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1日的中午,位于黔東南州凱里市康復路3號的“四一八”醫院宿舍樓突然被打破了平靜。
一群民警接到報案,齊刷刷趕來。哪怕他們知曉此地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在看到犯罪現場臥倒的4具死尸時,他們還是表示“從來沒見過如此殘酷的殺戮”。
被殘忍殺害在家中的,是中國銀行凱里分行行長樂貴建及其妻女,一家三口被滅門。
另有一人是他們的鄰居劉巧云,因過去串門,不幸也被卷入了這場奪命案中。
他們有的被射殺,有的胸口被刺十數刀,身亡后仍呈怒目圓睜的狀態。
更令人震驚的是,民警在現場提取到的彈頭、彈殼,經檢驗鑒定,與40多天前凱里發生的另一起命案中、被殺害的凱里市十大字派出所副所長安坤被劫走的手槍樣本同一。
自此,兩起驚天大案串并,黔東南州公安局成立專案組,先后選派500余名民警參與偵破。
當真相水落石出時,兇手的身份出人意料。
1998年10月至12月,短短40多天的時間里,凱里市十大字派出所副所長安坤,中國銀行凱里分行行長樂貴建及其妻女、鄰居共計5人被殘忍殺害,且疑為同一兇手作案,消息傳出并擴散后,立即引得當地百姓陷入恐慌。
這也使得黔東南州公安局背負了極大的輿論壓力,唯有盡快找到兇手,他們才能給受害者及其親屬,給當地的百姓一個交代。
只是,兩個犯罪現場都被犯罪嫌疑人蓄意破壞和偽裝了,即便黔東南州公安局調派了500余名民警參與兩起命案的偵破工作,調查了1000余名相關人員,形成了78卷卷宗,案件卻是長期懸而未破。
一時之間,黔東南州關于“公安局的人是吃干飯的?”的質疑、議論甚至唾罵甚囂塵上。“凱里兩案”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專案組的頭頂,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作為刑偵支隊的技術員,唐樹堯曾經出勘了“凱里兩案”的2個犯罪現場。
第一起命案發生在1998年10月17日的深夜,安坤作為凱里市十大字派出所的副所長剛剛結束工作,下班返回他租住在州電影公司的住所,卻在行至樓梯間2樓至3樓的拐彎平臺處時遭遇兇手襲擊,先是被鈍器擊中了頭部,又被匕首刺穿了胸膛,甚至來不及拿出腰間佩戴的六四手槍就已經喪命。
兇手在確認他已經身亡后,帶走了他的六四手槍和子彈。
發現安坤尸體的人,是租住在同一棟樓的一名租客。他在當晚23時40分下樓,受到了驚嚇并立即報了警。
唐樹堯就是趕到現場的民警之一。他反復勘查現場,卻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可供破案的直接證據。
“兇手為什么殺人?”“案件應該如何定性?”這些關鍵問題成為了民警爭論的焦點。
尤其是,思及安坤的警察身份,加上其佩戴的槍支、子彈丟失,兇手的危險系數可謂“層層攀升”,“亮了紅燈”,整個凱里市乃至整個貴州都被震動。
唐樹堯和其他民警東奔西走,只為盡快找到線索破案,好避免造成更嚴重的災難和損失。
只是,唐樹堯等民警們憂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沉寂44天后,1998年12月1日,兇手于光天化日之下,攜帶安坤丟失的配槍,在“四一八”醫院宿舍樓再次犯下命案。
中國銀行凱里分行行長樂貴建與其妻子,以及一名過來串門的女性鄰居劉巧云被射殺,樂貴建年僅14歲的女兒嫻嫻,則因胸部被刺十數刀而慘死。
這起命案發生在中午時分。整個“四一八醫院”宿舍樓沉浸在午睡的氛圍,竟無一人見過兇手真顏。唐樹堯等民警接到報案匆匆趕到時,兇手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樹堯等民警反復勘查現場,哪怕針尖大小的地方也沒有放過,只因“每一粒塵土都可能為偵查破案提供線索”。
最終,他們在現場提取到了射殺樂貴建的彈頭、彈殼,鑒定確認與安坤被劫走的手槍樣本同一,又在位于樂貴建臥室床上的一個衣架上提取到了4枚指紋,因與被殺害的4名受害者的指紋不符,疑為兇手所有。
唐樹堯認為,兇手能夠準確無誤地殺人搶槍,先是在深夜襲警,后是在大白天進入小區入室殺人,事先一定做了盯梢,說明其中至少有一人是凱里本地人,在現場提取的4枚指紋,一定是破案的關鍵。
只是,1998年,由于技術和設備限制,即便已經提取到疑為兇手的指紋,唐樹堯等民警也是無計可施。
