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undred Classics to Get Me Through a Hundred Days of Trump

每天清晨，在當日政令發(fā)布之前，我都會翻開一本薄薄的書，渴望從中尋得理智的啟迪或心靈的慰藉。

本文即將刊登于 2025年5月5日將要出版的《紐約客》雜志，印刷版標題為“In Case of Emergency.”作者簡介： 吉兒·萊波雷是《紐約客》的撰稿人，同時也是哈佛大學的教授。她的著作包括《截止日期》（獲得美國筆會獎），該書是對散文藝術(shù)的致敬。

特朗普在其上任的頭一百天內(nèi)宣布了八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這標志著 “緊急狀態(tài)總統(tǒng)任期” 達到了頂峰時刻，將權(quán)力濫用變成了總統(tǒng)這一職位的一個特征。 Illustration by Ximo Abadía

在我們主的2025年1月20日，唐納德·特朗普的百日任期開始了。

謝謝大家。非常感謝你們所有人。（掌聲）哇哦。非常非常感謝。

第二天一大早，我躺在床上讀了他的第二次就職演說。我蜷縮著身子，在處于深色模式的iPhone屏幕亮光下閱讀，這清晨的習慣總讓我覺得像是在犯錯。

從今天起，我們的國家將再次繁榮昌盛，并在全世界重新贏得尊重。

然后，我盡職地瀏覽了首日發(fā)布的行政命令：

- 全面、徹底且無條件的赦免……涉及與2021年1月6日在美國國會大廈及其附近發(fā)生的事件有關(guān)的罪行……

- ……美國公民身份的特權(quán)并不自動授予在美國出生的人……

- ……設(shè)立政府效率部……

- ……廢除 “電動汽車（EV）強制規(guī)定”……

- ……指示將其正式更名為 “美國灣”。

首日發(fā)布的行政命令包括——并且依賴于——總統(tǒng)正式以行政命令宣布的不是一項、兩項，而是三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移民緊急狀態(tài)、能源緊急狀態(tài)和恐怖主義緊急狀態(tài)。此外，還有唐納德·特朗普再次成為總統(tǒng)這一 “緊急狀態(tài)”。

我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閉上了眼睛。我盲目地伸手到床頭柜上摸索著找一本書。我從那堆書中抽出了第一本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書，這是一套我一直想讀的薄平裝書，每一本都和我的手機一樣薄而小巧，黑色封面，簡潔的封面上印著白色的文字。就像手機的深色模式一樣。

第一本是喬萬尼·薄伽丘的《羅西夫人與牧師》，封底將其描述為 “來自14世紀佛羅倫薩杰作《十日談》中關(guān)于皮條客、戴綠帽者、戀人以及聰慧女子的淫穢故事”。這本書翻開時，就像一朵綻放的花，像一個鉸鏈，像一只蝴蝶，又像一雙在祝福的手。我翻到第一頁：

不久前，有人跟我講起一個來自佩魯賈的年輕人，名叫安德魯喬，他是彼得羅的兒子，以販賣馬匹為業(yè)。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找到了能替代我沉溺于刷手機看壞消息的 “解藥”。安德魯喬口袋里揣著五百枚金弗洛林，出發(fā)前往那不勒斯。我發(fā)誓，在接下來的一百天里，每天清晨都要在床上讀一卷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書，當作晨禱。這相當于大齋期時長的兩倍半。萬一遇到緊急情況，就翻開一本書吧。

這些小巧的版本可以放在手掌中，還能像念珠一樣摩挲，它們和祈禱書很相似。它們是為大眾而作的，常常是為了在艱難時刻被閱讀和反復閱讀。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源自大約1915年在紐約成立的小皮面圖書館公司出版的101本書籍。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一場可怕的危機時期，而且是在現(xiàn)代平裝書發(fā)明之前。小皮面圖書館的 “方便小巧的經(jīng)典之作” 包括莎士比亞、朗費羅、丁尼生和愛倫·坡等人作品的微型版本，尺寸大約是3.25英寸乘4英寸，起初是用真正的皮革裝訂，后來大多是仿綠色皮革裝訂。實際上，它是一個小規(guī)模的美國版《人人文庫》。《人人文庫》是由一位倫敦的裝訂工人于1906年創(chuàng)辦的，他不像安德魯喬那么富有，13歲離家時口袋里只有半個克朗。在發(fā)家致富后，他在56歲時決定出版一套包含50本書的文庫，“以吸引各類讀者：工人、學生、有文化的人、孩子、男人和女人”，每本售價一先令，這樣 “只需幾先令，讀者就能擁有一整書架的不朽之作；花上五英鎊（可以買到一百本書），一個人就能在知識上富一輩子”。每一卷書的尺寸是6又11/16英寸乘4又1/4英寸，里面都印著中世紀道德劇《凡人》中的這句格言：“凡人啊，我將與你同行，做你的向?qū)В谀阕钚枰臅r候伴你身旁。” 因為在艱難時刻，你所需要的正是智慧。

