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知識局

文字 | 曬麥

制圖 | 凱爾希 校對 | 朝乾

5月12日，土耳其風云突變。一直謀求獨立建國的庫爾德工人黨宣布解散，結束武裝斗爭。這也宣告了土耳其庫爾德人謀求獨立建國的計劃暫告段落。

此前，身陷囹圄的庫工黨領導人奧賈蘭公開要求該黨放下武器、自行解散，結束與土耳其政府40多年的武裝斗爭。庫工黨大會宣稱，庫爾德問題可以通過民主政治來解決，而結束武裝斗爭，為持久和平與民主解決方案奠定了堅實基礎。

對此，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表示，庫工黨宣布解散是歷史性的，對民族團結和國家安全至關重要，是土耳其邁向無恐怖主義道路上的一個關鍵篇章。

此言一點也不過分。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以東的大片國土，在過去近半個世紀內，都是硝煙時起、戰(zhàn)火難熄的動蕩地區(qū)。

在這片庫工黨活躍的區(qū)域，可以說是“政令不出安卡拉”。為了維持這一區(qū)域的統(tǒng)治，土耳其政府付出了巨大的物力、人力成本。在沖突巔峰時期，土耳其至少有1/3的國土是“負資產(chǎn)”。

眼下，土耳其總算除掉了心頭大患，完成了“攘外必先安內” ，好比從“血皮”瞬間恢復到了“滿血”。面對伺機跨境支援同胞的國外庫爾德人，土耳其底氣也更足了。

庫工黨的解散，對庫爾德這個跨境民族的“建國偉業(yè)”來說，無疑是沉重打擊。同時，埃蘇丹的大國野心沒有了后顧之憂。中國未來在中東的影響力，也可能因庫工黨的解散而發(fā)生微妙變化。

強制同化的死局

庫爾德人是土耳其最大的少數(shù)民族，人口約1400萬（約等于武漢市總人口），占該國總人口的約15%。庫爾德人在土耳其國內的分布并不均衡，主要聚居在安納托利亞高原的東部與東南部。

庫爾德人是中東最大“跨境民族”

跨境三不管山區(qū)帶來了極大的行動便利性▼

自1923年世俗的共和國成立后，土耳其政府秉持土耳其民族主義政策，將境內所有的穆斯林都視為土耳其人，不承認獨立的庫爾德人身份，而是稱呼他們?yōu)椤吧降赝炼淙恕薄?/p>

隨著“庫爾德人”和“庫爾德斯坦”等象征著其身份認同的詞語從詞典和歷史書中被抹去，陷入身份認同危機的庫爾德人從1925年開始，發(fā)動了一波又一波的叛亂，襲擊土耳其駐軍，甚至自立山頭，拉起政權。

對此，安卡拉舉起大棒，將土耳其東南部與東部的大片地區(qū)劃為軍事禁區(qū)，出動飛機轟炸，對庫爾德村鎮(zhèn)“斷糧”，甚至燒毀庫爾德人的村落，把大批庫爾德人逐出他們世代居住的土地。

1937年，英國駐特拉布宗的領事將土耳其政府對庫爾德人叛亂的強硬鎮(zhèn)壓，與1915年的亞美尼亞大屠殺相提并論：“包括婦女和兒童在內，成千上萬的庫爾德人被殺害；其他人，主要是兒童，則被扔進了幼發(fā)拉底河。”

拳頭碰拳頭，硬骨頭的庫爾德人不甘示弱，動蕩局勢螺旋上升。

1980年土耳其軍事政變后，軍政府下令禁止庫爾德語在公共乃至私人生活中的使用，隨之而來的，便是對庫爾德語地名的更改與土耳其化，庫爾德語則從學校與政府等社會場合的退場。

教庫爾德語的教師與使用庫爾德語的政客，遭到起訴和判刑，就連用庫爾德語唱歌也會被處罰。而庫爾德人視為象征春天和新年到來的瑙魯孜節(jié)，也被土耳其政府下令禁止。

庫爾德人，被趕入了強制同化的死角。

負資產(chǎn)國土

1984年，成立僅6年的庫爾德工人黨發(fā)起武裝行動，將自己的斗爭描述為“反對土耳其殖民的斗爭”，由此點燃了與土耳其政府漫長而慘烈的沖突。

庫爾德工人黨利用安納托利亞東部和東南部多山的地理環(huán)境，組建“根據(jù)地”，對土耳其軍事基地和警察局發(fā)動一系列游擊戰(zhàn)。

庫工黨對土耳其軍隊的大膽襲擊，使它贏得了部分庫爾德民眾的欽佩。憑借“群眾基礎”，庫工黨在上世紀90年代初，成功在一些農村地區(qū)建立了自己的地方政權。

與此同時，庫爾德民眾也自1990年起，發(fā)起了數(shù)場反抗安卡拉的暴亂。

針對土耳其警察與國家機構的暴動，由安納托利亞東南部的邊境城鎮(zhèn)努賽賓發(fā)軔，隨后蔓延至馬爾丁省的其他城市以及巴特曼、迪亞巴克爾、錫爾特、尚勒烏爾法和舍爾納克等鄰近省份。

