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太元年間,武陵郡的漁夫崔九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有打到像樣的魚了。時值春末夏初,本應(yīng)是魚兒肥美的季節(jié),可連日來的暴雨讓沅江變得渾濁湍急,漁網(wǎng)每每撒下去,收回來的除了幾根水草便再無他物。
這天清晨,崔九望著自家茅草屋頂漏下的雨水在泥地上積成的小水洼,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母親陳氏躺在角落的草席上咳嗽不止,自父親三年前被征去當(dāng)兵后,家中就只剩下他們母子相依為命。
"娘,我再去江上試試運氣。"崔九拿起修補(bǔ)過無數(shù)次的漁網(wǎng)和竹簍。
陳氏掙扎著支起身子:"九兒,這天氣太危險..."
"不打緊,我就在近處轉(zhuǎn)轉(zhuǎn)。"崔九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心里卻知道若再空手而歸,母親的藥錢和家里的米缸就都見底了。
江面上霧氣彌漫,雨絲斜斜地打在崔九的斗笠上。他劃著小船,在平日熟悉的幾個回水灣處下了網(wǎng),卻依舊一無所獲。不知不覺間,小船已經(jīng)漂出了他平日的捕魚范圍,兩岸的山勢變得陌生起來。
"奇怪..."崔九皺眉四顧,正欲調(diào)轉(zhuǎn)船頭,忽然一陣狂風(fēng)襲來,吹得小船劇烈搖晃。他慌忙抓住船舷,卻見漁網(wǎng)被風(fēng)卷入了水中,連著繩子一起被急流沖走。
"我的網(wǎng)!"崔九驚呼,那漁網(wǎng)可是家里最值錢的家當(dāng)。他不假思索地跳入水中去追,冰冷的江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衣衫。就在他即將抓住漁網(wǎng)繩頭的剎那,一股暗流將他卷入水下。
崔九拼命掙扎,卻敵不過水流的力道。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命喪江底時,身體突然被沖出水面,重重地摔在一片淺灘上。他劇烈咳嗽著,吐出幾口渾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條陌生的小溪邊,四周是茂密的桃林。
"這是哪里..."崔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片桃林花開正盛,粉色的花瓣在雨中顯得格外鮮艷。按理說這個季節(jié)桃花早該凋謝了,可這里的桃樹卻仿佛剛剛迎來春天。
溪水不深,清澈見底。崔九沿著溪流前行,想找到返回沅江的路。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桃林越來越密,溪水卻在一座小山前消失了蹤影。崔九仔細(xì)查看,發(fā)現(xiàn)溪水是流入山腳下一個不起眼的洞口。
洞口很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崔九猶豫片刻,想到家中等待的母親,還是決定冒險一試。他深吸一口氣,鉆進(jìn)了黑暗的洞穴。
洞內(nèi)潮濕陰冷,崔九摸索著巖壁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點光亮。他加快腳步,光亮越來越大,最終豁然開朗——
崔九目瞪口呆地站在洞口,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谷地。平整的田地里種著整齊的莊稼,遠(yuǎn)處散落著幾十間茅屋,屋頂炊煙裊裊。更令人驚奇的是,這里的桃樹比外面更加繁茂,花瓣隨風(fēng)飄舞,仿佛下著一場粉色的雪。
"這...這是仙境嗎?"崔九喃喃自語。
"你是何人?"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崔九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穿著樣式古怪的粗布衣服,正警惕地盯著他。
"我、我是武陵郡的漁夫,名叫崔九。不小心迷了路..."
