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6月6日晚，沈陽馬路灣日本憲兵隊。

兩個日本兵抬著一具被白布蒙著的尸體，走到關著狼狗的犬舍旁，然后將尸體往地上一扔，任由狼狗撲上來，用利齒撕咬。

這個場景讓人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此時，若是沈陽商界的人在這里，一定會兩股戰戰，恐懼到極點，因為那個被喂狼狗的人，就是他們在生意場上的伙伴——同昌行經理劉凱平。

劉凱平

劉凱平是中國牙粉第一人，也是六必治品牌的創始人。幾個月前，他被日軍抓捕，因拒絕和日本人同流合污而被殘忍殺害，年僅42歲。

一個普通的商人，為何會讓日本人對其恨之入骨，連個全尸都不留？劉凱平拒絕和日本人合作的背后，又有哪些故事呢？

知恥后勇：國產牙粉第一人

2021年9月8日，在沈陽市的一家新華書店里，一位收藏家拿出了他珍藏已久的牙粉盒。

牙粉盒上被時間刻下了斑駁的痕跡，變得黑黢黢的，上面的字跡和圖案也模糊不清。收藏家在一堆牙粉盒里挑挑揀揀，最終找出一個比較“新”的。

這個牙粉盒是方形的，上面畫著一列正在飛速行駛的列車，列車上方是“老火車牌牙粉”幾個字，還特意標注了“超等”。牙粉盒的最下方則印著“沈陽同昌行牙粉工廠制”字樣。

這里的沈陽同昌行，便是國貨六必治的前身。它的創始人，是來自遼寧義縣的劉凱平。

劉凱平出身貧寒，是個胸懷大志，聰敏好學的人。年幼時，他就喜歡觀看、模仿工匠干活兒，還制造機會，千方百計地去學堂蹭課。知識文化，手工技能，他是一個都不落。

十八歲時，劉凱平來到沈陽，在一家工廠學藝。有一次，他聽到廠里的日本師傅和別人聊天，說到中國人時，語氣中全是鄙夷和不屑：“中國人不如狗，連牙粉都得買外國的。”

劉凱平怒不可遏，和日本人據理力爭，結果因鬧事被廠里開除了。

失去工作的劉凱平開始腌咸菜賣，生意還不錯，總算解決了溫飽問題。

忙于生計的同時，劉凱平也更加努力地學習文化知識，一有時間就讀書看報。他的心里，始終對廠里那恥辱的一幕念念不忘，每每想起來都如鯁在喉。

知恥后勇，劉凱平給自己取了個劉鯁如的別名，發誓一定要洗清這份恥辱。

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天，劉凱平照例看書學習，偶然間在一本刊物上看見了一篇介紹牙粉生產技術的文章，他立刻記上心頭。

那個日本師傅不是說中國人連牙粉都要買外國的嗎？那我就制造出中國牙粉，看那些日本人還吠不吠？

說干就干，劉凱平一邊做市場調查，一邊按照文章里介紹的法子，試制牙粉。

當時，人們已經有了注重口腔衛生的意識，刷牙的人越來越多。但是，中國并沒有一款屬于自己的牙粉，廣闊的市場都被日本牙粉品牌“獅子”、“苦林”、“司毛卡”占領。

這幾個牌子都很貴，有錢人才用得起，沒錢的老百姓就只能用鹽水刷牙。

劉凱平意識到，制造一款物美價廉的國產牙粉，不僅能為祖國爭氣，還能為民謀利。

想到這里，劉凱平干勁滿滿。他和舅舅借了200元奉票，在沈陽開了一家小規模的牙粉制造廠。不久后，第一批國產牙粉從制造廠流出，走進千家萬戶。

說來也巧，劉凱平第一批產品投入市場后沒多久，日本駐華公使就晉見了袁世凱，正式向中國遞交“二十一條”，半是威脅半是催促地要求袁世凱“盡速答復”。

二十一條是日本帝國主義妄圖吞并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消息傳出后，全國各地掀起了反“二十一條”的斗爭，民眾開始自發抵制日貨。

在這種大環境下，劉凱平的國產牙粉異軍突起，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原來那個小小的廠子，產量已經跟不上了。

1921年，在愛國志士閻寶航的幫助下，劉凱平將廠房遷至東升染坊胡同。他在這里租了六間房，取名為“同昌行牙粉工廠”。

閻寶航

既然有了自己的牌子，那就肯定要把產品做大做好，說什么也不能被日本人比下去。劉凱平心中憋著一股氣，把自己關在小屋子里日夜研究，成功改進了配方。

隨后，劉凱平又挑選了更為優質的原材料，精工細作，最終制造出來的牙粉色澤潔白，清涼爽口，氣味芬芳怡人，一點也不輸外國貨。

劉凱平喜不自勝，為升級的牙粉命名為“老火車”牌。他希望，中國的國力能像飛馳的火車一樣日進千里，不被任何國家欺辱霸凌。

確定好名字后，劉凱平想到日本對中國的經濟掠奪，又在外包裝上印了四個字：提倡國貨。

劉凱平這是把“我要搞日本品牌”寫在臉上了。為了讓日本牙粉涼得更快，也為了讓更多人用得起國產牙粉，劉凱平將價格定得很低，盒裝牙粉定價為0.21元，袋裝牙粉定價為0.1元。

