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五花王新華門的卡夫卡
緩兵之計
到底是誰打的電話?或許根本就沒有電話。
英國《金融時報》之前的爆料稱,在G20財長會議期間,中方代表與美方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地下室進行了秘密接觸,雙方商定了日內瓦談判的日程安排。
根據貝森特在美方新聞發布會上的發言,中國是唯一一個對美方“對等關稅”采取報復措施的國家。其他國家要么選擇與美方協商,要么選擇不采取報復行動。而中國的回應不僅包括加征關稅,還采取了非對稱的非關稅手段,進一步對美國形成實際的“準禁運”效果。“這種局面顯然對雙方而言都是不可持續的”。
貝森特表示,已與中方建立了繼續對話的機制,并將其概括為三個關鍵詞:計劃、流程、機制。他還強調,“沒有一方希望脫鉤”。值得注意的是,此次談判后,所謂的“芬太尼關稅”并未取消,我國針對“芬太尼關稅”的反制也仍然存在。
此外,在新聞發布會上,貝森特和格里爾“甩鍋”,聲稱在拜登政府時期,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幾乎未與中國進行任何實質性貿易討論。
正如我們此前分析的那樣,貝森特也承認,“對等關稅”的主要目的是緩解美國聯邦政府難以為繼的財政壓力。他花了大量篇幅為特朗普的國內減稅計劃宣傳造勢,試圖為夏季的減稅法案通過爭取輿論支持。
那么,貝森特所設想的中美“共同再平衡”能否實現?在我看來并不樂觀。據申萬宏源測算,當前美國對中國普遍征收的關稅稅率為42%,而中國對美國的整體關稅稅率為27%。具體產品因類別而異,例如我從一些渠道獲悉,中國出口美國的雙肩包在90天暫緩期內的關稅稅率仍高達72.6%。
在2018年特朗普第一任期發動貿易戰之前,中國輸美商品的關稅稅率整體可能僅為個位數。經過數年的演變,這部分稅負通過產能轉移、轉口貿易和漲價等方式逐步被消化,但美國的貿易逆差問題并未得到改善。
按照2024年進口商品加權結算數據,本次談判前,美國所有商品的平均關稅稅率已升至27%(考慮豁免后為24%)。其中,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加征的關稅貢獻了27個百分點中的20個,其他國家合計貢獻了7個。根據美聯儲的測算,若美國對中國加征20%關稅,當季美國CPI將上行0.55個百分點,并在第4個季度達到峰值(0.72%);同期美國GDP則下行0.10%,并在第4個季度達到最大影響值0.88%。
波士頓聯儲進一步拆分了不同商品的增加值來源(包括直接與間接效應),其測算結果顯示,若美國對中國加征60%關稅并對其他國家加征10%關稅,美國PCE通脹或上升1.4至2.2個百分點(涵蓋直接與間接效應)。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金融市場對“財政赤字緩解”的預期似乎并不買賬。中美談判結果公布后,美債收益率不降反升,與股市大幅反彈的表現形成鮮明對比。十年期美債收益率仍維持在4.45%左右,與關稅沖擊期間4.6%的高點相差無幾。
自1890年以來,美國共發起過7次大規模對外貿易沖突,均由共和黨總統主導。這些貿易沖突的結局大致分為三類:一是因國內反對聲浪加劇,執政黨選舉失利,美國主動退出高關稅政策,如麥金利關稅、丁格利關稅和斯穆特-霍利關稅三次全球性關稅戰;
二是美國達成目標后主動停戰,如1980年代美日貿易沖突,此類沖突范圍較小、目標集中,與當前情形差異較大;
三是在WTO框架下裁定美國違法,如2002年美歐鋼鐵貿易沖突。
與2025年情況較為接近的是二戰前的三次高關稅事件,但美國四年左右的政治周期使得關稅全面緩和難以快速實現。短期內,制約特朗普的力量可能更多集中在金融市場風險方面。
王八拳有點用,但不多
