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言:“虎毒不食其子,牛犟舍身護犢。”若兒女年幼未成年,且處懵懂乖巧的稚齡,生為人父人母,誰肯狠心將自家骨肉殘酷肆虐,數月寸殺于樊籠之中?可偏偏舊時老人卻曾說過這樣一件人倫慘事,大概是北宋哲宗元祐年間,有一位與仁宗時開封府尹、龍圖閣直學士包拯一般剛正不阿、明察秋毫,并駕齊名的清官廉吏,其人名叫董敦逸,曾任右司諫、御史大夫,專行刺奸除惡,秉公剖冤,為民請命之事。就連當朝皇后都稱他為救命恩人,時人譽之為“董青天”。
這位董御史一生斷案無數,在他的書札行述當中,曾記載著這樣一件“虐殺幼童”的陳冤舊案。話說在當時的秀州松江府華亭縣,一日有人給城中醫館送來了一具形如枯槁,滿身傷膿的可憐幼童。當時醫館大夫不敢怠慢,診治之下方得知,這稚兒只有三歲,四肢傷痕新陳相疊,甚至有的綻皮翻膿,露骨穿肉,大大小小難以計數。
或鈍器擊傷,或掌印落傷,或屐履拍傷,或牙嘴咬傷,或簪扎簽刺,或皮鞭腰帶樹枝之物笞傷,僅反復折斷小指已成畸形,斷簪入肉于頂數枝,其狀慘不忍睹,其腹內凹,似四五日不曾進食,面如白灰,體輕若紙,已是奄奄一息。大夫落淚詢問送來之人是何身份,男的支吾說是幼兒生父,女的則默不作聲,在一旁只是冷笑。大夫心中疑竇叢生,關乎人命,只好先穩住這對男女,又遣蒼頭前往縣衙報官。
沒過多久,衙門差役來人,見幼童確實人為所傷,便問那男女是何原因,那婦人竟說是給幼兒洗身時,小子玩鬧自行跌成這般模樣。男的聽聞,面色難看,心中暗叫不好,官差、大夫則大為駭然,便要將這強顏狡辯、自吐劣行的毒婦索拿起來。那男的卻要救這婦人,竟說小兒不治,不如棄醫還家,以早備后事。那懸壺濟世,良心熾盛的大夫瞋目叱之道:“若不喚這孩兒親娘至此,官差亦不可放走一人!”官差自然答應,那男的再不敢吱聲。
過了四天,這可憐稚子的親娘穆氏得聞慘訊,竟從淮北之地的宿州符離縣晝夜不歇,兼程趕來,見到自己親生骨肉,如此苦狀,百般呼兒不省,當下忍不住放聲慟哭。大夫亦忍悲含恨,強作溫言說道:“娘子節哀,小兒魂魄庶幾盡散,不可救矣!”穆氏聽了哭得愈加凄絕,那小兒眼角竟在臨終滴下一行淚來,大夫等人見狀無不驚詫,直呼稚子可憐至極!穆氏見兒已殤,于是痛斥那對男女,為何誑走其子,又這般虐殺至死!那毒婦人竟冷笑答道:“是我所為,汝奈我何!”那男的名叫房鴆禮,這時竟與其父房危嗣亦在一旁護著那毒婦,喝斥穆氏。
房鴆禮更是說道:“事已至此,快將我兒帶回老家殮葬!不過一夭亡小兒,何足恤哉!”穆氏喪子哀絕,豈肯干休。官差亦不敢輕忽,于是便將那毒婦拘拿,后來到了公堂,縣令吳淞本要給那毒婦用刑,怎料那毒婦自稱趙姓女子,吳縣令心中一驚,暗想不會是皇親國戚家的女子,不好應付,于是權且將她囚住,一面遣 人上報州府,一面差人慢慢查問。
不久之后,便得知原來,穆氏乃那房鴆禮原配妻子,穆氏尚未出閣時,便被那登徒浪子房鴆禮使盡手段,說盡巧言,誆得一段婚娶。后來穆氏有孕,房鴆禮生性浪蕩,便對妻子心生厭棄,后多與外間女子廝混,穆氏為了腹中孩兒百般忍辱,豈料房鴆禮變本加厲,后與有夫之婦趙氏勾搭成奸,那趙氏其實亦有一子,歲數長于這夭亡稚子。房鴆禮竟將趙氏引入家門,公然敗俗于庭院。已產下小兒房莘轍的穆氏,此時已將骨肉養至一歲半之余,見丈夫如此,心灰意冷,便決意與之和離,穆氏攜子自回娘家后,稚子莘轍漸長,乖巧使人憐愛。
豈料到了孩兒兩歲多之時,房鴆禮竟引著一眾房家親戚來到穆家,誑言說自己母親身患惡疾,時近黃泉,欲見這孫兒最后一面。穆氏心慈無知,竟放小兒隨房鴆禮一道走了,不想這竟成母子永訣!嗚呼!