創(chuàng)辦小皮面圖書館的四個紐約人希望那些很少讀書、藏書不多的人能擁有并閱讀更多的書，所以他們把書做得更小、更便宜，售價十美分或二十五美分。（這四個人中的一個后來創(chuàng)辦了現(xiàn)代文庫；另外兩個人參與創(chuàng)建了每月一書俱樂部。）他們印刷進入公共領(lǐng)域的書籍，所以不需要向作者支付版權(quán)費。他們把這些小書塞進巧克力盒里（這個主意來自那些隨香煙附贈的袖珍版莎士比亞戲劇），在伍爾沃斯百貨商店出售，甚至還把它們放進麥片盒里。但一旦美國卷入歐洲戰(zhàn)爭，他們就開始通過郵購的方式把書賣給士兵的家屬，讓他們寄給前線的小伙子們。因為正如1917年10月小皮面圖書館的一則廣告所解釋的那樣，戰(zhàn)壕里的士兵，以及曾經(jīng)在戰(zhàn)壕里的士兵，飽受炮擊之苦，深陷齊腰的泥漿和鮮血之中，“急切地、如饑似渴地閱讀他們能拿到的任何東西”。“他們經(jīng)歷了如此可怕的遭遇，以至于需要一些東西來讓他們重新接觸到一個正常的世界。” 畢竟，這就是威爾弗雷德·歐文在他的一首詩中所描述的戰(zhàn)爭，這首詩收錄在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第50本《1914》中：

……藝術(shù)的旗幟，或卷起，或倒下。

詩歌哀號。此刻，思想與情感的饑荒開始。

愛情之酒變得淡薄。

人類秋日的果實腐爛，紛紛墜落。

我不是一名士兵，現(xiàn)在也不是戰(zhàn)爭時期，只是處于國家緊急狀態(tài)，或者，我想，是一連串的緊急狀態(tài)。此刻，思想與情感的饑荒開始。但我的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聞起來像文具店的味道，封面上有一只矮胖、肚子大大的企鵝，它歪著頭，里面的文字合乎情理，這是關(guān)于國家現(xiàn)狀的每日新聞所無法比擬的。

唐納德·特朗普從2025年1月20日到4月30日的百日任期，將成為美國總統(tǒng)一職膨脹、扭曲的權(quán)力以及美國國會無能為力的一座紀念碑。1933年，在持續(xù)一個月的銀行擠兌之后，富蘭克林·D·羅斯福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tài)，并下令銀行停業(yè)一周。隨后，他創(chuàng)造了 “百日新政” 這個詞來描述他第一任期的開始階段，在此期間，他總共發(fā)布了99項行政命令。羅斯福的敵人指責他以大蕭條為借口來獲取權(quán)力，但與特朗普不同的是，羅斯福與國會合作，國會在1933年的那一百天里通過了近80項法律。在特朗普2025年的百日任期內(nèi)，他發(fā)布了130項行政命令（而且還在增加），而國會只通過了五項法律，其中包括兩項取消環(huán)境保護措施的法律、一項指示逮捕被控犯有某些罪行的外國人的法律，以及一項維持聯(lián)邦政府運轉(zhuǎn)的法律。

