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玉成,七十年代生人,1994年5月剛滿20歲,那時我才從部隊退伍回來不久,因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買了二手貨車,自己跑起了運輸。
五月初八那天下午,我從縣城拉了一車化肥往青石鎮送。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
可等我卸完了貨,拿到貨款,準備回縣城化肥廠交貨款時,天突然就陰下來了。
那烏云壓得低低的,跟要掉下來似的。
我趕緊踩油門想趕在下雨前回到城里,可這老天爺偏跟我作對,還沒開出幾里地,雨點子就噼里啪啦砸下來了。
雨越下越大,雨刷都趕不上趟兒。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找個地方停車避避,忽然看見十里坡彎道下方有團黑影。
等我將車子開近了才看清,是輛三輪車翻在溝里,車頭都被石頭撞癟了。
“壞了!肯定有人受傷了!”我一把方向盤靠邊停下,連雨衣都顧不上穿就沖了下去。
雨水順著脖子往衣服里灌,涼颼颼的,可我哪顧得上這個。
溝里那三輪車側翻著,我湊上前一看,駕駛室里頭有個穿花布衫的姑娘,額頭上有血滲出,眼睛緊閉,正迷迷糊糊地喊救命。
那聲音跟小貓似的,聽得我心里一揪,立即伸手使勁拍打三輪車的玻璃車窗道,“姑娘!快把車門打開!”
可是,她就像沒聽見我的聲音似的,只繼續輕聲喊著,“救,救救我!”
情急中,我彎腰找了塊石頭,哐當幾下把玻璃砸開,伸手進去把車門撬開了。
隨后,我用盡力氣,將那姑娘從三輪車里拖了出來。
那姑娘軟綿綿地倒在我懷里,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瓜子臉,皮膚白凈,就是這會兒慘白慘白的,嘴唇都沒血色。
她右額頭有道口子,血混著雨水往下淌。
“堅持住啊!我送你去醫院!”情況危急!我一把抱起她就往車上跑。
她輕得跟片樹葉似的,在我懷里直發抖。
上了車,我打開了暖氣,拿毛巾按著她額頭上的傷口。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那眼睛水汪汪的,跟小鹿似的。
“謝,謝謝——”她就說了這么倆字,又暈過去了。
我當時想著救人要緊,也顧不得雨大路滑,一路油門踩到底,直奔縣醫院而去。
路上那姑娘一會兒醒一會兒暈的,每次醒過來都沖我虛弱地笑笑,看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大概半個小時后,我將貨車停在了縣醫院門口。
還沒跳下車,我就大聲朝里面喊道,“有人受傷了,快來人幫個忙!”
門口的值班護士聽到這聲音,立即拿著推著推車出來了。
我幫著把人抬上去,那姑娘突然抓住我袖子:“大哥,我叫韓小梅——青石村的,能不能請你——請你給我爹帶個信——”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處理傷口!”我拍拍她手,她這才松開。
醫生說要縫針,還要拍片子看看有沒有內傷。
我二話沒說就把兜里準備交貨款的兩千塊錢墊上了。
護士問我:“你是她家屬?”