過了幾天,穆氏再欲尋那房鴆禮,索還親兒,怎料房家死活不讓,且那房鴆禮竟挾幼子和那毒婦趙氏遠避松江府華亭縣來了。時隔七個多月,幼兒房莘轍深受毒婦荼毒,各種酷刑慘絕人寰,受饑受炙受笞以及各種勞役鞭撻,難以言喻,房趙二人又謂幼兒言其母已棄其身,實乃殺人誅心。而房鴆禮又何為哉?無非冷眼旁觀,故作無視,任由趙氏狂虐親生骨肉,竟無半點惻隱憐憫之心,更別說護犢拯嗣!誠不知這般生父是何人也?
而房危嗣夫婦身為幼孫祖輩,緣何不理此事?原來房危嗣亦與其子性情相當,招蜂引蝶于外,早與其妻各有所愛,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加上危嗣認為其子和離,皆由兒媳穆氏所起,因此怪責有余,哪來善言相護?房鴆禮因此自恃無恐,他自言將莘轍挾去,不過是忌憚穆氏將來另嫁,幼子喚他人為父,心中實在不甘,不若攜于身側,任其生死自滅,倒也稱心!
莘轍隨房趙二人至華亭縣后,如風中飄絮,任由殘虐,鄰里左右見狀,無不嘆息,房鴆禮本無所長,生計難為,卻依舊浮浪輕佻,與那趙氏狼狽為奸,后約為婚姻,不知何處攜來緡錢六萬贈與趙氏,以為聘約。趙氏則終日虐打莘轍,直盼這可憐稚子早日滅絕,以舒其荼毒萬惡之心!
時過七月,趙氏又以百般辣食投喂稚子,使其難以下咽,時常空腹受饑竟達四五日之久,莘轍竟憑吞石乞食艱難茍活,趙氏見其不死,心生巨毒歹念,先以平日所食糖果誘這孩兒到一處林苑深處,無人橋洞之下,面露猙獰,目見兇相,竟將三四日顆粒未進的可憐莘轍倒懸至胸,頓地狠砸其頂,以至內顱血涌,腦漿迸裂,待小兒蹣跚起身,又對其百般扇打、履擊、笞撻、腳踹、倒拖,不至死而不快!
哪知這可憐幼兒兀自起身,來尋自家小履,趙氏又不許其穿戴,叱令其赤足于炎酷暑熱之地隨其還宅,三歲小兒何其懵懂老實!竟自提小履搖擺艱行于毒婦身后,回了家中。不想夜里,莘轍重傷不支,房趙二人呼之不應,深陷昏迷,這才被送到城中醫館,最終不治夭亡!嗚呼!趙氏被官府捉拿之時,房鴆禮還斥責前妻穆氏道:“小兒已死,不若到官府免訟,放了那趙氏,許我二人完婚則個!”又說自己已送了緡錢六萬給那趙氏,不能因這場官司損了自己一筆錢財。
穆氏豈肯聽他這般劣言惡語擺布,房鴆禮后聽聞命案不可免訟,又怕自身有責,便改言說自家親兒受害,豈可輕饒毒女,又乞請官府重判趙氏。此時,不知監中趙氏作何感受?吳縣令得了州府鈞旨,奉命嚴查此案,趙氏竟說自己深知虐童有過,但奴家實在忍不住下手摧殘!實在駭人聽聞!然而依當時大宋律令,虐童之罪僅有七年流配之刑。趙氏又說自己并非欲置幼兒于死地,不過是失手罷了。吳縣令本是十年苦讀進士出身,執著于書中道理,不肯變通,就欲判這毒婦七年流配遠惡軍州為奴!
