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到寢外賣服務,曾經作為火熱一時的學生創業項目,在眾多學校留有種子。隨著外賣行業發展,校園配送服務再度向年輕創業者們呈現了一種可能性。在外賣平臺巨頭涉入未深的市場縫隙,一些校園“樓上樓下”的距離仍有待開拓空間。
有限的市場,隱秘的擴張。在此過程中,身處大學校園的學生,從消費者走向運輸環節,一些人成為送餐“單王”,利用空余時間從事這項兼職;一些人輾轉多個平臺,渴望收益最大化;也有人在初嘗體力勞動后,思索自己與勞動的價值。
裂變效應
【天星:明天兼職的聯系我@所有人】消息從群聊“騎手預備隊”彈出時是晚上七點。
這一微信群是2024年秋季學期伊始才建立起來的騎手群。“天星”是主要負責人,也是當地一所大學應用物理系的大四學生。
圖1為10.19日男女排班情況表
圖2為9月28日男女排班情況表
開學一個半月以來,這條每日出現的預排班信息從晚間九點半、八點半、穩定在了七點半左右。
臨時請假的情況偶爾出現,但缺位總會有人補上。在這個預備騎手數目達到130個人的群里,依據次日的預定單和過往經驗,天星每日排班騎手人數在14人至17人之間。
最初,訂單量增長得益于傳單宣傳。暑期,負責人天星就開始聯絡并招募騎手、找人派發傳單。
愿意發傳單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只需將傳單放在寢室門口或去“掃樓”,潛在顧客看見——掃碼、進入小程序后,系統自動彈出的內置大額優惠券進一步吸引顧客。
天星說,他從大二開始嘗試校園創業,已經有一年校園配送服務經驗,“到后期,真正做起來的平臺,一百個人里面如果有三四十個人知道,那么其余五六十個人也就自然知道了。這就是裂變效應。”
老平臺已能做到這點,每一店名下顯示的月銷量從幾百到亮眼的“10萬+”。而新平臺生意平平,大多商家只有數百銷量。
不同平臺,銷量差異
送餐以外,有平臺底部菜單欄還設置【跑腿/兼職】一項,業務的拓展是相似的,這在其他平臺上也有顯示:騎手除送餐以外,也會接到代取、跑腿的單。但代取業務的優先級總會低于送餐。
新平臺送餐訂單不穩定,大額優惠券的分發,意味著平臺的初拓期在持續“虧錢”。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然,用戶為何選擇你?這也是新平臺得以被考慮的關鍵。新平臺能否成功實現“裂變”,扭虧為盈,既涉及到了平臺、商家、消費者三方的利益博弈,也關乎不同高校內部管理層面的態度。
生存土壤
在天星的記憶中,成都校園到寢外賣,最早是從專科學校做起來的。比如成都某專(成都某高等專科學校)。
2017年03月12日,“某專歡樂送”發布第一條微信公眾號推送:食堂外賣上線了。成立不到兩個月,這一來自某專的新平臺實現了盈虧平衡。
創始人之一、成都某專國際貿易專業大四學生唐敏,在籌備階段就規劃好了未來業務與部門。初創團隊有七八人,從負責公眾號運營的企劃部,到財務部、商務部、人事部等,人手最多時發展到一百余人,業務涵蓋快遞、跑腿和駕校。
川傳邦及其呈現服務
“盈利最多的還是外賣業務。”唐敏說,他當時也在負責公眾號的更新,時不時“發福利”,吸引用戶。這時,四川某學院(以下簡稱”某傳“)的外賣平臺“川某邦”已有每日五千單的銷量,當時,該校學生有兩萬人,成某專則是六千人左右。
唐敏在“某專歡樂送”公眾號推送的自我介紹文章
那時,唐敏對手下平臺單量的最高期待是2000單,直到2020年3月,“歡樂送”停止運營,三年間,平臺的巔峰單量定格在了800單。
“歡樂送”成立之初與學校達成協議:只配送學校食堂的商家。這個規則始終沒有被打破,在平臺的拓展期,唐敏發覺面仍然太窄了,單量增長遇到瓶頸,他嘗試過與學校溝通,引入校外商家,以增加平臺的單量上限。
已經停止服務的“”紡專歡樂送”
但食堂里的商家并不松口,在不乏美食的犀浦大學城,學校食堂的營業狀況卻堪稱慘淡。外賣到寢服務的出現,幫他們拉回了兩三成的學生。
學校對于業務的支持,一部分在于“歡樂送”保障到了騎手的安全問題:買保險、配置能準確定位追蹤到每一個配送員、實時監控每一份訂單的快跑者系統。另一方面,正在于配送服務對學校食堂經營情況的改善。
2023年,平臺長期停擺。八月,學生返校,不少人在后臺留言:“歡樂送”什么時候回歸?中斷近半年,唐敏和團隊的精力已經放置在了其他業務上。有其他人想要接手,唐敏沒有答應,“某專歡樂送”就此劃上句號。
2020后,在學校的支持下,某學院“最上樓”、某傳“川某邦”等最早一批川內的校園送餐平臺恢復了服務。
Panda校園專送與錦點外賣的公眾號
此后,其他高校開始涌現到寢外賣平臺,四川某大學望江校區有“Panda校園專送”,某師范大學有“師大懶人”“師大閃電送”等,某工程大學有“小杏校園”。
新享平臺”炒飯“與其他幾個店鋪銷量對比
2024年,除去已與外賣平臺簽約的學校,川內高校或多或少都已經具備各自已成規模的校內到寢平臺。對天星而言,他所在的高校沒有與某一外賣平臺達成合作,“學校管的相對嚴”,而這種一視同仁的“嚴格”管理下,平臺面對的環境并無差異。
收入幾何?