更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在其上任的前一百天內(nèi)宣布了八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這些聲明使他能夠行使130多項緊急權(quán)力。1973年，理查德·尼克松在水門事件不斷發(fā)酵的情況下再次當選總統(tǒng)后，歷史學家小阿瑟·M·施萊辛格在一本名為《帝王總統(tǒng)》的書中描述了他所謂的 “帝王總統(tǒng)” 現(xiàn)象：自美國建國初期以來，總統(tǒng)職位逐漸擴張，尤其是通過從國會那里奪取戰(zhàn)爭權(quán)力，這違反了憲法的權(quán)力制衡原則。特朗普的第二屆政府標志著 “緊急狀態(tài)總統(tǒng)任期” 的頂峰時刻。

特朗普在其上任的前一百天內(nèi)行使的許多緊急權(quán)力，是在施萊辛格撰寫《帝王總統(tǒng)》之后通過的立法才得以實現(xiàn)的：1976年的《國家緊急狀態(tài)法》和1977年的《國際緊急經(jīng)濟權(quán)力法》。不過，這些措施并沒有立即導致宣布的危機數(shù)量增加。尼克松在他的一屆半任期內(nèi)宣布了兩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吉米·卡特宣布了一項，羅納德·里根在八年里宣布了六項。民主黨人是最早濫用緊急權(quán)力的：在兩屆任期內(nèi)，比爾·克林頓宣布了17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巴拉克·奧巴馬宣布了12項。喬·拜登在四年里宣布了九項。簡而言之，“緊急狀態(tài)總統(tǒng)任期” 并非始于特朗普。（軟弱無能的國會也不是從特朗普時期開始的：拜登總統(tǒng)任期內(nèi)的最后一屆國會通過的法律數(shù)量是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最少的。）但特朗普在其上任的前一百天內(nèi)宣布八項國家緊急狀態(tài)，將權(quán)力濫用變成了總統(tǒng)職位的一個特征。

“緊急狀態(tài)總統(tǒng)任期” 也是 “緊急狀態(tài)政治” 的產(chǎn)物。警報聲即使沒有響幾十年，也已經(jīng)響了好幾年了。2024年的總統(tǒng)競選本身就充斥著震耳欲聾、五級警報般的激烈言辭。（同時也會有真正的火災，因為野火肆虐了南加州的大片地區(qū)。）拜登，然后是卡瑪拉·哈里斯，聲稱這次選舉對民主來說是一場緊急狀態(tài)。埃隆·馬斯克堅稱人類的未來岌岌可危。“他們很快就會讓我們輸?shù)舻谌问澜绱髴?zhàn)，” 特朗普談到拜登政府時警告說，“我們甚至還沒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我們就會在一場前所未有的武器戰(zhàn)爭中輸?shù)舻谌问澜绱髴?zhàn)。這就是這次選舉的利害關(guān)系。我們的國家正在被摧毀。而擋在你們和國家毀滅之間的唯一力量就是我。”

特朗普在一場自由公正的選舉中贏得總統(tǒng)之位，他的施政綱領(lǐng)包括抑制通貨膨脹、限制移民、減稅、支持小企業(yè)，以及扭轉(zhuǎn)進步主義的過度擴張，尤其是在就業(yè)和教育領(lǐng)域。從他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就著手拆除聯(lián)邦政府的許多機構(gòu)，以及憲法的制衡體系。通過宣布國家緊急狀態(tài)、發(fā)布行政命令和采取行政行動——而且常常公然違反憲法——特朗普掏空了聯(lián)邦政府的多個部門。他無視聯(lián)邦司法機構(gòu)。他取消了國會依法撥款的資金。他取消了各個行業(yè)的監(jiān)管規(guī)定。他解雇、迫使成千上萬的聯(lián)邦雇員辭職，或者干脆裁撤了他們的職位。他阻礙了科學研究。他幾乎將移民行為定為犯罪。他譴責藝術(shù)。他放棄了聯(lián)邦政府對公共教育的承諾。他廢除了公民權(quán)利，關(guān)閉了公民權(quán)利項目，嘲笑種族平等、性別平等和L.G.B.T.Q.平等的目標。他與美國的盟友為敵，讓美國為暴君的喜好而折腰。他懲罰他的對手，并以他們的痛苦為樂。他試圖讓大學就范。他迫使律師事務所聽命于他。他實行關(guān)稅政策，導致市場動蕩；他取消關(guān)稅，又再次讓市場動蕩。他貶低了美國的理念。他制造混亂，一個又一個的緊急狀態(tài)接踵而至。