要知道,當時公安局普遍沒有對普通人的指紋采集作出要求,有指紋存檔的人只是有過違法犯罪史、被打擊處分過的少數人。
指紋的采集錄入未形成規模系統,不規范,不全面,唐樹堯等人也就沒有辦法借助指紋庫來對比指紋、鎖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在這種情況下,唐樹堯等人只能采用耗時耗力、講究運氣的“笨辦法”,那就是帶著4枚指紋跑遍全國耕地,重點到黔東南人外出打工比較密集的地區,如浙江的義務、金華,廣東的東莞、深圳,關系的防城港、北海,甚至是新疆等地聯系當地的公安機關,期待能從他們采集建立的不完整、不全面的指紋庫中找到契合的指紋以揪出真兇。
顯然,這的確是一個很“笨”的方法,也因此,很多年過去了,“凱里兩案”依舊沒有絲毫進展。
唐樹堯等人乃至整個黔東南州公安局都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在難以借助技術破案的最艱難、最困頓的時候,唐樹堯甚至“病急亂投醫”了起來,向苗寨的寨老問計,請求巫師掐算,為此還被公安局的領導找去怒罵了一場,委屈得掉起了眼淚。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案件久偵不破,當地的百姓從驚懼、怒罵漸漸變得麻木,后因遺忘而再不關心,唐樹堯卻因擔心“罪惡的槍聲可能還會再次響起”,每一天都把心繃得緊緊的。
在因案件毫無進展而十分郁悶的時候,他都會拿上鑰匙去到了被封鎖保存起來的第一現場,期待能有所收獲。可惜的是他每一次都是遺憾而歸。
從1998年到2016年,18年間,懷著“一天不偵破‘凱里兩案’,一天不離開刑偵”的念頭,唐樹堯多次放棄到下一級公安機關去當領導的機會,留在刑偵支隊主抓起了刑事技術工作,包括著手建設指紋系統,使其走在了全省的前列。
在指紋庫逐漸完善之后,2016年3月,公安部刑偵局斷定“凱里兩案”因提取有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紋,“完全具備破案條件”,“凱里兩案”這一疑難命案積案也就作為目標案件列入偵破工作。
唐樹堯等來了前來指導偵破的刑偵局副局長劉忠義,在其指導下明確了“從指紋入手破案”的工作思路,牽頭開展黔東南州全州33歲至63歲,共計一百多萬名男性的指紋采集工作并一一作了對比。
顯然,這是一個耗時耗力的大工程,唐樹堯卻絲毫沒有異議,帶隊埋頭開始采集錄入指紋,每天期待奇跡的出現。
終于,在采集到60多萬人時,奇跡出現了。
那是2016年11月,臺江縣公安局看守所提供了被關押在所里的一名涉嫌貪污、受賄、私分國有資產罪的犯罪嫌疑人——黃德坤的指紋,該指紋在21日被錄入指紋庫,在26日被比中。唐樹堯又驚又喜,再次檢驗確認后,當即將消息通報給了專案組。
黃德坤的相關資料也被提取,很快擺在了專案組成員的面前。
資料顯示,黃德坤是1964年生人,20世紀80年代時曾作為工人,就職于凱里市汽車運輸總公司,90年代則離職下海經商,開過歌舞廳和冰淇淋加工廠,前者因火災而關門,后者因經商不善而倒閉。
黃德坤在2000年左右謀職成為了凱里市經濟開發區的一名司機,專門給領導開車,并因結下了一定的人脈得以步入官場,2015年時已成為正科級干部,但2016年,他的命運又急轉直下,因涉嫌嚴重違紀被查,被看守在臺江縣公安局看守所。
為查明黃德坤犯下兩起命案的動機,掌握其犯罪的確鑿證據,唐樹堯和專案組成員對黃德坤展開了多輪審訊,期間更是反復查問其在1995年至1999年,尤其是1998年的一舉一動,對其加強心理攻勢,強迫其進行回憶。
最終,黃德坤熬不住了,主動跟審訊人員交代了他的犯罪動機和經過。
原來,1998年,黃德坤因為在生意場上連連失意虧損,生出了搶銀行或運鈔車的念頭。
與他一同作案的還有他的生意伙伴潘凱平,他們為持有槍支,選中了他們的兒時伙伴安坤,通過殺害安坤劫走其配槍,卻又在發現銀行戒備森嚴、不易得手之后盯上了行長樂貴建,這才制造了兩起驚天大案。
黃德坤的交代,其在犯案后將槍支扔進了清水江,有關部門立即將清水江的水放干,果然找到了安坤的配槍。
2018年7月,在宣判死刑結果的自我辯護階段,黃德坤留下他的最后一句話,那就是“我對不起他們”。只是,他的道歉并不能挽回什么。
公安部刑事偵查局編. 《中國刑警 1》 2018
貴州都市報 銀行行長全家遭滅門 18年后真兇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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