2023年10月,天星待過的前一平臺因投資人決定大量“砸錢”,用優惠券打下價格,提升單量。訂單量暴漲,而騎手人數卻有限,難以實現配送,導致餐損與延時嚴重。
延時消耗著顧客的耐心,一次體驗不佳,便可能損失一位顧客。年末的兩個月時間,那家平臺虧損達十萬元,天星最終選擇離開。
接管新平臺后,天星以招募并維系騎手為重。
2024年4月初,某大學電氣工程學院的大一學生小鑫留意到寢室門上粘有一則廣告:【松鼠】平臺招聘騎手。他心中一動。上大學的幾個月里,他把課余時間投向了游戲和健身。
這則兼職招聘點燃了他心中的某個想法:如果這真的能賺到錢呢?那時,他身邊還無人兼職送餐。他并沒有想到在幾個月后,他將依靠兼職,一個月賺到三千元。
“三千其實還好。”如今,已自稱“老員工”的小鑫說,“上個月,還有一個賺到九千多元的女生。”相較之下,小鑫認為自己遠非“單王”。盡管他一周間有五六天都去兼職,每次兩到三小時。“剛開始有點累,但都習慣了,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
【松鼠】平臺小程序主頁上的騎手招聘廣告
校園騎手的“累”,集中在爬樓階段。有時動輒五六層,與一二層的配送費用一致,卻得付出更多的體力。三千元約為一千單的收入,一月平均下來每天至少送三十單。按照中位數四層來算,他至少需爬120層樓。
雖然騎手更樂于見到低樓層的訂單,但據平臺內部數據表明,來自高樓層的訂單占比更大。
不過,參與校園送餐的騎手也不全是學生,“叔叔阿姨”們也在送。有時候,每日單王即是這些年紀稍大、無需上課的人。他們配有一張能進出的校園的一卡通,其中有的正是宿管人員。
該圖為松鼠平臺一日數據,左側的難度排行呈“倒金字塔”
“我的云南老鄉和一個同學看見我賺到錢,來問,我就把他們拉進群了,”新的騎手不斷涌入,小鑫坦言,“感覺我們都在正在爭奪同一個飯碗,但畢竟大家都是熟人。”
“搶單”在校園騎手中更多是“手與手”的實體傳遞。一段騎手從校外送來大量外賣,二段騎手或排隊拿取掃碼、或由現場管理人員按運送區域分配。在其他高校,一個單量龐大的平臺可能有著更具體的劃分:從二段騎手到宿舍樓下,還另有不同單元的外賣上樓員。騎手小程說:“在現實中,大家會比較照顧新人,一般不會一次性拿走太多單。”
小程最近才開始送餐,由于單量大,松鼠的外賣未經仔細分揀,騎手一次性拿幾件,其中可能混合了南北區的訂單。許多老騎手都有自己的電瓶車。譬如,小鑫便因為送餐需要買了一輛自己的電瓶車。
在樓梯間查看訂單的小程
而小程初來乍到,第一天沒有剩余可用的車,只能選擇徒步與騎自行車交替。兩個小時后,她清點自己的送單量——9單,27元。
次日,她受人推薦去了另一家新平臺,同一時間段騎手人數不多,可以保證每人都可以使用平臺提供的電瓶車。兩個小時,她接到8單。為了嘗試賺更多的錢,同天傍晚,她決定再去老平臺送兩三個小時。
價值迷思
這一單要送到六樓。做過一兩天騎手,小程基本可以用身體反應來估計已到的樓層。
三樓——尚還輕松,四樓——開始減速,五樓——體力耗盡,而至六樓,驅使她的已經由體力轉換到了意志力。
在送完所有單、手上空無一物時,她才安定下來。面對人流,她只想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匆忙——如果他人得知自己在送餐,“就好像我對于金錢物質的欲望赤裸地暴露了,畢竟我無法向我的家庭索取更多。”
這場并沒有動用絲毫自己所學的兼職,也讓她產生了些許懷疑:“做騎手有價值嗎?我學到的一切會不會顯得白費?”