特朗普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并非因為他的權(quán)力強大，而是因為美國的體制如樹木般內(nèi)部腐朽、根基脆弱。特朗普攻擊的許多機構(gòu)，從移民系統(tǒng)到高等教育，其領(lǐng)導者和支持者都知道這些機構(gòu)存在問題，但他們未能解決這些問題，甚至在公開場合都不愿承認。多年來，從民主黨官員到首席執(zhí)行官、知識分子、大學校長和報紙編輯等各界領(lǐng)袖都建議，現(xiàn)在不是承認這些問題的時候，因為這是緊急狀態(tài)時期。他們拒絕譴責言論規(guī)范中的不自由現(xiàn)象、#MeToo運動和第九條修正案案件中缺乏正當程序的問題、將強制的多元化、公平和包容（D.E.I.）聲明作為就業(yè)條件的做法，以及許多左翼人士無情的政治不寬容態(tài)度。即使在特朗普以摧毀這些機構(gòu)為承諾贏得連任之后，他們?nèi)匀痪芙^承認這些問題，大概是因為他的勝利讓緊急狀態(tài)變得更加緊急了。

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在數(shù)周內(nèi)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找到每個人的弱點，” 17世紀的西班牙牧師巴爾塔薩爾·格拉西安在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第12本《如何利用你的敵人》中建議道，“這就是左右他人意志的藝術(shù)。”）他也幾乎沒有得到什么合作，相反，他依賴的是同謀、懦弱和順從。硅谷對他卑躬屈膝。（來自第74本薩福的書給億萬富翁們的提醒：“沒有真正價值的財富對鄰里毫無益處。”）美國最大的九家律師事務所選擇無償為特朗普效力，而不是在法庭上與他對抗。哥倫比亞大學，這個曾經(jīng)遵守各種進步指令的機構(gòu)，也選擇遵守政府的指令，而不是違抗它們。

民主黨人既無法診斷也不愿承認自己的失敗，他們以最微不足道的勝利來衡量自己的成就，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目標感、方向感和分寸感。在參議院確認聽證會上，當被問及一位極右翼陰謀論者時，卡什·帕特爾（即將被任命為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局長）有如下對話：

迪克·德賓參議員：你熟悉斯圖·彼得斯先生嗎？

帕特爾（停頓了很久之后）：我一時想不起來。

德賓：你在他的播客上出現(xiàn)過八次。

在X平臺（原推特）上，一條講述這次對話的帖子獲得了170萬的瀏覽量，好像抓住帕特爾的這個愚蠢謊言就構(gòu)成了一場有意義的勝利。就在帕特爾出現(xiàn)在參議院的同一天，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在馬里蘭州召開會議，官員們在會上為規(guī)則爭論不休，接受微軟全國廣播公司（MSNBC）主持人的奉承，卻不敢提議拜登不應該在競選之路上堅持這么久。隨后，參議院以51票對49票的黨派投票結(jié)果確認了帕特爾的任命。與此同時，我讀了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第4本，托馬斯·德·昆西1827年的《論謀殺被視為一種高雅的藝術(shù)》，他在書中寫道，犯罪常常做得很糟糕，但如果做得好，那將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我是否因為躲進書里而感到內(nèi)疚呢？是的。這算是逃避嗎？確實是。“獨自坐在燈下，面前攤開一本書，與來自過去、你從未謀面的人交流，這是一種極其美妙的慰藉。”——第11本，吉田兼好的作品。尋求這種慰藉是懦弱的表現(xiàn)嗎？是的。這也是愚蠢的行為嗎？有可能。“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但他仍全神貫注地讀著書脊上的書名。擺在他面前的與其說是一排書，不如說是世紀末本身。尼采、魏爾倫、龔古爾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豪普特曼、福樓拜……” 第56本，芥川龍之介的《傻瓜的一生》。

