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寒冬,表弟揣著“優秀士兵”勛章登上開往西藏的綠皮火車時,誰也沒想到這個在老家河溝里摸泥鰍的毛頭小子,會在海拔4500米的哨所一守就是十六年。去年秋天他攥著140多分的檔案評分站在縣安置辦門口,六個燙金崗位擺在眼前,這個在冰天雪地里扛過槍的漢子,手抖得比當年扣扳機還厲害。
“哥,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就賭這一把了?”表弟蹲在老家屋檐下抽煙,火星子明明滅滅映著他黝黑的臉。他腳邊散落著六張崗位說明:政法委要跟信訪群眾打交道,公安局得24小時備勤,法院書記員要背三大訴訟法,國家電網雖好卻是合同工,工商銀行指標壓得人喘不過氣,倒是縣黨校那頁紙被煙灰燙了個焦黃的洞——寒暑假加起來四個月,課表上每年就春秋兩季培訓班。
我盯著院里那棵歪脖子棗樹,突然想起2003年探親時撞見的場景。當時表弟媳婦剛生完二胎,裹著棉襖在灶臺前燒火,背上捆著半歲的老二,腳邊趴著三歲的老大。屋頂漏下的雪水在搪瓷盆里叮咚作響,她騰出手抹了把臉,分不清是蒸汽還是淚花:“他在阿里當兵六年沒回過家,現在娃都不認得爹了。”
手機突然震動,是表弟發來的安置政策截圖。政法委崗備注欄里刺眼的“需參與重大節點維穩”,讓我想起去年清明陪老舅去信訪局領人的場景——那個退役的老兵抱著“二等功臣”牌匾在政府門口坐了三天三夜。公安局崗的“年均加班800小時”更讓人心驚,對門張警官的女兒在作文里寫:“我爸爸是住在手機里的叔叔。”
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煩,我翻出縣黨校王主任的朋友圈:去年立冬拍的校園楓葉,配文“給培訓班學員準備姜茶”;今年清明發的值班表,帶星號的日子攏共不到二十天。最扎眼的是春節全家在海南度假的照片,定位顯示“中共某縣黨校療養中心”。
“你知道縣黨校食堂大師傅老周嗎?”我給表弟轉了條新聞鏈接,“就是那個退役炊事班長,現在每天早八晚五,周末給干部子女開烘焙興趣班,去年還評上了‘最美退役軍人’。”視頻里老周系著雪白圍裙,在敞亮的操作間揉面團,窗外玉蘭花開得正好。
表弟媳婦突然打來視頻電話,背景音里兩個孩子吵著要買校門口新開的奶茶。她撩起粘在額前的頭發苦笑:“這周家長會又是我代開,班主任都問孩子是不是單親家庭。”表弟盯著屏幕里女兒校服上蹭的圓珠筆印,喉結動了動卻沒出聲。
安置辦截止日期前夜,表弟在家族群發了六套方案。大姑父嚷嚷“電網工資能過萬”,二舅媽堅持“穿警服多威風”,只有當過十年村支書的三叔幽幽說了句:“當年我要是不爭那個副鎮長,現在風濕病也不會犯得這么勤。”
今天再去表弟家,玄關擺著他和黨校青干班學員的合影。身后的文化墻上“淡泊明志”四個鎏金大字亮得晃眼,他懷里抱著參加親子運動會贏的太空人書包——下午四點五十分,學校放學鈴還沒響,這個曾經的“高原鋼釘”已經等在三年級二班門口,羽絨服口袋里揣著女兒最愛吃的烤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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