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朝陽
劇焦編輯部原創
今年夏天哪部戲最值得期待?
在我心中 ,莫過于《千與千尋》舞臺劇。
自從2022年在東京帝國劇場首演以來,這部改編自宮崎駿電影的舞臺劇,就火到沒邊。
作為宮老爺子最具盛名的代表作之一,《千與千尋》的名字放在那,本身就是一面金字招牌,不管怎樣,都會有影迷愿意為情懷買單。
但如果想要持續性的口碑和上座率,光有情懷遠遠不夠。
去年,它在倫敦西區連演135場,爆賣30萬張票。
今年,中國巡演的消息剛放出來,熱度就居高不減,首輪開票37000張,一售而空。
真正讓這部舞臺劇出圈的,還是因為兩個字——好看。
在社交媒體上,大家夸的點基本上都是「太還原了」。
無論是光怪陸離的「神隱世界」,還是演員的妝造形象,都忠實地還原電影。劇情方面,除了一些細節的呈現有所調整之外,沒有任何改動。
然而,在「神還原」的背后,演員、導演和創作團隊的每一個人都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
當你了解了《千與千尋》的舞臺秘辛,你也會像我一樣感嘆:
這部劇,就該火。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01一部原汁原味的《千與千尋》
導演約翰·凱爾德(John Caird),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名譽副總監,執導過音樂劇《悲慘世界》,曾經兩度獲得托尼獎「最佳導演」。
凱爾德是宮崎駿的忠實粉絲,在他看來,《千與千尋》應當與《彼得·潘》、《愛麗絲夢游仙境》齊名并肩,成為歷史上永恒的經典。
左起:木偶師托比·奧利耶;演員夏川麻里;導演約翰·凱爾德,Vázquez 攝
2017年,他開始構思將《千與千尋》改編成舞臺劇的計劃。
為此,凱爾德親自拜訪了吉卜力工作室,期待能夠得到制作人鈴木敏夫和導演宮崎駿的許可。
這部電影顯然很難改,因為它太奇幻了。
少女千尋在隨父母搬家途中,誤入一個遍布神明和鬼怪的世界。
這個世界里有龍、有女巫、有魔法。
在這之中,最奇妙也最主要的場景,則是一間被稱作「油屋」的日式澡堂,往來油屋的客人皆是神鬼怪物,其想象有趣而又荒誕大膽。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油屋
因此,還原「油屋」,成為凱爾德的首要靈感。
為此,他與設計師喬恩·鮑瑟(Jon Bausor)合作,后者是倫敦西區音樂劇《笑面人》設計師,曾任2012倫敦殘奧會開幕式主創。
鮑瑟從日本傳統劇種「能劇」的舞臺中汲取靈感,打造出了一座繞中軸轉動的木質結構舞臺。其主體就是「油屋」。通過旋轉,這座核心舞臺將呈現出數個截然不同的場景。
約翰·凱爾德說:「我在推銷創意時,向宮崎駿描繪了舞臺上巨型油屋的構想。」
聽完凱爾德的構想之后,宮崎駿導演的回應也很爽快:「當然可以」。
改編授權,就這樣出乎意料地輕松拿到。
這是個好的開頭,但凱爾德清楚,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
回憶起《千與千尋》排練的過程,他仍然覺得那就像「一場噩夢」般艱難。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舞臺劇最初排練之時,正處于疫情期間,英國的團隊不得已被滯留在邊境,他們與日本團隊只能通過視頻對話,一點點艱難地將工作進行下去。
日方的聯合編導今井麻緒子稱:
「最初我跟約翰說,在改編成舞臺劇的時候,可能有的地方必須改變原作。」
因為電影的視覺信息更豐富,在相同時間里的容量也更大。將一部兩小時五分鐘的電影改編成舞臺劇,正常來說都會有所刪減。
但最終,他們討論的結果是「無法改變」。
凱爾德選擇了將整個故事完完整整、近乎逐幀復刻般地搬上舞臺。舞臺劇的演出時間擴增至三個小時,是電影的1.5倍。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日本媒體NHK評論道:
「不花那么多時間,你就無法表達對這部電影的敬意。看來,對于凱爾德先生來說,做到『不遺漏任何東西』十分重要。」
電影中,宮崎駿導演使用了大量留白的手法。
此處的「留白」,涉及一個日本美學概念,在日語中被稱作「間」(讀作:ma),它指「一段充滿了空寂感,甚至虛無的時間」。
即使是抽象的留白,舞臺劇也將其保留了下來,以保持《千與千尋》的原汁原味,讓觀眾看到這部劇的時候,不僅被畫面所吸引,更能清晰地喚起曾經的那份情感。
02能用人的地方,絕不用特效
那劇中的神仙、妖怪和不可思議的魔法該如何呈現?