“不是,路上碰見的。”我撓撓頭,“她三輪車翻溝里了。”
護士看我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現在像你這樣的好人可不多了。”
“還是有不少呢。”我傻呵呵地笑了笑。
那時通訊還不方便,加上也不知道姑娘家人的聯系方式,我就尋思著:要不等雨停了,我就去青石村跑一趟,給她家人帶個話。
哪知,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沒奈何,我只得在醫院里等了一會兒。
這一等就是一個鐘頭,急診室的醫生出來跟我說那姑娘沒啥大事,就是輕微腦震蕩,得住院觀察幾天。
我這才松了口氣,又想著得通知她家里人。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如果再去青石村,不知啥時候才跑得回來。而且青石村的路很爛,貨車很容易陷進去。
我尋思了半天,最終決定留下來,看看情況再說。
大概6點的樣子,韓小梅被推進了普通病房。
我買了些水果,送了進去。那時,韓小梅已經醒了,能夠說話了。
她先是對我謝了又謝,接下來又問我墊了多少錢。
當她聽說要住幾天醫院,還要花不少錢后,就開始哭泣。
我趕緊安慰她道,“妹子,別著急,我還有幾千塊存款,給你這點兒醫藥費應該沒問題。如今之際,先治傷要緊,等你以后有錢了,再還我不遲。”
“吳大哥,你我素不相識,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啊?”韓小梅噙著淚,感動得不行。
我又傻呵呵笑了笑,“這或許就是緣分吧!對了,外面還在下雨,天又黑了,我沒法去你們村給你爹稍信。正好明天我休息,今晚我就在醫院陪你吧。”
她眨巴著眼睛,紅著臉看我:“那,那怎么好意思?”
“別跟我客氣!”我擺擺手,“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
她不好意思開口,只黯然地點了點頭。
我趕緊起身,去醫院門口買了碗熱騰騰的牛肉面,回來時看見韓小梅正靠在床頭發呆。
窗外的雨還在下,燈光照在她臉上,顯得特別柔和。
“趁熱吃。”我把面遞過去。
她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吃,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慌了:“咋了?不合胃口?”
“不是——”她抹抹眼淚,“就是——從來沒人對我這么好過!”
后來我才知道,韓小梅的娘走得早,她爹一個人把她拉扯大,脾氣倔得很,平時對她要求特別嚴。
那天晚上,我就坐在病房的塑料椅子上守了一夜。
韓小梅睡得不踏實,老是驚醒,每次醒來看見我還坐在那兒,就露出安心的表情又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護士來查房,看見我還在這兒,驚訝得很:“你還真守了一夜啊?”
我笑笑沒說話。
韓小梅醒了,看見我眼圈都黑了,特別過意不去:“吳大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沒事,反正我今天休息,沒事干呢。”我正說著,病房門砰地被推開了。
一個五十來歲的黑臉漢子沖進來,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小梅!你咋回事啊?!”
韓小梅喊了聲“爹”,眼淚又下來了。
那漢子轉頭瞪我:“你是誰?”
我趕緊站起來:“叔,我是——”
“爹,他是救我的吳大哥!”韓小梅搶著說,“昨天在十里坡,我三輪車翻溝里了,要不是他,我可能就——”
韓德貴——后來我知道這是韓小梅爹的名字——他上下打量我,眼神跟刀子似的:“不會是你把我閨女的三輪車撞到溝里去,然后又在這里來冒充好人的吧?哼,我若是沒看到那輛三輪車,也不會找到縣醫院來!”
原來,這老頭一夜沒見韓小梅回家,就料得她出事了。
于是當晚就打著手電筒沿途尋找,在韓小梅出事的十里坡,他發現了他們家的那輛三輪車。
他并沒有在車里找到韓小梅,就料得她被送到醫院去了。
不過,起初他以為韓小梅被送進了鎮衛生院,所以他回家拿了些錢后,就直接去了鎮衛生院。
哪知,經過一番打聽,才知醫院里根本沒這個人。
聰明的韓大爺立即就想到了縣醫院,于是等天亮了后,他就乘了車到縣醫院找人。
沒想到一打聽,就把人找到了!
“爹,不是吳大哥撞的我!”
“是三輪車剎車失靈了,我自己不小心騎到溝里去了。”韓小梅趕緊替我辯解。
我也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韓德貴臉色稍微好了點,但還是一副戒備的樣子:“醫藥費多少錢?我還你。”
“不急不急......”我擺擺手。
“爹!”韓小梅急了,“人家吳大哥守了我一晚上!”
