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的日光斜斜照進團政治處辦公室,機務大隊教導員和二中隊長站在我面前,手里攥著份材料直冒汗。我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濃茶,茶葉梗在舌尖打轉:"你們是說,這個兵油鹽不進?"
"主任您看,"教導員把皺巴巴的檔案袋推過來,"二中隊的小李,裝病逃訓練是家常便飯。上周五凌晨查哨,您猜怎么著?這小子裹著大衣在停機坪看星星!"
檔案里那張入伍照讓我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剃著青皮頭,眼神卻像荒野里的獨狼,嘴角倔強地抿成直線。翻到家庭情況那欄,密密麻麻的離婚記錄刺得人眼疼:父母離異,姑姑改嫁兩次,三個重組家庭的男孩擠在四十平的老房里......
"帶他來見我。"我合上檔案時,鐵皮柜上的軍容鏡映出自己緊鎖的眉頭。當年在連隊當指導員時,我也帶過這樣的兵——那些看似頑劣的孩子,心里都藏著把生了銹的鎖。
二十分鐘后,門被不輕不重地叩響三下。進來的小伙子比照片上更瘦削,作訓服領口歪著,可那身板挺得筆直,倒像是刻意繃出來的軍姿。我指指對面的折疊椅:"坐。"
"報告首長,我站著聽訓!"他梗著脖子,朝鮮族口音里帶著刺。窗外的白楊樹沙沙作響,我起身把半開的窗戶關嚴實:"聽說你會修摩托車?我老家有臺長江750,總打不著火......"
這句話像根針,噗地扎破了緊繃的氣球。小李猛地抬頭,眼里閃過星點火光:"化油器堵了?還是火花塞積碳?"話音未落自己先愣住,慌忙把臉別向墻角。
那天我們聊了整整兩小時。從朝鮮族辣白菜的腌制訣竅,到他初中就在汽修店當學徒的往事。說到姑姑改嫁那天,十八歲的他蹲在婚車尾氣里抽煙,被路過的武裝部長揪著領子塞進征兵處時,小伙子突然紅了眼眶:"他們說部隊管吃管住,可我來了才發現......"
我摸出抽屜里的高粱飴塞給他。糖紙窸窣聲里,窗外的集合號正催著午休結束。"這樣,"我撕了頁臺歷寫號碼,"每周三晚飯后,來我宿舍修收音機——聽說你在訓練團把教員的半導體拆了重裝?"
后來才知道,那臺老式紅燈牌收音機,成了改變命運的鑰匙。每次擰螺絲時,小李的話比零件還多:機械原理、電路圖、朝鮮語民謠......有次說到激動處,他忽然冒出一句:"主任,您知道米格21的進氣道為什么設計成錐形嗎?"
熄燈號響過三遍,我披著外套看他在圖紙上寫寫畫畫。月光透過紗窗灑在演算公式上,那些歪扭的字跡里,分明躍動著星辰大海。
三個月后的機械比武,我頂著壓力把小李報上了名單。考核當天,他蹲在殲教七前檢查起落架,手指在液壓管上輕輕一叩,突然抓起工具包:"報告!三號作動筒密封圈老化,請求更換!"評委們面面相覷——這個故障是考核組特意設置的隱藏題。
那天他捧著金燦燦的獎章來找我,作訓服前襟還沾著航油。"主任,"小伙子喉結滾動,"我......我想考軍校。"話音未落,眼淚吧嗒砸在獎章國徽上。
十年后的春天,我轉業到地方武裝部的第三個月,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突然炸響。接起來是熟悉的朝鮮族口音:"報告老主任!特警支隊李成浩向您匯報,我們剛端掉跨境走私集團,繳獲五支制式步槍......"背景音里警笛呼嘯,卻蓋不住他聲音里的鏗鏘。
去年建軍節回老部隊,榮譽室里新增的展柜讓我駐足良久。玻璃罩下那枚二等功獎章旁,靜靜躺著半塊高粱飴糖紙,說明牌上寫著:問題兵王的蛻變信物。
轉身時,走廊盡頭閃過一道挺拔身影。墨藍特警服,三級警督肩章,正手把手教新兵拆解防暴槍。陽光穿過他胸前的功勛略章,在地上投出璀璨的光斑。
有人輕輕碰我胳膊:"李隊每次訓話都說,他生命里有三束光——停機坪的星光,紅燈收音機的暖光,還有老主任眼里的期許之光。"我摸出兜里準備的高粱飴,糖紙在掌心沙沙作響,像極了那年春夜的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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