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這句話出自出自《左傳·哀公十一年》,是孔子在衛國時所說的一句話。
彼時的孔子已經走遍十多個大國小邦,可心中的抱負卻始終并未得到施展。在衛國時,衛國的權臣孔文子因兒女私務,要大興甲兵,攻打另一個政治勢力太叔,于是他向孔子詢問策略。孔子不愿再卷入政治斗爭,推辭說道自己不知道,留下這句名言。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是鳥兒可以選擇樹木棲息,但樹木卻不能選擇鳥兒,而其深層含義則是比喻人才可以自由選擇適合自己的環境或君主,而環境或君主卻無法強制人才留下。
之后,孔子便離開了衛國,也結束了自己的流浪生涯,回到故國魯國。這位一生都不合時宜,卻又堅定與他的時代搏斗的君子,在不斷地挫敗與孤寂中,他的夢想似乎已消逝無蹤。
在《流浪的君子:孔子的最后二十年》中,作者王健文分析孔子的心路歷程。君子的意志如同飛鳥一般,振翅翱翔,自由自在,但是飛鳥終究要棲止在林木之上,鳥雖能擇木,而林木之形,卻不是鳥所能決定的。也許,夢想家的悲哀就在這里吧!
書名:《流浪的君子:孔子的最后二十年》
作者:王健文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出品方:華章同人
出版時間:2025年3月
衛國之外,孔子待得最久的是陳國。從衛國到陳國的旅行,險阻重重。“去衛過曹,去曹適宋”,在宋國,不知為什么宋大夫桓魋想要殺孔子。孟子說:“孔子在魯國、衛國都不受歡迎,又聞宋國司馬桓魋要殺了自己,于是微服而過宋。”(參閱《孟子 · 萬章上》)孔子在這次危難中,堅定而無懼地說:“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 · 述而篇第七》)正如同在“畏于匡”時,孔子也這么豪氣萬千地說:文王早逝,文德豈非著落到我身上。如果天要滅了這樣的文德,又怎會讓我來參與這文德的發揚呢?如果天不想滅了這文德,匡人又能奈我何?(參閱《論語·子罕》)
六十歲以前的孔子,始終頑固地不向命運低頭,也始終堅定地尋找現實中的政治出口,不管遭逢任何困厄,他始終相信,只要“天未喪斯文”,只要老天還不想讓這個世界徹底毀壞,他的理想終有實現的一天。道路曲折,百轉千回,前路雖遙,卻是可以瞻望、可以期待的。
電影《孔子》
這樣的信心,在幾年后似乎已消逝無蹤。當孔子在陳國,喃喃地道:“回去吧!回去吧!家鄉的年輕人志大而才疏,斐然成章,卻不知如何約束自身。”(“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孔子開始有了想“回家”的想法。《史記 · 孔子世家》把孔子這樣的感慨,放在季桓子卒,季康子繼立,召冉有(求)歸魯而重用的時候:
秋天,季桓子病重,乘輦而見魯城,喟然興嘆,說:“昔日吾國眼看幾乎就要興盛了,卻因我獲罪于孔子,而錯過良機。”回頭對將繼嗣的康子說:“我死之后,你必然接掌魯國的政權;等到你掌權之后,務必召回仲尼。”幾天后,桓子逝去,康子代立。葬禮結束,季康子想要召回仲尼。公之魚卻說:“昔日先君不能始終如一地重用仲尼,終為諸侯所笑。今天又重用之,如果不能有始有終,勢必再受諸侯訕笑。”康子說:“那么可以召用誰呢?”公之魚說:“應該召冉求。”于是派遣使者召喚冉求。冉求將有遠行。孔子說:“魯國召回冉求,不只是小用而已,將要重用他啊!”同一天,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家鄉的年輕人志大而才疏,斐然成章,卻不知如何約束自身。”子贛(子貢)知道孔子想回去,為冉求送行時,乃告知冉求:“若能有所用,想辦法讓他們請老師回魯國。”
至于季桓子臨終,悔不用孔子,故而遺命康子召孔子,然為公之魚所沮之事,我認為那是后世儒者虛構出來的“孔子神話”。齊景公欲用孔子,為晏嬰所沮;楚昭王欲用孔子,為令尹子西所沮,皆是同樣的“神話”主題的反復。孔子的一生,恐怕“莫己知”才是真正的主調,而不是“知”而后受“沮”。