不管遇到什么緊急情況，我最終放棄了按順序閱讀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書，主要是因為我總是把它們放錯地方。我是不是把第13本落在火車上了？要是我想直接跳到第57本讀呢？我開始記一本讀書筆記，記錄我最喜歡的句子。此外，某些事件開始讓我聯(lián)想到某些書。在特朗普宣布必須停止并永遠不得發(fā)布一份史無前例的多年期報告《國家自然評估》后，該報告的主任、環(huán)境科學家菲爾·萊文給參與該項目的150名科學家發(fā)了電子郵件，說：“這項工作太重要了，不能就此夭折。” 我在第9本《三位唐代詩人》中劃出了兩行詩：“青山可曾留我意？綠水悠悠怎相忘？” 在X平臺上，馬斯克稱美國國際開發(fā)署（U.S.A.I.D.）“邪惡”，是 “激進左翼馬克思主義者的毒蛇窩，他們痛恨美國”，這是美國從全球公共衛(wèi)生承諾中進一步退縮的一部分。一項針對艾滋病治療和預防項目的停工令預計將導致到2030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qū)50萬兒童死亡；另有280萬兒童預計將成為孤兒。我拿起第88本，這是一本馬克·吐溫的故事集，其中包括《那個沒有惡報的壞小子的故事》，講的是一個非常惡劣的小男孩，與所有故事書中的主人公不同，他做了所有壞事卻從未受到懲罰：“他長大了，結(jié)了婚，有了一大家子人，一天晚上他用斧頭把他們都砍死了，還通過各種欺騙和無賴手段發(fā)了財，現(xiàn)在他成了他家鄉(xiāng)最邪惡、最無賴的惡棍，但卻受到了普遍的尊敬，還當上了議員。” 我路過一位老婦人，她在暴風雪中獨自站在路邊，舉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 “我沒有選埃隆·馬斯克”。

到了2月，特朗普的模因幣為他賺了1億美元。我潦草地寫下第6本約翰·羅斯金1864年的《交通》中的一句話：“你是一個國家的國王，并不意味著你就可以把這個國家的所有財富都據(jù)為己有。” 特朗普在一次新聞發(fā)布會上說：“美國將接管加沙地帶。” 在第17本羅馬歷史學家蘇埃托尼烏斯的《卡利古拉》中，記載卡利古拉曾說過：“記住，我可以對我想對的任何人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特朗普禁止美聯(lián)社進入白宮新聞記者團，因為它拒絕將墨西哥灣稱為 “美國灣”。特朗普在推特上寫道：“拯救自己國家的人，他沒有違反任何法律。” 蘇埃托尼烏斯還講述了卡利古拉 “在與元老院打交道時…… 讓一些高級官員穿著托加袍在他的戰(zhàn)車旁跑上數(shù)英里，或者穿著短亞麻束腰外衣在他的餐桌首或桌尾候著”。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約翰·圖恩戴著 “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帽子小步快跑的樣子，那條必備的紅色領(lǐng)帶像一只小風箏一樣在風中飄動。

企鵝出版社于1935年，也就是在大蕭條中期，發(fā)明了現(xiàn)代平裝書。不久之后，從報攤到廉價雜貨店，到處都能找到價格低廉的平裝經(jīng)典書籍。1941年，W. H. 奧登在密歇根大學教授一門名為《歐洲文學中的命運與個人》的課程，閱讀材料多達6000頁，他布置的閱讀書目大多是《人人文庫》和現(xiàn)代文庫的版本。1942年3月，在日本轟炸珍珠港三個月后，由W. W. 諾頓出版社的威廉·沃德爾·諾頓帶領(lǐng)的一群出版商、書商和圖書館員成立了戰(zhàn)時圖書委員會。次年，該委員會開始印刷一千多種書籍的 “軍供版”，這些書小巧得足以放進士兵的后褲兜：狄更斯、伏爾泰、麥爾維爾的作品都在其中。委員會以成本價把這些書賣給美國軍方，每本六美分。（這些書是用為雜志設(shè)計的印刷機印刷的 —— 要么是《讀者文摘》的尺寸，要么是通俗雜志的尺寸 —— 所以是 “雙頁印刷”，兩本書上下印在一起，然后再切成兩半。）在接下來的四年里，該委員會向世界各地的士兵分發(fā)了超過一億兩千萬冊書籍。步兵們，一步接著一步，一天接著一天，翻開書頁閱讀。企鵝出版社于1946年開始印刷企鵝經(jīng)典系列書籍。2015年，它推出了小黑經(jīng)典系列，推出了一套八十本的盒裝版，推出這套書并非因為任何緊急情況，而是為了紀念企鵝出版社成立八十周年。僅僅十年后，它們就成了我應對特朗普政府時期的 “特供版”。