隨后，暴動進一步延燒至賓格爾、比特利斯、哈卡里、穆什和凡城等安納托利亞東部省份，甚至連首都安卡拉、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以及伊茲密爾和梅爾辛等傳統(tǒng)上非庫爾德區(qū)的城市，也出現(xiàn)了接連不斷的暴動。

這種“國內游擊打法”非常難以控制

一旦超過政府的忍耐范圍

基本就勢同水火，再難回頭▼

隨著沖突升級，庫工黨甚至開始采用自殺式炸彈襲擊等恐怖主義手段。

土耳其東南部和東部亂成了一鍋粥。庫爾德平民和土耳其軍警發(fā)生的沖突，造成了慘重的人員傷亡：超過3萬名庫工黨武裝人員死亡，另有5000多名平民被殺，還有至少6000名土耳其軍警死亡……

長年累月的沖突，同樣給土東南部和東部多個省份的經(jīng)濟與民生帶來了巨大的破壞。戰(zhàn)火中有多達4000個村莊被毀，而在迪亞巴克爾、馬爾丁、努賽賓等許多庫爾德人占多數(shù)的城市，大部分地區(qū)淪為斷壁殘垣。

至于沖突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那更是天文數(shù)字。有專家指出，懸而未決的庫爾德問題給土耳其造成了至少4.2萬億美元的損失。

沖突的次生影響也對土耳其經(jīng)濟造成了沖擊，如征兵導致部分勞動人口流失，經(jīng)濟的不確定性加劇、對制造業(yè)和旅游業(yè)造成沖擊……

深受沖突影響的土耳其東部和東南部居民收入水平，幾乎只有其他地區(qū)的一半。而如果沒有庫工黨和土耳其軍警的沖突，這些地區(qū)的人均GDP可能會增長7%，全國的人均GDP可能會增長14%，人均收入可能會增加1600美元。

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因為庫爾德沖突，土耳其東部和東南部陷入了發(fā)展滯后的惡性循環(huán)。

新的基建狂魔，滿血復活

眼下庫工黨宣告解散在即，無疑對安卡拉是重大利好消息。

首先，庫工黨決定拋下步槍，撿起橄欖枝，土耳其政府可以省下本用來維持庫爾德區(qū)治安的大筆預算。

其次，埃爾多安的政府也可藉此庫工黨解散的“臺階”，在庫爾德人身份認同等方面做出讓步，釋放被監(jiān)禁的庫爾德人政客甚至庫工黨創(chuàng)始人奧賈蘭本人，進而爭取親庫爾德政黨的支持，在土耳其大國民議會中握有多數(shù)席位，從而修改憲法，在2028年再次競選總統(tǒng)。

此外，土耳其政府若與庫工黨成功和解，那將為土耳其重振與歐盟的關系打下堅實的基礎。埃爾多安曾說，一個“沒有恐怖的土耳其”將能夠擺脫許多不民主的負擔。

雖然庫工黨的解散不會讓土耳其一夜之間達到歐盟眼中的民主國家門檻，但沖突的結束或許能為土耳其打開通往歐盟的新大門。

而在土耳其邊境之外，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的日子恐怕會因為庫工黨的解散而落入困境。

埃爾多安曾指出，庫工黨的解散聲明應適用于所有與庫工黨有關的團體，“包括伊拉克北部、敘利亞和歐洲的分支機構。”

隨著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反對派在去年拿下全國政權，以庫爾德人為主的敘利亞民主力量宣布效忠大馬士革，未來土耳其勢必向敘利亞施壓，要求后者消除敘北部庫爾德武裝的存在，將其徹底并入敘利亞新的國家軍隊。

若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不從，土耳其很可能像之前那樣，對其動用武力。

對于伊拉克庫爾德人而言，由于其擁有庫爾德自治區(qū)這一受到巴格達承認的政治實體，他們不會面臨生死存亡的危難時刻。而庫工黨目前的總部就在伊拉克庫區(qū)的崇山峻嶺之中，一旦庫工黨解散后，伊拉克庫區(qū)很有可能不再會遭到土耳其軍隊的襲擊。

如果把視角放遠一點，對于在中東影響力與日俱增的中國而言，庫工黨的解散無疑有助于土耳其及其鄰國的安全穩(wěn)定，從而間接有助于保障中國企業(yè)在當?shù)氐臉I(yè)務與員工人身安全，甚至能帶來新的增長點與新的市場。

不過，土耳其作為中東的基建狂魔，可能迎來潛能完全釋放的關鍵轉折點。擺脫了庫工黨制約的土耳其，極有可能與中國等大國在中東地區(qū)開展更為激烈的影響力競爭與軟實力比拼。而這些成為土耳其目標的國家或地區(qū)，可能遭遇新的安全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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