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9點，39歲的張女士正在馬路牙子上翻看她的手機記賬APP。
278元，是她今晚擺攤賣糖水的全部營業額。
不遠處，城管的執法車已停到了路邊，這意味著今天的收入也就是這樣了。
278元已經是她連續三個周末擺攤以來的最好成績。
在記賬AAP另一欄里記著的，是300多元的買課費、600多元的原料費，以及已經花了幾千塊的攤車、設備等費用。
糖水已不是她的第一個擺攤項目了，失業大半年來，僅有的一點存款已慢慢見底，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當了韭菜？

失業后涌進直播間的中年人
與逐漸冷清的街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熱鬧的直播間。
“家人們看好了，這碗冰粉成本1塊，你賣10塊完全沒有問題，一晚上輕松賣出200杯！”
在某直播間，主播正在演示一款網紅冰粉的制作過程。
在主播的熟練操作下，一碗賣相亮眼的冰粉很快被端到鏡頭前。
如此簡便的操作打消了不少觀看者的顧慮：反正不難，試試又何妨？再說利潤也高。
于是大量觀看者涌入主播給出的鏈接，有的拍下原料和配方，有的干脆就在這里進成品冰粉。

這跟張女士“入行”的經歷極其相似，因為這早已形成了一個高度體系化的產業鏈。
在這類直播間里，主播通常會先用“日流水截圖+擺攤現場視頻”引起觀看者的興趣，再用“失業寶媽/負債大哥逆襲”的故事激活觀看者的焦慮。
在經過層層鋪墊后，“簡單易學、包教包會”的承諾往往就能卸下很多人最后的心防，完成帶貨的最后一步了。
近幾年，這類直播間越來越多了。
尤其是臨近夏天，冰粉涼蝦、綠豆沙、楊枝甘露、鹵菜、小龍蝦……但凡能在夜市上見到的品類，你都能在直播間里找到相應的教學內容。
原因也很簡單，這些年大環境沒那么景氣了，中年被優化的人跟著增多。
但不是所有被優化的中年人都出自大廠，有足夠的積蓄來一次正兒八經的創業。
更多的人在經歷了幾個月的再就業無果后，無奈之下只能推著攤車走進街頭的夜市。

賣一個夢想，撫慰內心的焦慮
這類直播間就精準地抓住了這些中年失業者的焦慮，收割他們僅余的存款。
在精心設計的話術包裝下，擺攤成了“有手就能賺錢”的低成本創業項目。
主播們的話也沒有錯，一杯成本一塊錢左右的糖水，你確實可以賣出10倍左右的利潤。
但主播們的話沒說完，要賣出這樣一杯糖水，買課買原料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們沒有告訴你，你每天至少要花大半天的時間把原料做成成品。
他們沒有告訴你，要找到一個人流量大且能擺攤的地方需要花多少時間成本。
他們沒有告訴你，優質的攤位通常已經被“前輩”們瓜分完畢，你只能在角落里眼看著別人賺錢。
他們沒有告訴你，城管和商業街的保安是有多么的煩人，以至于世界之大竟容不下一個安靜的攤位。
……
他們更沒有告訴你，你花幾百元買的課程，可能也是他們花錢買回來的，他們并沒有用這份配方賣出過一杯糖水。
你花幾千塊錢定制的餐車，價格可能比二手市場高出了一半。
你在直播間下單的原料，其實在批發市場還有更低價的平替。
而這一切也遠說不上是什么騙局，因為他們壓根沒有踩任何法律紅線。
與其說這類直播間賣的是課程、配方和原料，不如說他們賣的是一個創業的夢想，撫慰中年失業者的內心焦慮。

直播間里，每一個人都是天選之子
其實人到中年，該懂的自然都懂，有幾個人會看不明白這類直播間真正的門道？
一次兩次看不明白，多看幾次還能不明白？
只是看懂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總有人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認為自己在某些方面會有些天賦。
再加上直播間里的情緒渲染，自然而然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別人不行，我未必不行。
擺攤當然有賺錢的，甚至有發小財的。

在張女士糖水攤的旁邊，是一個鹵菜攤。
鹵菜攤每晚生意爆棚，客人排的隊有時候都擋住了張女士的糖水攤。
老板甚至還拉了一個微信群，給一些熟客預留菜品。
據張女士估算，這個鹵菜攤每晚營業額至少有幾千元。
但這是張女士羨慕不來的，因為她知道，這個老板已經在這個地方賣了整整三年鹵菜。
先不說這三年積累下來的客人數量，就是這三年投入的時間精力和試錯成本，都不是自己能夠望其項背的。
而今天，鹵菜攤換了老板。
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的老板賺夠不干了，收了二十萬將攤車、配方全部打包轉讓。
攤還是那個攤，但生意明顯不如往日。
張女士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收割？
任何一個行業都會有一個金字塔，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總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只能成為金字塔的基石。
擺攤也不例外。
當一個中年人從自己耕耘了十多二十年的行業被優化后，又憑什么覺得自己能立馬在另一個賽道輕易地就站上塔尖？
可能你在這個賽道要付出的努力，并不會比原有的行業少得了多少。
這才是被直播間的主播們刻意隱去的殘酷事實。
只有這樣，他們的鐮刀才能揮舞得更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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