信心,按我自己比較膚淺的理解,信心可能是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的東西,但是信念是百轉千回之后沉淀下來的東西,像我們說的這種職業的信念也有文化的傳承。以風險投資行業為例,美元基金還有一些舶來的職業傳統,當我們回溯人民幣基金的發展,會發現其實它的起落更多是隨著政策窗口的打開和收緊,受到政策影響力非常強烈。在這種情況下,各位會覺得風險投資這個職業在中國有沒有長出自己的職業價值體系?大家能不能講一講自己的職業信念是怎么形成的?因為在座的都是80、90后,我覺得和60后、70后相比,對于這份職業的看法可能不是特別一樣。顧總先分享一下,您之前也是待在一些外資的企業。
顧曉立:對,我從業十幾年,在過去的七八年都是在外資,這兩年做人民幣基金,所以兩邊都會有比較深的接觸和體會。
其實這個問題在三年前我也問過自己。我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么之前美元基金和人民幣基金就像中國資本市場的兩個平行宇宙一樣,是完全不一樣的兩撥人。后來我在做人民幣基金以后,我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其實兩個幣種基金在募投管退各階段都不一樣,募資LP也完全不一樣,投資聚焦的行業不一樣,退出承載的資本市場是不一樣的,玩法也不一樣,所以完全是兩撥人。
但是這個行業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在2022年以后,美元基金原來兩頭在外的模式難以為繼,逼著很多美元基金試水人民幣市場。很多發現水土不服,后來也不做了。
在我看來,2022年以后,基金這個舶來品在中國才真正開始深度融合了。我覺得兩邊有很多可以互相學習的地方,例如人民幣基金是從中國這塊土地生長出來的,人情世故和一些本土化的東西,確實值得美元基金學習。學完了以后能夠更加準確地幫助他們判斷中國的企業,而不是像原來那樣很多浮在空中。人民幣基金也有很多需要學習美元基金的地方,比如這幾年我深度體會到的是,風控這個環節非常重要。畢竟在中國20幾年資本市場發展過程當中,經濟從來沒有遇到過長時間的下行,現在真正遇到了。但你要知道美元這些行業經歷經濟下行已經三四次了,我相信美元基金的風控的規則肯定是在歷史上交過學費之后形成的。在我看來,你的問題是有沒有沉淀出一套打法和規則,我感覺現在這個時間點開始慢慢形成了。
劉燕秋:所以經過了20多年的沉淀,現在才剛剛開始是嗎?
顧曉立:我感覺這兩個平行宇宙開始出現交織了,融合到一起了。
劉燕秋:特別好的觀察,郭總。
郭鑫:我的工作一直沒有變過,做了15年的科技成果轉化,始終是圍繞著國家戰略在布局。中科創星的出身帶著一定的歷史使命,我們剛開始投資都是圍繞高校和科研院所在做成果轉化。而早期階段的項目需要的成長周期比較長,很多項目都是等了四五年才發展起來,比如我們2015年開始投資的商業航天方向,2017年開始布局的碳中和方向,以及2019年布局的大模型和腦科學等等,都是這樣的情況。
對于中科創星這種技術類的投資機構來講,對技術有一種執念,我覺得也可以說是信念,我們一直都是投有高技術壁壘的這類項目。另外我們多年和科學家以及科技工作者打交道,也大概訓練出來一個關于“硬科技”投資的模型。科技成果轉化需要多長的周期,有哪些關鍵點?什么類型的項目能成,什么類型的項目不能成?什么類型的科學家能夠成功地轉型,哪些科學家又不能成功地轉型?我們自己會有一套投資邏輯在里面。我覺得每個機構都是時代的機構,都有自己成立的緣由和初衷。站在現在東西方國際角逐的歷史舞臺上,中科創星就是要投一些和國家戰略走得更相關的東西,也會允許有些失敗。這就是我所理解的信念。
劉燕秋:郭總談的其實是技術的信念。
郭鑫:對,技術轉化的信念。
劉燕秋:何總。
何遠迪:我們容億投資很多人是從中興、華為體系出來的,之后大家都轉來做投資,又在投資領域里面做了將近10年的時間。所以我們也看到了中國通訊行業是如何從2000年開始飛速發展,從最開始的落后再到趕超,最后超越國外的競爭對手,逐步從國內的市場走到國際的大舞臺。
我們也中國所有的創新創業者,像華為或者中興這樣大的公司能夠走到今天,也是一步一個腳印,逐步形成自己的邏輯和企業的思維。容億投資從2015年到現在已經做了十年,我們也形成了自己的邏輯和方法論,也在學習和迭代自己的思路和投資邏輯。整個容億的思路是以經營企業的思路做投資,踏踏實實,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只做一件事情,這是我們的基本信念。