對導演來說,采用多媒體特效、投影技術或舞臺機關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然而凱爾德卻拒絕選擇這種表現手法,他在制作之時便宣稱本劇「將完全采用非數字化(Analog)技術」。
什么是Analog?
它與Digital相對,在這里的語境下,指的是「有意地不選用數字技術(如投影、電子音效、自動化裝置),而堅持使用傳統舞臺手法」。
也就是說,盡量一切都由「人」來完成。
包括用手工操作的物理裝置、實體道具而非投影、現場演奏的音樂……它還強調演員的肉身表演,通過演員的肢體而非特效來實現場景轉換。
《千與千尋》舞臺劇:白龍變身
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日本傳統戲劇中展現奇觀的「見せ物」手法,同時也是向原作吉卜力工作室匠人精神的致敬。
這一決定,無疑成為了舞臺劇《千與千尋》成功的關鍵。
為了在舞臺上將電影中的妖怪世界「實體化」,凱爾德請來了另一位大神——托比·奧利耶(Toby Olié)。
他曾為英國國家大劇院的《戰馬》設計了栩栩如生的木偶馬匹,并在迪士尼音樂劇《小美人魚》、英國國家大劇院《匹諾曹》等知名作品中擔任木偶設計和木偶導演。
奧利耶花了4年時間,為《千與千尋》設計了50多個形態各異的偶。他用「盡可能簡潔明了」的方式,力求直觀、抓住特征,讓觀眾一眼就看得出是誰。
《千與千尋》舞臺劇劇照
部分妖怪完全還原了最初設計,也有些歷經反復調整才定型:
千尋遇見的那位孤獨的幽靈「無臉男」,奧利耶曾嘗試使用充氣裝置來表現他最大的形態,但因舞臺難以操控,最終作罷。
他靈機一動,在草稿紙上畫下另一個點子:許多具人體軀干組成的黑色軀體,在巨大的面孔下扭動。
「最終方案往往比初稿更精妙。」奧利耶解釋他的設計思路:將無臉男塑造成如同「快閃族」一樣的一群人,由好幾位演員身著黑色戲裝,共同構成它的軀體。
如此一來,電影中無臉男吞吃人的設定就可以很好地展現:每位被吞沒的舞者,都將成為其身體的新組成部分。
電影里「湯婆婆」暴怒時的臉部表情,僅僅通過演員難以表演,奧利耶為此制作了一張巨大的面具,它由好幾個部分像拼圖一樣拼成,需要由幾個演員同時操作。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劇中有很多魔術般的小機關,如金子變泥土、隔空傳物等等,同樣全部都由演員手動完成。
種種復雜的設計,對整個劇組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驗。舞臺效果完全依賴于演員演得是否熟練、調度是否能夠流暢地執行。
盡管演出難度極高,但他們做到了。
03「還原」不靠照搬,靠「信念感」
將電影語言轉譯成舞臺語言,并不等于照搬電影的一切。
在改編時,人物走位、臺詞的表達、場景的表現方式……都需要精心設計。最終達到和電影相似的視覺效果,以及更重要的情感效果。
為了表現「無臉男」的孤獨和寂寞,在劇中甚至還為其安排了一段獨舞。
這雖然不是電影里的情節,但卻對呈現角色的性格和狀態很有幫助。
「就照著電影那樣演是絕對不行的,我扮演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排練室里,飾演初版「無臉男」的舞者菅原小春說道。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無臉男
作曲家久石讓為電影譜寫了諸多經典的音樂,這些音樂也都在舞臺劇中得到保留。
演出時,背景音樂將由一支管弦樂隊進行現場演奏,并非采用錄音。
而凱爾德導演對演員的要求也格外嚴格:
「雖然臺詞不是歌詞,但要像歌詞一樣,能夠對上音樂的節奏與情緒。」
電影開場時千尋一家的乘坐那輛車,盡管劇中并沒有完整的實物道具,但在排練過程中,為了表演出打開車窗被風吹過的感覺,導演凱爾德依然會停下來和演員一起「摳細節」。
在他看來,無論是觀眾能注意到的、還是注意不到的地方,每一份用心都有意義。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前文中說到,《千與千尋》舞臺中除了置景機關之外,其余演出流程幾乎都是「純手工」的。
所有的木偶都由人來操作,偶戲元素成為了本劇一大亮點。木偶演員們都身著卡其色服裝,劇組還給他們起了個可愛的昵稱——「卡其色歌舞伎」。
木偶表演的副指導莎拉·萊特(Sarah Wright)對木偶演員說:
「你需要把偶想象成你自己的一部分。在舞臺上,我們要從你與偶的關系里,看到真正的你是誰。」