特朗普政府的執政一百天,這一通“王八拳”讓人眼花繚亂,但其核心議題在一系列奇葩操作之下,還是有所進展的。比如按照美國財政部的報告,2025年4月關稅總額為163億美元,比 3月份征收的87.5億美元高出約86%,是一年前71億美元的兩倍多。這使年初至今的關稅總額達到633億美元,比2024年同期高出18%以上。聯邦財政4月份的收入比2024年增長了 10%,而支出下降了4%。
不過換個角度看,4月份,美國為36.2萬億美元的國債支付的凈利息支出達到890億美元,在所有支出類別中僅次于社會保障項目。自本財年開始以來,美國的凈利息支出累計已達5790億美元,也穩居支出榜單的第二位。以財政年度計,聯邦收入增長5%,但支出增長達9%,仍顯示出財政支出壓力。
當然我們別忘了,在貿易戰1.0時期,美方也曾經出爾反爾,在第一次談判之后90天還未滿之時再次加征關稅,對特朗普這位表演藝術家來說,這些都不是事,他信口開河的時候多了,這也是“交易的藝術”。貝森特在談判后的新聞發布會上就吐槽,連他都是通過社交媒體才知道“80%是一個合適的稅率”。
有趣的是另一種反應,在情緒價值方面,似乎也發生了“雙贏”,比較失落的可能是一些希望美國再狠一點,倒逼中國“改革”的群體,和另外那些認為只要美國再狠一點,中國就會大蕭條政府徹底垮臺的群體。對痛恨華爾街和建制派的MAGA們來說,貝森特拿回來的這個結果雖然降低了自己的購物負擔,但在精神上無疑是“跪了”。經濟學家彼得·希夫就公然嘲諷,特朗普“詐金花”失敗。
無論如何,談判結果宣布后,中美經濟兩敗俱傷的前景看起來是暫緩了,黃金價格掉頭下跌,原油價格大漲,但大家對本屆美國政府行為的評價,可能又要下調一個級別了。
關稅化不了美國的債
日內瓦的貿易談判進行梳理,得出的結論就是,基于特朗普政府一貫的行事作風、美國政治體系下多目標需要的任務清單,當前的貿易談判是“停火協議”,未曾改變任何根本問題。那么就需要回溯一下,到底什么是導致特朗普政府來回折騰關稅美國的根本原因。
從目前的口風來看,即便是對英國,美國依然保留了10%的基礎關稅,而對中國的貿易談判也同樣如此,互相取消或暫停了115%的加征,但依然保留了10%,而目前其他經濟體與美國的談判情況顯示,美方對這10%大抵是一種咬死不松口的態度。看起來,這10%似乎是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底線。
從稅法經濟學一般原理來看,由于美國普通商品的生產深度依賴進口,這10%的關稅,就是事實上的消費稅,是針對普通民眾的財政增收舉措。
從2023、2024年美國進出口情況來看,進口總額在3萬億美元以上,針對這部分貿易額普征10%的關稅,就是給聯邦財政增收三千多億美元的“開源之舉”,如果能收到超過10%的加征關稅,則就是特朗普政府的“意外收獲”。
筆者有位研究宏觀財稅和貨幣流動的朋友,在“解放日關稅”發布后就評論道:“短短幾天,美國股市幾萬億、幾萬億的暴跌,蒸發了許多資產,何必如此大動干戈,還不如直接向美股巨頭加稅”。然而事實上是,特朗普政府如此創收,一方面是即將到期的大量美債,另一個方面則是其兌現政治承諾,進行減稅的政治意圖。筆者這位朋友是財政和貨幣金融機制的研究者,對政治情況不夠通透。
其實早在特朗普1.0政府下臺、拜登政府上臺伊始,拜登的財政部長、著名勞動經濟學家耶倫就針對美國的聯邦財稅問題提出過“全球最低稅率”計劃,思路是意圖借助美國的長臂管轄法制和法治實施能力,對全球如開曼群島之類的避稅天堂進行打擊,通過大幅度消除避稅情況,鼓勵總部注冊回流,大幅提升企業的避稅成本,促進企業特別是美國科技巨頭將其利潤,從境外的避稅天堂轉移回美國國內,提升美國的聯邦財政收入。
當時預計設立最低15%的全球最低稅率,這一思路,可謂是意圖構建“全球統一市場”,而一旦實現這一意圖,就必然產生掌握全球化權力的實體,在差序化的地理空間上受益最多的現實情況(以我國國內來看,就是哪里離政策近,哪里就會繁榮,首都、省會、州府等)。