劉燕秋:感謝何總。
井緒天:我理解這個問題,信念可能像你說的千轉千回沉淀下來的東西,是不太容易改變的。非共識和政策引導大概率是不沖突的。因為政策都是公開的,你在當中很難找到任何的非共識,在這種場域中,拼的是資源獲取的能力,但從長期來看,這不是一個投資人能夠獲取的長期價值。我認為能夠長期持續穩定的獲得不錯回報的投資,更依賴于信念的堅持和非共識的判斷,而這個東西不一定跟政策是沖突的。
我們有時候感覺到有政策的“突然”變化,其實可能只是在短時間內被輿論放大了熱度。但如果把時間線拉長到十年維度,你會發現:行業是輪動的,政策也是節奏性的跟進。只要我們堅定相信所關注的賽道本身具備科技進步與產業演化的內在邏輯,就大概率不會被錯過。
劉燕秋:了解,李總。
李芳麗:剛剛井總說的我挺有感觸的,我說幾個內部非常共識的一些點。第一,我們長期比較樂觀,我們做投資是養大魚的思路,一定不投平庸的創業者,我們投他一定是看到這個創業者身上有好的特質,能成長為一條大魚的企業家。
我前段時間在朋友圈發了一個想法。那天看了一個認知跟我差異特別大的人,我當時就說,就我們投資人而言,我們一定要找到認知跟我們一樣的企業家和LP,這樣的話才有底氣。如果認知跟我不一樣,賺1萬倍都不投。所以我們內部一直按照這樣的思路去找好的人,這是第一個。
第二個,剛剛井總說的一點我非常認同,我們內部現在出手大概200次,投了將近100多家企業。對我們來講,按照我們的方法論去投,一定會投出大魚。這里面可能ABCDE在投的時候可能都覺得是大魚,最后有一個跟國家的政策和命運綁在一起,其實我覺得這是我們內部非常共識的兩個點。
另外一個點,現在人民幣從構成來講,政府資金是偏多的。我之前也說過自己的一個觀點,其實我們現在拿的一些錢,基本上是浙江跟廣東這些地方的錢。我們主要的合伙人沒有打算去歐美移民,他們覺得中國仍然是一個賴以生存且值得投資的地方。所以從這點而言,我們肯定是堅定看好中國。從2018年中美貿易戰,到這一次關稅大戰,一定會有一次次的反轉出來。昨天曉磊總提到,2018年到2024年,整個中美貿易的比例上依存度降了將近5-6個點。中國是一個韌性很強的國家,中國的企業家在穿越周期的能力上是很強的。從長期來看,我們肯定堅定不移投資中國。
我們相信,按照我們團隊的方法論,一定能投出大魚。我們2015年投了一家企業,估值是一個億,今年利潤接近兩個億,我們是他們機構第一大股東,最近可能創業板在準備報材料了。這個項目就體現出了我們的價值,一定是那條大魚。因為產品現在也從2016年、2017年變成跟現在不一樣的東西,就是我們投對了人,才會有這么優秀的企業長出來。
劉燕秋:如果咱們投到一條大魚,但不是以我們所認可的那種方式賺到的錢,這個錢我們寧愿不賺。
李芳麗:我們不賺,跟我們差異特別大的企業家,堅決不投。
劉燕秋:那您確實特別有信念,于總。
于光:我此前在半導體行業里做了七年芯片研發設計,當年的想法也比較簡單,希望能把自己的專業背景與投資結合,為行業貢獻一份力量。由于多年來在半導體領域的學習和工作經歷,我對行業始終懷有深厚感情。
這么多年看到那么多企業的起起伏伏,經歷了行業的高點,也經歷過冷靜期,也見證了一些可能并非最優秀但利用窗口期成功上市的企業。這種現象過去也屢見不鮮。我們還是希望能投到給行業創造真正價值的企業,做難而正確的事情。
劉燕秋:于總秉持也是傳統VC的精神,楊總。
楊郁:我特別同意剛才李芳麗總的觀點,我們堅定看好中國,要信國運。從我自己的經歷來講,我記得2013年剛開始接觸風投這個行業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行業里面很多項目來的時候都會講,我們是中國的什么什么,對比的商業模式其實是在美國拿回來的TMT公司的模式,把它做了一個中國的本土化。
過去十多年的變化是,越來越多像于總這樣的中國本土的優秀的投資人出來了,他們原來就是在本土的產業里面成長起來的。包括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項目不再講國外的故事,而是講成長于中國的本土市場是怎么樣的,甚至可能會有些企業開始說,我未來會走到海外,怎么改變國外的市場。我們現在已經能看到更多的敘事模式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
