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氣味彌漫的臺北醫院產房里，1962年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保溫箱，新生女嬰皺巴巴的小手在空中抓握。誰也沒想到，這個早產兒未來的人生軌跡會像失控的過山車般驚心動魄——五歲就在攝影棚里對鏡頭甜笑，十三歲被注射生長抑制劑定格身高，十九歲抱著畸形兒在臺風夜逃亡，四十二歲跪在失火現場哭喊丈夫名字。

命運給了她一顆糖，卻用整個余生來索取代價。當五歲的紀寶如穿著蓬蓬裙在攝影棚蹦跳時，鎂光燈下的陰影里藏著奶奶精心計算的賬本：童星日薪抵得上工人半月工資，電視臺合約能換三層小樓。本該握著蠟筆的小手被迫攥緊麥克風，幼兒園的彩色積木變成永遠背不完的臺詞本。

七歲那年，奶奶用銅鎖將紀寶如反鎖在五坪大的和室。榻榻米上散落著當季劇本和褪色獎杯，窗外同齡人的嬉鬧聲刺破糊紙窗欞。經紀人數著通告費時，小女孩正用指甲在樟木門框刻下第七道身高標記，那道淺淺的劃痕永遠停駐在149公分——十三歲生日當天，奶奶拽著她走進私人診所，七支生長抑制劑注射進尚未發育的髖關節。

1981年臺風妮娜登陸那夜，十九歲的準媽媽蜷縮在汽車旅館衛生間。電視機里重播著她七年前參演的《新雪娘》，熒幕上扎著蝴蝶結的小女孩正歡快轉圈，而現實中的她盯著鏡子里浮腫的臉，顫抖的手撫過胎兒異常的腹部隆起。歌手余龍送來的便當在桌上涼透，私奔時偷帶的存折數字正在銳減。

1990年10月12日，臺灣股市崩盤帶走的不僅是余龍投資的八千萬，還有婚姻最后的體面。紀寶如在忠孝東路酒店抓奸時，包廂霓虹燈映出丈夫驚慌的臉，她懷里還抱著發燒的小兒子。這場背叛的代價在五年后加倍償還——1995年臺北神話KTV大火吞噬32條生命，消防員從焦黑殘骸中找出余龍的婚戒時，戒指內側還刻著＂JL；Forever＂。

新世紀鐘聲敲響時，失去監護權的紀寶如正在中山區酒吧陪笑。濃妝蓋不住眼角的細紋，她握著威士忌酒杯給客人講童星趣事，劣質音響播放著她十二歲錄制的賀歲金曲。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大兒子因躁郁癥砸爛了第五個電視，二兒子第三次因吸毒進了少年觀護所。2003年跨年夜，她吞下三十顆安眠藥，卻被清潔工及時發現。

改變命運的轉折發生在2004年梅雨季。浸信會教堂的彩繪玻璃下，42歲的紀寶如第一次完整說出自己的人生。當講到奶奶用藤條抽打她學哭戲時，后排的老婦人突然顫巍巍站起——竟是三十年未見的生母。那個潮濕的午后，母女倆的淚水浸透了三本圣經，也沖開了命運的死結。

如今走進紀寶如的辦公室，會看見金鐘獎杯旁立著戒毒所感謝狀，童星時期的戲服鎖在玻璃柜里，旁邊擺放著二兒子的大學畢業證書。2015年《珍珠人生》劇組邀她出演奶奶角色時，所有人都在擔心她的情緒，沒想到她對著鏡子練習老年妝時說：＂我要讓觀眾看見，傷害可以被理解，但絕不能重演。＂

臺北電影節紅毯上，60歲的紀寶如穿著銀色禮服微笑，149公分的身高在群星中依然醒目。那些曾經刺痛的數字有了新注解：5歲出道，13歲定格身高，32年沉浮，18年救贖。當鎂光燈再次亮起，她脖頸處的十字架項鏈微微反光，仿佛在告訴世人：最深的黑夜之后，黎明的光會帶著血色，卻也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