賺錢并不容易,經由體力消耗的透支,讓小程有些討厭這份兼職工作,八點四十分,臨近下班的前二十分鐘,她渴望提前逃離。
對兼職兩個月的小魏來說,她懷疑的是,勞動本身以及獲得相應貨幣的價值。兩個小時所得的收入在她眼里變得異常珍貴,走入超市,她短暫地喪失了消費的欲望。“成為廉價勞動力的后遺癥是,我對關于花錢和購買物是否對等的思考占據了心神。”
小魏接到過一個有些怪異的訂單:送餐地址寫著西南門外賣柜。她躊躇片刻,撥響了顧客的電話。“真的不需要送到寢室嗎?”她再三確認。對方說,放在外賣柜就好了。
這是她接過最輕松的單。她在騎行途中想:為什么會有人在送餐到寢平臺點單,卻沒有相應使用這種服務?
她想,換在從前,如果有人單獨付自己三元,要她去取餐并配送到寢,她一定不會答應。
但當這一個個訂單匯聚成一筆難以忽視的收入想象,她希望負責人履行承諾:送到一百個小時,騎手可以拿到至少時薪十八元的津貼,這樣自己就能慢慢在這一學期賺到接近兩千元。
小魏某一次代取的鮮花
小鑫已經用賺到的錢為自己交了學費。生活忙碌,但總算從“一事無成”的狀態擺脫出來了。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公平的可攀升的金字塔,他想繼續做下去,做到畢業。每日固定的兼職給他的生活提供了一種慣性,“我不怎么迷茫。有事情做,總比閑著好。”他說。
縫隙生長
送餐路上,會有不同程度的餐損。白色塑料袋在電瓶車籃子里放置片刻后,掂起來往下滴油。外袋破了,這屬于輕度餐損。這種情況,換一個袋子,給顧客解釋、平臺補一張優惠卷即可。
如果沒提緊袋子,餐從地空落地,通用的透明塑料盒一觸即碎,如若含湯,大概率面臨的是自行處理后重做一份或退款,騎手承擔部分。
小魏經歷的第一次嚴重餐損
小魏接連經歷兩次餐損,都是垂直落地,盒子碎了一個小口,外袋完好,發生地就在即將送達的寢室門口。
最初,她不知道應該先把情況告訴誰。炒飯不含湯,破碎的一角并不影響用餐。她想先與顧客溝通,但對方沒在寢室,電話留的是空號。她覺得需要向平臺說明。但接連的餐損又讓她躊躇。這是她當日的最后一單。如果無誤,今天將會是順利的。
10分鐘后,平臺收到了顧客提交的退款消息。小魏隨后收到了來自平臺負責售后的一條語音:“怎么又是你?”后續賠款是她今日收入的三分之一。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小時后,對應的店家在微信上詢問她:“同學,今天餐壞了,是雨天路滑摔倒了嗎?還是餐盒問題?”店家表示,如果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直接給我說一聲,或者向平臺反映,重新炒一份也沒關系。然后轉來了與賠款數額一致的紅包:“掙點小錢,不容易。”
一個主管運營售后的負責人曾問天星:“我們這里的獎懲制度怎么只有獎勵,沒有懲罰?”天星說:“都是學生來兼職,至于嗎?”
他知道,只要校內沒有出現涉及學生的嚴重安全事故,幾個平臺相安無事,處于灰色地帶的空間便不會被壓縮于無,騎手最終才是能讓整個系統運作起來的齒輪。而這份送餐跑腿的兼職,沒有合同,不需要健康證明,每每遇上巡查,都需要他聞風而動,或大或小的風險仍然存在。
如今,校園里陸陸續續有蜜雪冰城、兵立王、庫迪和瑞幸等品牌入駐,美團外賣“校園送”的傳單悄然在寢室門口出現。
在隧道里等餐的負責人 圖片由AI生成
天星仍保持一種信心:“從目前我們平臺后臺的數據看來,其實影響不算大。”他認為,點到寢外賣的人終歸是一個固定的群體,總會有人在特定的時間里懶于下樓——盡管人們與商品的距離在不斷變近,其中的縫隙卻是存在的。而他們或許就是看見并在縫隙里搭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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