劇組并沒有設法降低木偶演員的存在感,而是讓和他們手中的偶一起出現在臺上。
當鍋爐房的煤炭精靈跳躍著出場時,是一群木偶演員正用細桿操作著一個個小精靈。
擁有6條手臂的「鍋爐爺爺」,除了飾演身體主體的演員之外,其余多出來的每一只手,都要由一位演員舉著道具完成。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劇中的很多表演也是同樣的邏輯:
人物飛起來時,并不用到威亞或其他吊具,而是靠群演托舉來表現。
白龍從人變身成龍,「坊寶寶」從一個胖娃娃變成小老鼠……這些場景都依靠演員的肢體動作、舞臺走位來實現。
我在看評論的時候,發現有一些觀眾認為這樣「有點出戲」。
但這種「出戲」產生的間離效果,卻是導演的本意。
約翰·凱爾德并不希望把舞臺上的機關和表演技巧隱藏起來,他希望讓觀眾看到,所有的「神奇」都是由人來演繹、由人來完成的。
「看到一串東西飛起來并不神奇,」他說:「你必須張開雙臂向觀眾說,『盡管你們知道我們是怎么做到的,但你們仍然可以相信我們。』」
所謂演員的「信念感」正是如此。
《千與千尋》舞臺劇劇照
04只有觀眾相信,魔法才會發生
在《千與千尋》的制作團隊看來,舞臺劇的優勢并不完全在于對電影畫面的還原,舞臺劇始終是演員表演的藝術,也是一個個「人」與舞臺道具產生的奇妙反應。
他們從不認為要為了還原場景的真實而抹去演員的存在,其目的也依舊是讓我們看到舞臺的表演性,看到那些奇幻場景、動人場面背后「人」的用心。
但如何保證,觀眾就一定能夠相信舞臺上的「魔法」呢?
首先,主創團隊認為,從演員陣容到舞臺氛圍、演出方式,都要十分具有日本味。
要讓觀眾能夠立刻在心理上將《千與千尋》的舞臺劇背景,與電影中的日式怪奇世界無縫貼合。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就像約翰·凱爾德所說:「即使我導演了它,但《千與千尋》依然是宮崎駿先生的。」盡管主創團隊多為英國戲劇人,但他們深知,日本演員和團隊對保持原汁原味至關重要。
「我們向日本輸出了太多劇目,」凱爾德感慨,「反向交流卻寥寥無幾,實在可惜。」
對日本演員來說,這是他們中很多人第一次操作木偶,也是第一次挑戰形式如此豐富的舞臺劇。他們的刻苦和敬業精神深深打動了創意團隊,隨著演出次數越來越多,大家的配合更日臻成熟。
為了讓觀眾相信他們制造的奇觀,導演非常重視對觀眾注意力的引導,舞臺上的動線之流暢,使人目不暇接。
如白龍變身的那一段,劇組甚至制作了一大一小兩條龍,在近景用大龍、遠景處用小龍,來表現白龍逐漸遠去的過程。
而在「河神回家」的一段,河神的布偶則會繞著觀眾席飛行一圈后,在舞臺上熱鬧的歌舞中消失于人們的視線,好像他真的飛走了一般。
舞臺劇《千與千尋》:演員舞動「河神」的布偶
一位日本觀眾看完之后贊不絕口:
「有很多這樣的時刻,仿佛只要集中于一個點,魔法就會誕生,將一個神奇的世界變成現實。」
在表達手法上下足了功夫之后,約翰·凱爾德把最終一項「任務」交給觀眾。
他相信觀眾能夠調動自己的想象力,領會表演的魅力:
「就算他們看得到后面有人在動,但通過想象力,他們也會相信這不是人在操控。」
《千與千尋》演出的舞臺上,當我們看到千尋和白龍落水、千尋夢回童年往昔,或在兩人天空中穿梭于云層的經典一幕,盡管演員并非真正地下墜或飛翔,而是由群演托舉著完成所有動作,我們依然會頭皮發麻、感動落淚。
舞臺劇《千與千尋》劇照
因為,故事里勇氣和愛的力量,觀眾已經接收到了。
在我們被激發的想象中,他們的背后就是無垠的川流或天空。
主創的初衷也在這一刻達成:觀眾為舞臺劇的「神還原」感動,不只是因為布景、道具的精巧,還有全流程都由人來完成的匠心,以及一種強烈而可貴的信念——
每個人都如此努力,只為促成童話在舞臺上發生。
這才是《千與千尋》舞臺劇真正的魔法。
參考資料:
NHK,「千と千尋の神隠し」”アナログ”にこだわった舞臺とは
NHK,「もうひとつの千と千尋の神隠し~舞臺化、200 日の記録~」
The Guidian,Spirited Away, the stage spectacular: ‘Every 20 minutes there’s something that would be another play’s finale’
時間:2025年7月14日-8月17日
地點:上海文化廣場 主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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