豈料蒼天發怒,風起雷作,昏天暗地,百姓悲憤,天下聞此慘案之人紛紛前來張聲,一介稚幼冤魂豈容受此殘虐而逝?天下赤心之人無不怒吼悲呼,天下良知之輩無不切齒激憤!吳縣令見不能做主,只得再度上報州府,松江府知府袁東浦因趙氏有皇姓加持,于是上報汴京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宋哲宗得朝臣稟奏,于是敕令“白須御史”董敦逸代天巡狩,親理此案。董大人奉詔手持尚方寶劍,一路東來,到華亭縣后,便召松江府尹袁東浦、華亭縣令吳淞一并坐堂會審。
趙氏見了手持尚方寶劍的董欽差,凜凜正氣,鐵面威儀,早嚇得魂不附體,只好俯首認罪,這時她又裝作一臉哀苦之色,干嚎道:“奴家也有一個兒子,若我不能得活,我家孩兒如何撫養成人?”董御史卻不睬她這無恥之言,厲聲問道:“你所做一切,可有人指使?”趙氏聽了這話,立馬醒悟,指著堂下若無其事的房鴆禮,叫道:“若非房鴆禮將小兒誆來,奴家何以下此毒手?”
房鴆禮惶恐說道:“小人無罪,皆是毒婦自為之,我皆不知曉!”董御史又道:“汝幼子七月受饑受虐,汝與其朝夕共宅豈能不知?”房鴆禮說道:“房某早晚忙活生計,每日歸家已晚,見小兒已眠,不曾留意!”董御史又問道:“小兒身上傷痕累累,你目不能視乎?”房鴆禮答道:“趙氏給小兒寒暑皆著長衣,因此不知!”
董御冷笑道:“炎夏亦著長衣,汝竟不問乎?”房鴆禮兀自狡辯,董御史怒叱道:“左右將人犯房鴆禮收監,囚于黑獄,酷暑盡著冬衣,五日給他辣食一小碗,石子數粒,其余共室囚徒每日將其虐打不休,七個月后,本官當問你是否視若無睹,再行了斷此案!”
房鴆禮聽了,嚇得兩腿篩糠似發抖,叩頭如搗蒜般認罪求饒!董御史于是拍下驚堂木,抽出案前行刑令箭往地上一擲,大聲喝道:“犯婦趙氏,虐殺幼童,殘忍至極,天怒人怨,凌遲處死!共犯房鴆禮,為一己之私,坐視行兇,助紂為虐,枉為人父,杖脊三百七十軍棍,流配河西青唐城充軍為奴,永不得返鄉!”
而此時吳縣令卻又對董御史說道:“恩相大人所判,似不妥于大宋律令,幼童遭難,乃彼家事耳!恩相若如此判決,今上素重法守律,恐恩相難保官位!”董御史叱道:“吳縣令!法者,護民而安天下者也!如此草菅人命,慘絕人寰之舉,若不處以極刑,施以重判,何以答天怒,安民心,正法典,懾群邪?陛下自來英明聰睿,倘若怪罪,董某自當棄官歸去!汝讀圣賢書,為民父母官,焉無一絲嫉惡愛民之心乎?”吳縣令聽了滿面羞愧,無言以對。
房趙二人聽判之后,嚇得屎尿齊流,哭天喊地,堂外百姓得知之后,無不稱快!穆氏更是淚如雨下,幼兒莘轍終得安息。后有華亭縣民告知穆氏言道:“汝兒曾受我一飯之施,臨別時稚子忽言說,吾愛吾母也!”穆氏聽聞大慟,周遭眾人無不流涕。董敦逸斷此案后,天下百姓為了感念其德,在其老家建有一座白塔,一來為枉死的稚子小莘轍祈福往生,二來亦報答董御史無量之功德,因而此塔名為報恩塔,塔下有一江水亦被喚作了“恩江”,江水與白塔至今猶存。
正是:毒婦惡父逞殺心,肆虐稚子枉成灰。萬眾天良悲憤起,甘與冤魂齊聲哭。法雖無情義當存,攘兇鋤奸不可辭。若使青天昭日月,人間正道何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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