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紀的舟山，曾是亞洲的“迪拜”。

雙嶼港熱鬧到什么程度？葡萄牙人說，它比馬六甲還繁華；阿拉伯商人、東南亞舶主、日本金商天天在港里打轉。瓷器、茶葉、香料、金銀，在這里換手、發船、出洋，一派盛景。

可惜，短短幾十年后，喧囂散盡，港池被填、商人被驅、村落被廢。舟山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不是自然衰退，而是明廷親手關了這扇門。

朱紈上任，海禁一落，原本的大航海樞紐，瞬間被鎖死。

這場“自廢武功”的操作，代價慘烈，遺憾至今。

一手好牌，打爛在自己手里

舟山群島，地處中國東南沿海，南北航線交匯處。早在15世紀末至16世紀初，舟山，尤其是雙嶼港，迅速崛起為亞洲最繁榮的國際貿易中心之一。這里水深港闊，周邊小島星羅棋布，既可遮風避浪，又利于防守，是天然的自由港。

西方人最早記載舟山是在1516年前后，葡萄牙人進入東亞航線時，把舟山列為重要航路節點。

葡萄牙航海家杜阿爾特·巴爾博薩在《世界航海記》中稱雙嶼港為“東洋最熱鬧市鎮”，認為其繁榮程度不亞于同期的馬六甲。

根據明代地方志和西方檔案記載，16世紀二三十年代，雙嶼港每年迎接的外國商船數量達到數百艘以上，常駐外國商人超過兩千人。瓷器、絲綢、茶葉、香料、寶石、金屬器皿，從這里流向日本、東南亞、印度，甚至遠銷歐洲。

阿拉伯商人帶著紅珊瑚和香料，日本人帶著金銀，葡萄牙人帶著火繩槍和珍寶，匯聚成舟山的萬國市場。

舟山本地漁民、商販、手藝人也搭上了這波海上貿易的快車，財富滾滾而來。舟山城周邊涌現出大批臨時市集，港灣里漁舟商舶密密麻麻，形成了獨特的沿海繁榮生態。

但是，繁華中隱含著動蕩。隨著外貿興盛，非法走私、走銀、倭寇勾結等問題日益嚴重。明朝地方官府對舟山的控制力逐漸削弱，海上治安每況愈下。嘉靖初年，朝廷在接連收到沿海奏報后，終于把目光盯向了這片自由飛揚的島群。

一場針對自由貿易、針對民間活力的政策大轉向，悄然醞釀。

當局警覺，禁海之令即將落下。

禁海令一出，黃金水道斷了氣

1523年，嘉靖帝任命朱紈為浙江巡撫。朱紈上任伊始，便向朝廷奏報舟山群島貿易問題嚴重，呼吁采取斷然措施。他明確提出，必須嚴禁舟山對外通商，以絕后患。

1534年，明廷正式批準禁海政策。浙江、福建、廣東沿海實施全面封港斷航。舟山成為最先被整肅的重點區域。朱紈制定了極為嚴苛的措施：

所有民船禁絕出海，禁止任何形式的海外交易，雙嶼港港口設施強制拆除，居民強制內遷。

禁海推行之初，民間反彈極大。大量漁民、商賈因失去生計，開始私下偷偷出海，被抓到者按“勾結倭寇”重罪處置，輕則充軍，重則斬首。

地方志記載，當時舟山地區出現了大規模的人口流失現象，一些村落直接廢棄。

1548年，明廷下令發動“雙嶼剿亂”。駐浙江的明軍出動水陸兩路，圍剿尚存的走私交易網點。雙嶼港在這次行動中被徹底摧毀，商棧焚毀，港池被堵塞，大批居民被遷至臺州、紹興一帶。

歐洲航海日志對此有明確記載：“舟山雙嶼，一夕之間，變作廢墟。”荷蘭東印度公司在17世紀初的航海筆記中也指出，雙嶼港曾是東洋貿易樞紐，但“自大明封港之后，寂寞如荒島”。

禁海令雖遏制了部分倭寇勢力，但同時也打斷了合法民間貿易的命脈。舟山群島，原本可以成為東方海上經濟帶的核心節點，卻被一道禁令推向了歷史的邊緣。

朝廷本意求穩，卻親手砸碎了自己手里的寶貝港口。

港口凋敝之后，舟山的世界地位一落千丈。

海禁收網，舟山從此掉隊

雙嶼港被毀后，舟山群島迅速沉寂。曾經熙熙攘攘的國際港口變成了荒草叢生的孤島。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歐洲人繪制的航海圖中，舟山的位置不斷后退，最終從主要航線節點中消失。

失去自由貿易的舟山，只能依賴微薄的漁業和鹽業勉強為生。大量原本活躍的造船、航運、手工業經濟體系被徹底摧毀，沿海地區的人口持續減少，社會結構崩潰。

更為嚴重的是，海禁政策帶來了深遠的制度性后遺癥。為了執行禁海，明廷設立了密集的海防體系，強制漁民登記、限航限捕、嚴格審查出海行為。漁民變成半農半兵的附屬人口，經濟活力被徹底壓制。

西方文獻反映出這場變化。17世紀葡萄牙人重新進入舟山附近水域時，發現這里“人煙稀少，貿易絕跡”，與早期記載中的繁華景象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海禁不僅凍結了舟山的經濟，也凍結了它融入全球航運體系的機會。同期的澳門、馬尼拉、馬六甲快速崛起，成為東西方交流的新中心。而舟山，失去了參與第一輪全球化浪潮的資格。

在整個明清時期，舟山群島始終未能恢復元氣。即便清朝順治年間短暫放寬海禁，舟山也只能作為輔助港口存在，無法再現當年雙嶼港萬人云集、萬國云集的盛況。

舟山的沉寂，是中國海禁政策的直接受害案例。明朝的謹慎和封閉，斷送了一個海上自由貿易文明的可能性，也讓整個東南沿海錯失了與世界同步發展的最佳時機。

今天站在舟山的海灘上，風聲依舊，浪花拍岸，只是少了當年萬國商賈匯集的喧囂。海禁留給舟山的，不僅是沉默，還有歷史的深深嘆息。

參考資料：

王日根 | 由明及清東南海島治理的政策嬗變.東亞文史研究動態網.2023-04-05.

舟山獨特的海禁歷史初探.舟山市檔案館.2013-06-08.

早期歐洲地圖上的舟山群島.舟山市檔案館.2013-07-22.

西方人眼中的舟山——從檔案史籍看幾百年前西方人對舟山群島的認知（上）.舟山市檔案館.2012-06-19.

西方人眼中的舟山——從檔案史籍看幾百年前西方人對舟山群島的認知（下）舟山市檔案館.201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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