3月4日，特朗普向國會發(fā)表了國情咨文演講。他總結(jié)道：

六周前，我站在這座國會大廈的穹頂之下，宣告美國黃金時代的到來。從那一刻起，我們采取的行動迅速而堅決，只為迎來我們國家歷史上最偉大、最成功的時代。在四十三天里，我們?nèi)〉玫某删捅却蠖鄶?shù)政府在四年甚至八年里取得的還要多，而我們才剛剛開始…… 在過去的六周里，我已經(jīng)簽署了近一百項行政命令，并采取了四百多項行政行動 —— 這是一項紀錄 —— 為我們這片美好的土地恢復了常識、安全、樂觀和財富。

國會中的一些民主黨人顯然非常認真地考慮過帶著空雞蛋盒去聽演講，以此作為一種抗議形式。我借此機會重讀了第25本但丁的《地獄的圈層》：

他們怒不可遏，褻瀆神明，辱罵自己的親人，

詛咒人類、大地、時光，

詛咒自己的出身，詛咒出生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特朗普一直談論著要讓加拿大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并且拒絕否認用武力奪取巴拿馬運河的可能性。第82本讓-雅克·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中寫道：“你會說，暴君能保證他的臣民享有國內(nèi)的和平。很好。但如果他的野心引發(fā)的戰(zhàn)爭、他永無止境的貪婪以及他統(tǒng)治下的屈辱給臣民帶來的苦難，比他們自己的紛爭還要多，那他們又能從這種和平中得到什么呢？如果這種和平本身就是他們的一種不幸，那他們又能得到什么呢？一個人即使在監(jiān)獄里也能平靜地生活 —— 難道這就足以讓人在那里感到自在了嗎？”

但實際上也并沒有國內(nèi)的和平。馬斯克開始在臺上揮舞著電鋸，得意地尖叫著要裁員。持有簽證的學生被拖走，在人行道上被逮捕。我看到一段視頻，一名來自土耳其、持有簽證的塔夫茨大學研究生被移民官員戴上了手銬，于是我重讀了第27本14世紀波斯詩人哈菲茲的《夜鶯醉了》：

善良何時消逝？是什么讓

我們城鎮(zhèn)的美好化為烏有？

美國反對聯(lián)合國譴責俄羅斯在烏克蘭戰(zhàn)爭的一項決議。《華盛頓郵報》的老板杰夫·貝索斯宣布了一項新的編輯指令：該報將不再刊登質(zhì)疑自由市場的評論文章。我讀了第46本尼古拉·果戈里的《鼻子》：

職員緊閉的嘴唇表明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不能在我們的報紙上刊登這樣的廣告，”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說道。

“什么？為什么不行？”

“我告訴你。報紙可能會因此聲名狼藉。如果每個人都開始宣布自己的鼻子跑掉了，我不知道這一切會怎樣收場。”

J. D. 萬斯對澤連斯基嗤之以鼻：“你說謝謝了嗎？” 我想給這位副總統(tǒng)寄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弗里德里希·尼采《關(guān)于愛與恨的格言》中的一句，這本書是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第5本：“那些覺得自己受到侮辱的粗魯之人，往往會盡可能高估侮辱的程度，并用極其夸張的語言談論受到的冒犯，只是為了能夠盡情地沉浸在被激起的仇恨和復仇情緒之中。”

3月10日，特朗普的新聞辦公室宣稱 “在五十天內(nèi)取得了五十項勝利”。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思考第61本《伊索寓言》中的《青蛙求王》：

青蛙們對它們生活的無政府狀態(tài)感到不滿，于是派了一個代表團去見宙斯，請求他給它們一個國王。宙斯看到它們只是些非常單純的生物，就把一塊木頭扔進了它們的沼澤里。青蛙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紛紛跳進了沼澤深處。但當那塊木頭一動不動時，它們又爬了出來。它們對這個新國王變得如此輕蔑，甚至跳到了它的背上，蹲在那里。