這一政策的失敗是因為,全球化下避稅天堂對主權國家(包括美中歐主要經濟體)財稅利益的侵占,只是表象,更深層次的問題依然是全球化下的三個不平衡問題:主權經濟體之間的不平衡(中和美,中美和歐洲、俄羅斯、及其他發展緩慢的經濟體,中美和避稅天堂等);行業間的不平衡(科技巨頭和傳統行業,這表現在利潤分配、股票市值估值、政治影響、社會觀感、文化塑造和模因產生);行業內部,技術專家、創始人、高級管理者和普通員工之間的地位、保障、分配和話語權不平衡。(以上參見舊文《”》)
避稅天堂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滿足頂層對權益分配的需要,并非是科技巨頭一個“法人機構”,自己吃掉了利潤,或者說避稅天堂“奪占了本屬于美國人的稅”,這是頂層分吃蛋糕的具體工具,無論是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還是冰島或愛爾蘭,僅僅只是工具、通道。
筆者認為,在本輪全球化(1980年代至今)中,無論是從國際影響力還是國際貿易占比、跨國企業經營中的投資和收益來看,美國和中國是受益最大的兩個國家,甚至美國要更多。前段時間特朗普所謂的“解放日關稅”發布后,越南被重點針對,而股票市值跌去最多的,是美資跨國企業耐克。很顯然,在全球化中,絕不是全球南方國家、中國因產業投資產業發展單方面受益,發達國家因產業流出而單方面受損的過程。
但所不同的是,中國從全球化、從跨國企業商業活動中所獲取的收益,在分配方面較(美國)為公平,將大量的收益投入到了產業建設和城市、社會乃至國家發展層面,國內市場規模越做越大、市場韌性越來越強;而美國將收益最大限度對個人進行了分派,無人維護的國內市場,缺乏投資的國內基礎設施,最后反而讓國內市場越做越小,市場無法反哺社會,社會朝向失能和政治衰朽一路狂奔。這是典型的公地悲劇,但提出公地悲劇理論的美國學術界,也只好視而不見。
全球最低稅率,這一“高屋建瓴”的改革理想,最終無疾而終,甚至都沒有進行過真正的推廣和測試,便束之高閣,只能淪為“經濟學家耶倫”的又一理論研究成果。耶倫進行單純的理論研究時,可以進行盡量客觀的科學研究;然而當她本人作為經濟學家、學派代表、和財政部長工作時,就必須和“建制派”、既得利益群體妥協,甚至她自己一場演講數十萬,作為教授作為專家的收入不菲,而這些收入,又和上文所述的“三大不平衡”息息相關。本質上,她順從著自己的利益。
再繼續深入拆解,美國運行成本高企,是整個社會充斥著各種“租”所導致的,而這些“租”如果簡單當做“百萬曹公衣食所系”就有些片面;它的另一面,是金融化和產權,是方方面面的環節進行了產權確權,而產權進行了資產化和金融化的結果。
原本政治權力是規范市場運行的,當某一部分成本過高、顯失公平的時候,“看得見的手”、“有為政府”應該及時介入,糾正其濫用市場支配性地位、利潤率畸高的情況。但如果這個環節已經進行了產權明確呢?如果這部分產權已經抵押和資產化、ABS呢?如果抵押和資產化的有價證券已經變成了國家金融市場的底層,所謂的安全抵押物和信貸派生的錨呢?這問題,比2021年中國房地產問題還要棘手的多(刺破泡沫,則必然導致金融危機,結果我們今天也看到了;不刺破泡沫,那么最好的情況也是社會運行成本高企,房價越來越貴,民怨沸騰)。
而歷史的長河里記下來的,是2021年夏秋之際,中國以絕大的政治勇氣與擔當,以三道紅線刺破了房地產市場的泡沫,以及隨后接下來3年里持續的危機,乃至到今年仍然需要不斷的化債、化債,要進行12萬億人民幣規模的國債置換。而大洋彼岸,其聯邦國債規模已經達到了36萬億美元,筆者不知道,大洋彼岸要用什么辦法來走出這樣的困境。
或許,特朗普政府是對的,因為只有不斷用短期注意力問題讓輿論無從思考,才能安全渡過他這4年吧。
近期文章導讀: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