但是,孔子在陳的“歸與”之嘆,側面說明這位固執的老者也有疲憊想休息的時候。衡諸孔子浪跡河、淮之間的行止與遭遇,如果說孔子有了想回家的念頭,不久后,整理沉重的行囊,北上居衛,伺機歸魯,應該是合理的推測。換言之,魯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孔子六十三歲,在經歷了多次的期待落空后,浪跡河、淮之間,屢逢危殆;徘徊于衛、宋、陳、蔡、楚諸國道路上,所遇不合;同時,孔子也漸漸老去了。五十之年的孔子,已有“歲不我與”的焦慮,到了六十三歲,還能有多少光陰可以在空等中虛擲?孔子開始認真思考另一種可能,在“行道”不可期的時候,也許“藏道”或“傳道”是他不得已而選擇的唯一道路。“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裁正后生小子,孔子又回到他前半生“傳道,授業,解惑”的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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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陳至衛后,又等了五年,孔子才真正如愿返魯。這五年當中,《史記 · 孔子世家》幾乎無事可記。由于衛國近魯,子貢、冉有、子路相繼返魯,開啟了孔門弟子在魯國政壇上的第二春。但是孔子生命中最后的挫敗與落寞孤寂,也因此而漫天襲來。
孔子最后歸魯的關鍵,應當是子貢、冉有等弟子在魯國屢建功勛,獲得了季康子的信賴,特別是魯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郎之戰,三家大夫互有心機,孟氏、叔孫氏不想出兵共御外侮。冉有言辭機鋒,智激二氏,使得三家得以一心御敵。作戰時,冉有指揮若定,大敗齊師。在這次戰事中,冉有可謂魯國與季氏轉危為安的靈魂人物。郎之戰在春天,這年冬天,孔子自衛歸魯,冉有、子貢自當在里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魯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衛國大夫孔圉(大子蒯聵的姐夫,其子孔悝即日后子路之主君,蒯聵入衛之役,子路為孔悝赴難死)與太叔疾結怨,原來只是因為宋子朝出奔,孔圉強出太叔所娶宋子朝之女,以己女妻之,但太叔仍又納了前妻的妹妹為妾,如有二妻。孔圉大怒,欲攻太叔,訪于孔子,《左傳》這么記載:
(衛國大夫)孔文子將要攻打太叔,訪于仲尼。仲尼說:“你若問我祭祀禮儀,我是學過的;若問軍旅甲兵之事,抱歉,那不是我所學的。”待其離開后,即命門人預備車駕而行,孔子說:“飛鳥能選擇棲止的樹木,樹木豈能選擇飛鳥?”文子急忙阻止,說:“圉(孔文子名)豈敢只為自己打算,我為的是防止衛國的禍患。”孔子考慮留下。正好魯國以幣迎孔子,于是孔子就回到魯國。
魯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孔圉卒,謚為文子,子貢問夫子:“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孔子回答:“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論語 · 公冶長篇第五》)換言之,孔圉還是孔子稱道的衛國君子,竟因兒女私務,要大興甲兵。孔子終于徹底絕望,結束了十四年的自我放逐,回到睽違許久的故國。
孔子以一句“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寫下了流亡生涯的句點。“鳥能擇木”,意味著君子自己才是行動與抉擇的主體,然而當“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時候,這樣的主體意義及其尊嚴,是否會失去了著落呢?君子的意志如同飛鳥一般,振翅翱翔,自由自在,但是飛鳥終究要棲止在林木之上,鳥雖能擇木,而林木之形,卻不是鳥所能決定的。
也許,夢想家的悲哀就在這里吧!
本文選摘自王健文的《流浪的君子:孔子的最后二十年》,內容略有改動和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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