男孩上下打量著渾身濕透的崔九,突然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邊喊:"黃公!黃公!有外人闖進(jìn)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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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九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很快,十幾個村民手持農(nóng)具匆匆趕來,為首的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拄著一根桃木拐杖。
"這位郎君從何處來?"老者聲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
崔九連忙行禮,將自己的遭遇簡單說明。村民們交頭接耳,神色各異。老者沉吟片刻,對眾人道:"既是迷路之人,便是我桃花源的客人。阿桃,帶這位郎君去換身干爽衣裳。"
人群中走出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明眸皓齒,發(fā)間簪著一朵新鮮的桃花。她向崔九微微欠身:"請隨我來。"
崔九跟著少女阿桃走向村中,一路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里的房屋都是用木頭和茅草搭建,樣式古樸,卻結(jié)實整潔。田間勞作的村民見到他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竊竊私語。
阿桃的家是一間稍大的木屋,屋前種著幾株桃樹。她取出一套粗布衣服遞給崔九:"這是我兄長的衣裳,應(yīng)該合身。"
崔九換好衣服出來時,阿桃正在院中的石臼旁搗米。見他出來,她抿嘴一笑:"崔郎君看起來精神多了。"
"多謝姑娘。"崔九有些局促,"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武陵有這樣一個村落?"
阿桃停下手中的活計,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這里是桃花源,我們的祖先為避秦時戰(zhàn)亂,帶領(lǐng)族人尋到此處,世代隱居,不與外界相通。"
"秦時?"崔九震驚,"如今已是東晉太元年,距秦亡已有五百余年了!"
阿桃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東晉?不是漢朝嗎?"
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這時,那位被稱為黃公的老者走進(jìn)院子:"阿桃,村長要見這位外客。"
村長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住在村中央一座稍大的院落里。崔九被引入廳堂,發(fā)現(xiàn)已有十幾位村中長者在此等候。
"年輕人,"村長和藹地說,"聽說你來自外面的世界?可否告訴我們?nèi)缃袷呛文旰卧拢?
崔九恭敬地回答:"回長者,如今是東晉太元八年,四月廿三。"
"東晉..."村長與眾人交換眼神,"那漢朝如何了?"
"漢朝早已滅亡,先是分為三國,后有魏、蜀、吳相爭,后司馬氏篡魏建晉,如今已是東晉了。"
廳堂內(nèi)一片嘩然。一位老者激動地站起來:"果然!先祖留下的記載說外界戰(zhàn)亂不斷,我們選擇隱居是正確的!"
村長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轉(zhuǎn)向崔九:"你可知道秦朝如何滅亡的?"
崔九將自己所知的歷史一一道來,村民們聽得如癡如醉,時而驚嘆,時而唏噓。當(dāng)他說到秦始皇焚書坑儒時,一位書生打扮的中年人憤然拍案:"暴君!難怪先祖要帶著典籍逃難!"
談話持續(xù)到日落西山。崔九驚訝地發(fā)現(xiàn),桃花源中的人不僅保留了秦時的語言習(xí)慣,連衣著、飲食都古樸非常。他們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仿佛時間在這里靜止了一般。
晚飯時,崔九被安排在黃公家中。餐桌上擺著糙米飯、野菜和一條清蒸魚,雖然簡單,卻比崔九平日吃的要豐盛許多。
"黃公,"崔九忍不住問道,"為何桃花源中四季如春,桃花常年盛開?"
黃公捋著白須,神秘地笑了笑:"此乃天機(jī)。傳說先祖得仙人指點,尋得這處風(fēng)水寶地。谷中有溫泉流過,地氣特殊,所以桃樹不按常理開花結(jié)果。"
阿桃端上一盤新鮮的桃子:"崔郎君嘗嘗,這是我們特有的冬桃,雖四月結(jié)果,卻比尋常桃子更甜。"
崔九咬了一口,果然甘甜多汁,比他吃過的任何桃子都要美味。他忽然想起家中的母親,神色黯然下來。
"崔郎君為何憂愁?"阿桃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想到家中老母獨自一人,不知我下落,必定憂心如焚..."