韓德貴哼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鈔票塞給我:“拿著,我們韓家不欠人情。”
我推脫不過,只好收了。
臨走時,韓小梅偷偷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她家的詳細地址。
“吳大哥,等,等我好了,你一定要來我家里吃飯!”她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臉都紅到耳朵根了。
我點點頭,心里頭莫名有點甜滋滋的。
大概一星期后,我送貨路過青石村,特意買了箱牛奶去看韓小梅。
剛到村口,就碰見個胖大嬸在井邊洗衣服。
“小伙子找誰啊?”大嬸熱情地問。
“韓德貴家怎么走?”
大嬸臉色突然變得古怪:“哦,看小梅的啊?往前走,第三棵老槐樹右拐,紅磚房那家就是。”
我道了謝往前走,聽見后面大嬸嘀咕:“又一個不知死活的!”
我去,這是什么意思?
聽了這話,我心里就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到了韓家門口,我剛要敲門,就聽見里頭韓德貴在吼:“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惦記著那個跑車的,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我手懸在半空,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正猶豫著,門突然開了,韓小梅拎著水桶出來,看見我愣在原地。
“吳,吳大哥?”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又趕緊回頭看屋里,壓低聲音,“我爹他——”
“小梅!跟誰說話呢?”韓德貴的聲音由遠及近。
韓小梅急得直跺腳,我趕緊把牛奶塞給她:“給你補身子的,我先走了!”
我剛轉身,韓德貴已經站在門口了:“站住!”
我硬著頭皮轉回來:“叔——”
“臭小子,怎么又是你?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韓德貴臉黑得像鍋底,“我不是把錢還你了嗎?你還來干啥?”
“爹!”韓小梅急得眼淚打轉,“是我給吳大哥說的我們家的地址!他是好心來看我的!”
“看什么看!”韓德貴一把奪過牛奶就要往地上摔,我趕緊攔住:“叔!我這就走,您別糟踐東西,小梅還得補身子呢!”
韓德貴瞪了我半天,終于把牛奶扔回給韓小梅:“趕緊滾!再讓我看見你纏著我閨女,打斷你的腿!”
我纏他閨女?
我不過是想關心關心她而已!
這老頭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
我心里很是不爽,轉過身就往村外走。
走到村口,那胖大嬸還在洗衣服,看見我就搖頭:“碰釘子了吧?老韓頭那脾氣,全村都知道。”
我苦笑:“大嬸,我就是來看看小梅傷好了沒——”
“知道知道,”大嬸偷笑著擰著衣服,“老韓頭自從媳婦走了,就把閨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去年村支書兒子想跟小梅處對象,被他拿掃帚打出去了。”
我聽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以為這事兒就這么算了,沒想到過了兩天,我正在縣城修車,我的大哥大忽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
“是,是吳大哥嗎?”韓小梅的聲音細細的,“我在我們村小賣部的公用電話——”
哎喲我去,這姑娘居然主動給我打了電話。
不過,我啥時候給她說過我的電話號碼啊?
我邊尋思邊問她:“小梅!你傷好了嗎?”
后來才知道,小梅特別聰明,聽說我給鎮化肥廠拉過貨,就去到鎮化肥廠,打聽我的聯系方式。
恰好鎮化肥廠的同志有我的電話號碼,得知我是小梅的恩人后,就把我的大哥大電話號碼告訴了她。
“好多了!”她聲音突然變小,“吳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忘不了你,我想見你!明天,我們能見個面嗎?”
“好啊!”我求之不得。
當即跟她約定上午9點,在她們村外的小河邊見面。
次日,我到的時候,韓小梅已經在那兒了,穿著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馬尾,比在醫院時精神多了。
“吳大哥!”她看見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們在河邊柳樹下坐著,她給我講她家里的事。
原來她娘是生她時難產走的,她爹又當爹又當娘把她拉扯大,最怕她受欺負。
“我爹其實人不壞。”她揪著草葉子,“就是太緊張我了。”
“我理解。”我點點頭,“要是我有個這么漂亮的閨女,我也緊張。”
她臉一下子紅了,低頭玩著衣角不說話。
我們就這樣靜靜坐著,聽著河水嘩啦啦地流。
突然,遠處傳來喊聲:“小梅!小梅!”