不管是創業者還是投資人,大家的邏輯會越來越本土化。不一定是研究政策的風口是哪些,但是大家會很關注政策的邊界在哪里,在政策邊界里面尋找市場化的價值在哪里。關注政策的敏感度,這也是本土人民幣基金的特點。在這些方向里,我們看好中國的市場,同時我們也相信中國的整個風投體系,不管從LP還是GP還是從項目,越來越自生化,內生化的成長價值和邏輯。
我記得很多美元LP撤退的時候,市場當時很恐慌,原來整個市場都是美元定價的時代,現在面臨人民幣定價的時代,我們能不能把這個市場重塑?其實我們過去兩年一定見到了整個行業的低谷,大家的邏輯內生還是慢慢增長起來了。有的時候朋友聊天說要永遠相信中國人民的勤勞和智慧,中國人民的勤勞和智慧同樣也在賦予風險投資這個行業持久的生命力。
“沒有比風險投資這個行業更好的行業了”
劉燕秋:感謝楊總。最后快速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還是非常能檢驗大家的信念。如果未來十年,這份工作收入縮水2/3,你還會選擇接著干這個行業嗎。
顧曉立:我覺得是這樣,基金是管錢的,離錢近的,相比其他行業賺錢能力效應是強的,如果縮水了2/3,其他行業也會縮水2/3,這是一個行業的邏輯。所以,這點我不會擔心,會繼續扎根這個行業。
劉燕秋: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
顧曉立:我看好這個行業,就算縮水2/3,我相信也是暫時的。
劉燕秋:郭總。
郭鑫:我肯定還會在這個行業,做投資這件事,收獲的不只是經濟回報,更多的是個人的成長。
劉燕秋:現在就是在用愛發電是嗎?
郭鑫:我比較贊同顧總剛才說的,作為投資人,我們有責任把資金配置到好的項目標的上去。從事科技成果轉化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努力,爭取把更多有利的資源,更多的資金,配置到國家需要的行業和技術上去。助力科技創新驅動發展,我一定會堅持下去。
劉燕秋:感謝郭總的真誠回答。
何遠迪:我們也會堅持下去,本身國內的創新創業確實也面臨著很大的挑戰,我們做風險投資人,本質上促進經濟的內循環,相當于給初創企業提供一些新鮮的血液,幫助這些企業能夠創造更大的價值,支撐經濟更進一步發展。我們作為新一代的投資人還是要堅定自己的信心和信仰,我們也會見證未來五年到十年有更多更優秀的創業者和創業公司會進一步發展起來,能夠支撐國家的經濟進一步在國內做大做強,未來走向更廣闊的國際的市場。
劉燕秋:謝謝何總,井總。
井緒天:我覺得這個行業最大的魅力之一,就是你能夠跟你最看好的企業成為長期的伙伴,并且一直走下去。如果連你最看好的企業都沒有讓你獲得回報的話,那就算你換一個工作,判斷力可能也是有問題的,所以答案也是會。
劉燕秋:謝謝井總。
李芳麗:因為我就是老板,我一定會在這個行業,50年、100年都會在這個行業,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我認為沒有比風險投資這個行業更好的行業了,原則上投資人投很多項目,雞蛋沒有在一個籃子里。但是創業者,假如進入的十幾年前的房地產,現在就失業了,我認為這個行業仍然是最好的行業,沒有之一。如果縮水2/3,代表別的行業都縮水2/3了,謝謝。
于光:我過去的很多同學依然深耕半導體行業,收入都非常高。對我來說,現在這份工作的最大滿足感在于,見證自己所投資的公司的成功,并驗證了最初的判斷和眼光。
劉燕秋:成就感是可以壓倒不如在半導體行業賺錢多的同學的失落感嗎?
于光:我也做過工程師,寫過代碼,也做過芯片設計工作。但是對比當前投資人身份,我覺得還是目前的工作更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楊郁:簡短一點,送給自己,送給大家,管理費收入可以少2/3,carry讓咱們多賺30倍好不好。
劉燕秋:非常美好的祝愿。今天有兩位不分伯仲,是井總和李總。感謝大家的真誠分享,希望明年還有機會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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