黃公點點頭:"孝心可嘉。不過天色已晚,洞中危險,不如明日再作打算。"
當(dāng)晚,崔九被安排在客房休息。躺在柔軟的草鋪上,他望著窗外的明月,思緒萬千。這里沒有賦稅,沒有戰(zhàn)亂,人們安居樂業(yè),互幫互助,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樂土。若能將母親接來此處...
第二天一早,阿桃就來敲門,邀請崔九參觀村落。走在田間小路上,崔九發(fā)現(xiàn)這里的耕作方式十分古老,卻異常高效。村民們用著青銅農(nóng)具,灌溉系統(tǒng)卻設(shè)計精妙,引山泉入田,不需人力挑水。
"我們村中共有八十七口人,"阿桃介紹道,"各家按人口分地,收獲后交一部分入公倉,遇到荒年便開倉濟(jì)民。"
崔九感嘆:"外界若有這等制度,何至于民不聊生!"
正說著,前方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幾個孩子圍著一棵大桃樹玩耍,見崔九過來,都好奇地圍上來。
"你就是外面來的人嗎?"
"外面真的有會吃人的官兵嗎?"
"聽說外面的人都會法術(shù),是真的嗎?"
阿桃笑著驅(qū)散孩子們:"別鬧了,去幫你們娘親摘菜去。"
轉(zhuǎn)向崔九,她解釋道:"村中孩子從小聽大人說外界兇險,所以對外面既害怕又好奇。"
"你們...從未有人想出去看看嗎?"
阿桃搖頭:"村規(guī)嚴(yán)禁外出。二十年前有對年輕夫婦偷偷出谷,再也沒回來。后來有人在洞口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遺物。"她神色黯然,"從那以后,村長加強(qiáng)了守衛(wèi),再沒人敢嘗試了。"
崔九心中一凜。他忽然明白為何昨日村民見到他時神色警惕——對他們而言,外界代表著危險與死亡。
午后,崔九被帶到村外的桃林。這里的桃樹比村中的更加高大,有些樹干粗得需兩人合抱。黃公指著一棵特別古老的桃樹說:"這是先祖當(dāng)年親手栽下的第一棵桃樹,已有五百多歲了。"
崔九仰望著這棵參天古木,只見枝干虬結(jié)如龍,花開如云,蔚為壯觀。樹下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古樸的文字。
"這是秦時小篆,"黃公解釋道,"記載著先祖遷居此地的緣由。"
崔九雖不識字,卻也能感受到其中蘊(yùn)含的歷史滄桑。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黃公,桃花源與世隔絕五百年,難道就不擔(dān)心近親通婚影響后代嗎?"
黃公神秘一笑:"這又是此地一奇。村中若有新生兒,必是健康聰慧;若有老人去世,也多是壽終正寢,少有疾病纏身。先祖留下的典籍中說,這是地氣特殊的緣故。"
接下來的幾天,崔九漸漸融入了桃花源的生活。他幫村民修補(bǔ)漁網(wǎng),教孩子們編草蚱蜢,聽長者講述秦時的故事。阿桃經(jīng)常陪在他身邊,帶他參觀村中的每一個角落。
一天傍晚,崔九和阿桃坐在溪邊休息。夕陽將溪水染成金色,遠(yuǎn)處的桃林籠罩在薄霧中,宛如仙境。
"崔郎君,"阿桃突然問道,"外界...真的很可怕嗎?"
崔九想了想:"有可怕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外界有戰(zhàn)爭和壓迫,但也有詩歌和音樂,有壯麗的山河和繁華的城池。"
"聽起來...很復(fù)雜。"
"是啊,就像這溪水,有時平靜如鏡,有時湍急如箭。"崔九拾起一片桃花瓣,放在水面上,看著它隨波遠(yuǎn)去,"但無論如何,那才是真實的世界。"
阿桃沉默片刻,輕聲道:"你想回去,是嗎?"