青蛙們?yōu)橛羞@樣一個國王而深感羞愧，于是又派了第二個代表團去見宙斯，請求他更換它們的君主。因為第一個國王太消極被動，什么也不做。

宙斯現(xiàn)在對它們不耐煩了，便派下一條水蛇，水蛇抓住青蛙們，把它們都吃掉了。

還有五十天要熬。盡管我知道那沒什么用，但我還是懷念那塊木頭。

“緊急狀態(tài)總統(tǒng)任期” 讓人疲憊不堪。3月11日，教育部宣布將裁員約一半的員工，這是政府 “勞動力優(yōu)化計劃” 的一部分。我拿起第29本米歇爾·德·蒙田的《我們?yōu)楹螌ν皇挛镉挚抻中Α罚骸耙惶斓扔谒械娜兆印]有別的光，沒有別的夜。太陽、月亮和星星，就像現(xiàn)在這樣排列著，曾被你們的祖先欣賞，也將取悅你們的曾孫輩。” 十天后，哥倫比亞大學決定讓特朗普決定大學生將學習哪些關(guān)于中東的內(nèi)容，白宮宣布終止對移民兒童的法律援助。我查閱了第8本喬納森·斯威夫特的《一個溫和的建議》：“我在倫敦結(jié)識的一位非常博學的美國人向我保證；一個健康的嬰兒，悉心喂養(yǎng)，一歲的時候，是最美味、最有營養(yǎng)、最健康的食物。”

3月24日，《大西洋月刊》主編杰弗里·戈德堡報道了關(guān)于Signal應用程序上國家安全群聊的重磅新聞。我讀了第68本格林兄弟寫的一個童話故事：“過了一會兒，他們發(fā)現(xiàn)另一個人躺在地上，一只耳朵貼在草地上。‘你在那兒干什么？’ 王子問道。‘我在聽。’ 那個人回答道。‘你這么專注地在聽什么？’‘我在聽此刻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沒有什么能逃過我的耳朵，我甚至能聽到草生長的聲音。’” 這聽起來就像皮特·赫格賽斯，一邊敲著手機一邊說：“剛剛和中央司令部確認，我們可以執(zhí)行任務了。”

兩天后，我很晚才得知，馬斯克的一名年輕的政府效率部（DOGE）員工名叫 “大蛋蛋”，而另一名員工說他 “在種族主義還不流行的時候就是個種族主義者”，于是我直接翻開了第36本約翰·沃爾夫?qū)ゑT·歌德的《粗略、可疑、不完整的筆記》：“告訴我你和誰交往，我就會告訴你你是誰。” 第二天，特朗普發(fā)布了一項名為 “恢復美國歷史的真相與理智” 的行政命令，要求史密森尼博物館 “從任何關(guān)于美國過去的敘述中去除不當?shù)囊庾R形態(tài)”。正如D. H. 勞倫斯在第71本中的一篇文章里所說：“如果我們最終認定從來就沒有過伊特魯里亞人，那么去佛羅倫薩的考古博物館參觀伊特魯里亞文物收藏也許會更容易些。”

3月28日，我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時，看到一個用床單拼接而成的橫幅掛在天橋的欄桿上，上面掛著一個自制的牌子，上面寫著：

拯救我們的民主

維護我們的憲法

我不得不把車停在松軟的路肩上，路肩還不夠軟，我不禁流下了眼淚，想起了第76本維吉爾的作品：

看看紛爭

羅馬的可憐公民們帶到了何種境地。

如果有那么一天不再有緊急狀態(tài)，或者那種每天都能真切感受到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混亂感似乎有所減輕，美國總統(tǒng)肯定會確保制造出一個緊急狀態(tài)來。他必須這么做。他在行使緊急權(quán)力；他的權(quán)力需要維持那種緊迫感。沒有了這種緊迫感，剩下的就只有他的惡意、狹隘以及對復仇的無盡渴望了。我從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1798年寫的一首詩中尋求慰藉，這首詩收錄在第35本中：

