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老宅門前的忍冬藤終于纏斷了門鈴。林喬握著生銹的銅鑰匙,發現鎖孔里結著蛛網,網上懸了顆玻璃珠大小的水珠,倒映出她童年時貼的奧特曼貼紙。
閣樓木梯在腳下呻吟,三十年前的陽光正從老虎窗涌進來。那只藤編月亮還掛在椽木上,只是金絲菊干花變成了灰褐色,像被揉碎的舊信紙。六歲那年她非要摘月亮,祖父便用曬足三個伏天的紫藤編了這輪圓月,還用青花椒染出月海陰影。
"阿囡你看,吳剛在這里砍桂花樹。"祖父布滿繭子的手指點著藤條縫隙,花椒的辛香混著他身上的艾草味,"每道紋路都是月亮的年輪。"
藤條突然斷裂時,林喬摸到夾層里的硬物——是半塊用油紙包著的云片糕,早已風化成石膏似的白。油紙上密密麻麻記著農歷節氣,驚蟄那欄畫著歪扭的蠶寶寶,雨水節氣處黏著片枯銀杏,葉脈里藏著蠅頭小楷:"今日喬喬會叫爺爺"。
雨水順著瓦縫滴在八仙桌上,驚醒了沉睡的記賬本。1958年的墨水在潮氣里蘇醒,某頁夾著的合同突然顯露真容:紅星藤編廠技術入股協議書,祖父的簽名旁按著藍墨水指印。林喬這才知道,當年出口創匯的藤編工藝品,竟都源自閣樓這輪月亮。
后半夜雷聲碾過屋脊時,她在樟木箱底發現了祖父的柳條工具箱。十二把篾刀整齊排列,刀柄纏著不同顏色的絲線,最末那把系著褪色的紅頭繩——正是她六歲時失蹤的辮繩。工具包夾層里蜷縮著未完成的藤編星星,篾條上留著半枚指紋,與她拇指紋路嚴絲合縫。
晨光初現時,林喬抱著藤月走到院中。忍冬藤在雨后瘋長,新抽的嫩條泛著翡翠光澤。當她嘗試將斷裂的藤條重新編織時,紫藤突然在掌心舒展筋骨,三十年前的月光從纖維里滲出。老鄰居吳婆婆隔著籬笆驚呼:"這技法!林師傅當年給廣交會編的鳳凰,就是用忍冬藤染的朝霞色!"
梅雨停歇那日,外貿公司的人循著抖音視頻找來。林喬在鏡頭前演示如何用艾草汁固色,彈幕突然沸騰——有位日本客商認出藤月暗紋里藏著的俳句,正是他祖父戰后從蘇州帶回的茶罐上的刻字。
白露那天,老宅變成非遺工坊。當林喬把第一只藤編月亮交給留守兒童時,孩子突然指著梁間說:"爺爺在給月亮補光呢。"她抬頭望去,三十年前的陽光正穿過新換的玻璃瓦,將祖父編的月海紋路投射在孩子掌心的新月亮上,像一場跨越時空的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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