韓小梅臉色大變:“壞了!是我爹!”
韓德貴?
我去,這老頭真是陰魂不散啊!
我緊張得不行,趕緊站起來想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韓德貴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手里還拎著根棍子。
“好啊!學會偷跑出來了!“他一把拽過韓小梅,舉棍子就要打我,“你個兔崽子!”
“爹!不要!”韓小梅死死抱住她爹的胳膊。
我定了定神,站著沒動:“叔,您要打就打吧,但我對您閨女沒半點壞心。”
韓德貴喘著粗氣,棍子舉了半天,最終沒落下來:“滾!再讓我看見你,真打斷你的腿!”
那天之后,我以為跟韓小梅再也沒可能了。
沒想到過了半個月,我在鎮化肥廠卸貨的時候,王大娘——就是村口那個胖大嬸匆匆找到我。
“小梅讓我給你捎個信,”王大娘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張紙條,“她爹給她說了門親事,是鎮上一個開五金店的,后天相親。”
我腦子嗡的一聲,紙條上就一句話:“吳大哥,我不想嫁別人,只想嫁你!你帶我走吧!”
我勒個去!
我一把抓住王大娘的手:“大娘,您得幫幫我!”
王大娘嘆了口氣:“老韓頭那倔驢脾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生米煮成熟飯!”王大娘壓低聲音,“明天老韓頭要去縣城開會,小梅在家——”
我臉騰地紅了:“大娘!這——這不好吧!”
“想哪去了!”王大娘拍了我一下,“我是說,你明天去把小梅接走,直接找老韓頭攤牌!他要是看見閨女鐵了心跟你,沒準就同意了。”
我想了想,一咬牙:“這還差不多!謝謝你了大娘!”
第二天一早,我就開車去了青石村。
韓小梅早就收拾好了小包袱在村口等我,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真想好了?”我接過包袱,“這一走,你爹可能真不認你了。”
她堅定地點點頭:“不認就不認!我現在只想跟你過。”
那天,我們直接去了韓德貴開會的縣農業局。老頭看見我們手拉手進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叔,”我撲通就跪下了,“我是真心喜歡小梅,您就成全我們吧!”
韓德貴氣得渾身發抖,抄起凳子就要砸我。
局里的領導趕緊攔住:“老韓!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韓德貴咆哮,“這兔崽子拐我閨女!”
“爹!”韓小梅也跪下了,淚流滿面,“是我自己要跟吳大哥的!他救了我的命,對我也好,求您成全我們吧。”
會議室里亂成一團,最后局長出面,讓我們先回去,給老韓頭時間冷靜冷靜。
那之后整整一個月,韓德貴見到我就罵。
直到有天半夜,韓小梅突然肚子疼得打滾,送到醫院說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
手術費要幾大千,韓德貴掏光家底還差三千。
我得知消息后,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存款拿出來,交了手術費。
手術很成功。
韓小梅醒來后,看見我和她爹都守在床邊,眼圈又紅了。
韓德貴突然開口:“小子,你把錢都給我閨女治病了,你以后咋辦?”
我笑笑:“沒事,我又努力掙唄!救小梅要緊。”
韓德貴盯著我看了半天,突然說:“下個月十八是好日子。”
我一愣:“啊?”
“啊什么啊!“老頭一瞪眼,“不想娶我閨女了?”
韓小梅驚喜地叫了聲“爹”,我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婚禮那天,韓德貴喝得滿臉通紅,拍著我肩膀說:“小子,你要是敢對小梅不好——”
“您就打斷我的腿!”我接話道。
全院子的人都笑了。
韓小梅穿著紅嫁衣,羞答答地站在我旁邊,那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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