……愿那

復仇心切的敵人的自夸

和威脅

如狂風般消逝。

4月2日，“解放日”，特朗普宣布了他的新 “互惠關(guān)稅”。股市甚至債券市場都大幅下跌。我讀了第62本17世紀日本詩人松尾芭蕉的俳句：

春之離去 ——

鳥兒尖叫，

魚眼閃爍淚光。

民主黨人試圖抓住這個時機。科里·布克連續(xù)講了25個小時，但收效甚微。（“我原以為他很沉穩(wěn)，他確實也夠沉穩(wěn)的；那表面就像一塊堅硬光亮的玻璃，罩著他那虛榮的小玩意兒。” 第49本亨利·詹姆斯的《地毯上的圖案》。）4月1日，民主黨人在威斯康星州的一次選舉中慶祝勝利。（“難道沒有一朵木蘭花在四月水汪汪的藍天下綻放出它堅硬的白花嗎？” 第48本伊迪絲·華頓的《清算》。）4月5日，抗議者在全國各地集會。然后，在4月7日，也就是第78天，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仍然沒有弄清楚該黨輸?shù)暨x舉的原因、為何變得如此不受歡迎，以及國家的現(xiàn)狀需要什么樣的政策，卻宣布成立一個 “作戰(zhàn)室”，用于 “快速反應” 和 “積極的每日信息發(fā)布”，包括聘請 “有影響力的人”，并承諾 “定期進行信息簡報、每日發(fā)布談話要點，以及傳播可操作的民意調(diào)查和信息測試結(jié)果”，仿佛問題不在于民主黨完全缺乏有說服力的施政綱領(lǐng)，而在于他們沒有把信息傳達出去。這似乎是閱讀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第55本）最后幾行的好時機：

驕傲者的豪言壯語

終將遭到命運的沉重打擊，

最終，

這些打擊會讓我們學會智慧。

當然，安提戈涅的結(jié)局并不好。

4月11日，特朗普政府致信哈佛大學，要求控制這所大學的核心職能。“當玫瑰色手指的年輕黎明再次閃耀時 / 那怪物又點燃了他的火。” 在第70本中，奧德修斯和他的手下被困在嗜血的獨眼巨人的洞穴里，獨眼巨人是個 “無法無天的野蠻巨怪”。4月14日，哈佛大學宣布拒絕遵守特朗普政府的要求。奧德修斯刺瞎了獨眼巨人并成功逃脫。但他離回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白宮宣布將凍結(jié)對哈佛大學22億美元的資助，并試圖取消其免稅地位。

特朗普政府吊銷了一些學生的簽證，其中包括一些持有綠卡的永久居民，并啟動了驅(qū)逐程序。由于被承認是 “行政失誤”，政府驅(qū)逐了一名擁有合法保護身份的馬里蘭州男子，把他送到了薩爾瓦多，他被關(guān)押在該國臭名昭著的監(jiān)獄里。特朗普對此不屑一顧，并明確表示他將無視法庭要求將該男子接回并送回其家人身邊的命令。他告訴薩爾瓦多總統(tǒng)，他很快就會開始驅(qū)逐美國公民，并要求他建造更多關(guān)押美國人的監(jiān)獄。“接下來就是本土出生的人了，” 他在白宮托馬斯·杰斐遜的畫像下的一次會議上說，“本土出生的人。你得再建大約五個地方。現(xiàn)在的地方不夠大。”

鳥兒尖叫。“你還是個愛國者嗎？” 一位法學院的同事在走廊上攔住我問道。魚眼閃爍淚光。

我把沃爾特·惠特曼留到了最后。惠特曼想成為美國的荷馬，民主制度的希羅多德。他也總是帶著經(jīng)典著作的小版本。“時不時地，” 他曾寫道，“我會在口袋里放一本書 —— 或者也許從一本破舊或廉價的版本上撕下一堆散頁。” 他熱愛《伊利亞特》。他鉆研維吉爾和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亞和但丁的作品。然而，他堅持認為，“我在屬于我自己的時代，站在屬于我自己的位置上。”

在唐納德·特朗普第二屆總統(tǒng)任期的第一百天的早晨，在這個美國，我打算讀一讀企鵝小黑經(jīng)典系列的第10本，一本惠特曼的詩集。我最喜歡的是寫于1860年、美國內(nèi)戰(zhàn)前夕的《有了先輩們》：

我斷言，所有的往昔時光都必然是它們應有的樣子，

它們不可能比當時的樣子更好，

而今天也必然是它應有的樣子，美國也是如此，

今天和美國不可能比它們現(xiàn)在的樣子更好。

沒有什么緊急狀態(tài)，也沒有哪一天是不需要詩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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