崔九沒有立即回答。他確實想念母親,想念熟悉的家,但桃花源的寧靜美好又讓他留戀不已。
"我...不知道。"
當(dāng)晚,崔九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站在家門口望眼欲穿,而自己卻在桃花源中與阿桃成親,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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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崔九就起身去找村長。村長似乎早有所料,已經(jīng)在廳堂等候。
"想清楚了?"村長慈祥地問。
崔九跪下:"承蒙收留,感激不盡。但家中老母無人照料,懇請允許我返回。"
村長扶起他:"孝義為先,理當(dāng)如此。不過桃花源的存在..."
"我發(fā)誓絕不對外人提起!"崔九鄭重承諾。
村長點點頭,取出一包桃干和一壺桃花釀:"帶上這些,路上充饑。記住,出洞后切勿回頭,否則再也找不到入口了。"
臨行前,阿桃匆匆趕來,塞給崔九一個繡著桃花的香囊:"里面是桃核,種在你家門前,或許能長出桃樹來。"
崔九深深鞠躬:"多謝姑娘厚贈。若有緣..."
"快走吧,"阿桃眼圈微紅,"趁大家還沒起床。"
崔九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山洞。洞中依舊黑暗潮濕,但他心中卻亮如明鏡。穿過漫長的隧道,終于看到出口的光亮。他牢記村長的囑咐,走出洞口后沒有回頭,徑直向前走去。
沒走多遠(yuǎn),身后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崔九強(qiáng)忍回頭的沖動,繼續(xù)前行。當(dāng)他終于安全地回到熟悉的沅江邊時,轉(zhuǎn)身望去,只見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樹林,哪里還有什么桃花源的蹤跡?
回到武陵郡,崔九發(fā)現(xiàn)距離他失蹤已經(jīng)過去了七天。母親見到他歸來,喜極而泣。鄰里紛紛前來打聽他的去向,崔九只說自己被急流沖到下游,好不容易才找回來。
他將桃核種在屋前,每日澆水照料。那包桃干異常耐饑,一小塊就能頂一頓飯;桃花釀更是神奇,母親喝了幾口,咳嗽的老毛病竟然好轉(zhuǎn)不少。
一個月后,郡守派人征召壯丁修筑城墻。差役見崔九家徒四壁,便要強(qiáng)征他家的兩畝薄田抵稅。崔九情急之下,說出了桃花源的見聞,希望能以這個秘密換取寬限。
誰知差役根本不信,反說他妖言惑眾,將他押到郡守府??な刳w大人是個有學(xué)問的人,聽了崔九的講述后,竟有幾分相信。
"若真如你所言,這桃花源乃是上古遺民,價值不可估量。"趙郡守捋須道,"你帶路,本官親自去看看。"
崔九無奈,只得帶著郡守和一隊官兵沿沅江尋找??善婀值氖?,任憑他怎么回憶,都找不到當(dāng)初那片桃花林了。他們在江上轉(zhuǎn)了三日,最終無功而返。
趙郡守認(rèn)為崔九欺騙官府,打了他二十大板后釋放。崔九拖著傷痛的身體回家,發(fā)現(xiàn)母親因驚嚇過度已經(jīng)病倒在床。
那晚,崔九跪在剛剛發(fā)芽的桃樹苗前,淚如雨下:"是我違背了誓言,活該受罰。但求上天憐憫,讓我母親康復(fù)..."
說也奇怪,第二天,母親的病情竟然好轉(zhuǎn)。更神奇的是,那株桃樹一夜之間長高了尺余,枝頭還冒出了幾朵粉嫩的花苞。
崔九從此再未向人提起桃花源的事。他精心照料桃樹,看著它茁壯成長。每年春天,這棵桃樹都會開出比別處更艷麗的花朵,結(jié)出更甜美的果實。崔九將桃核分給鄰里種植,漸漸地,武陵郡有了"桃花之鄉(xiāng)"的美譽(yù)。
許多年后,當(dāng)崔九已是個白發(fā)老人時,他常常坐在桃樹下,望著滿樹繁花出神。有人問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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