和“老火車”牌牙粉一比，日本牙粉沒有任何價格優勢。

要知道，在當時的遼寧，日本牙粉一盒售價為0.5元，袋裝的也要0.23元。稍微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放著便宜的國產不要，去買日本人的。

所以，“老火車”牌牙粉一經面世，就因其物美價廉的特性，受到消費者的熱烈歡迎，創下營業額兩萬元，利潤三千元的亮眼成績。

看到劉凱平的成功，日本人坐不住了。之前，他們仗著在東北長期經營的勢力，以及不平等條約的袒護，對劉凱平生產的牙粉不屑一顧，認為這就是小打小鬧，不足為慮。

但萬萬沒想到，劉凱平居然在短時間內迅速崛起，日本牙粉占據的市場份額全都被搶了去，各品牌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這怎么可以？

日本人憋著一肚子壞水，開始搞事情。

他們先是提出高價購買“老火車”牌牙粉專利，被劉凱平嚴詞拒絕后，又勾結哈爾濱警察廳，誣陷“老火車”牌牙粉對人體有害，要求在北滿大中城市禁售，還要逮捕“老火車”牌在哈爾濱的銷售負責人。

這個套路是不是很熟悉？

沒錯，如今的外國資本絞殺優質國貨，用的就是這個借口。只能說它們不愧是一丘之貉，手段一如既往的臟。

可惜的是，日本人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聰明的劉凱平早就料到日本人會搗亂，牙粉一生產出來，他就將其送到沈陽警察廳化驗，還保留了相關證明文件，證實“老火車”牌牙粉對人體有害一說是無稽之談。

無奈之下，哈爾濱警察廳只能放過劉凱平。

然而，日本人卻依然存著報復劉凱平的心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1932年，蟄伏在暗處的惡鬼行動了……

為國捐軀：去留肝膽兩昆侖

“老火車”牌牙粉誕生于1921年，經過十年的發展，它的銷量逐年上升，已經成為了知名度頗高的國民品牌。

1931年，劉凱平在閻寶航的支持下，再次擴大生產，一棟兩層樓的廠房在寸土寸金的賈家胡同拔地而起。

看著嶄新的廠房，劉凱平的心中涌現出無限希望，堅定了自己“實業救國”的夢想。他一邊經營著同昌行，一邊投身于反帝運動，成為中共地下黨組織“反帝大同盟”的一員。

那時候，沈陽的老百姓經常可以看到劉經理穿梭在大街小巷，為路人派發傳單，沈陽南站也時常出現劉凱平的身影。他站在臺子上振臂高呼，激情四射地宣讀著他的愛國宣言。

可惜，劉凱平“實業救國”的夢想，在日本人的侵略下，成為了泡影。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變爆發，沈陽城內一片混亂。人們拖家帶口，收拾好金銀細軟，紛紛逃往關內，劉凱平卻絲毫沒有逃走的意思，風雨不動安如山。

劉凱平的朋友急得不行，好心勸告：“你和日本人斗了這么多年，他們能放過你嗎？你還是先到關內躲一躲吧！”

和劉凱平交好的警察局一分局李巡官也勸說劉凱平：“形勢嚴峻，日本人正在研究怎么對付你呢，你還是撤出奉天為好！”

劉凱平拒絕了，他不但不走，還參加了黃顯聲領導的東北國民義勇軍，以高等顧問的身份，為義勇軍提供經費和物資。

為了不讓日本人發現，劉凱平特意在東升染房胡同西頭租了一個僻靜小院。

白天，他到同昌行辦公，晚上，他就悄悄來到小院，和共產黨員劉海秋、愛國志士吳醒洲等人共商抗日大計。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1932年初，劉凱平和兩位同伴在小院里策劃內應義勇軍攻打沈陽時，不幸透露了風聲，被敵人察覺。

劉海秋首先被捕，吳醒洲反應快，及時逃脫，日軍趕到他的住處時已是人去樓空。

但是，吳醒洲走得匆忙，未能銷毀和劉凱平來往的信件，被日本人搜出，由此確認了劉凱平抗日志士的身份。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日本人對劉凱平恨得咬牙切齒。1932年2月11日，一群日軍兇神惡煞地沖進劉家，叫嚷著要逮捕劉凱平。

劉凱平從容不迫地從屋內走出，在家人擔憂的目光中釋然一笑，然后語重心長地囑咐四弟劉興治：“哥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同昌行就交給你吧！無論如何要把廠子辦下去，同昌行來之不易，這是哥的心血……”

劉凱平的語氣很平靜，神色淡然得像是出去吃個飯一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早在加入抗日隊伍的那一天起，劉凱平就已經做好了舍生取義的準備。

抓到劉凱平后，日本人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他們先將劉凱平關押在城內憲兵隊里，后又將他轉押到馬路灣日本憲兵隊。

在這里，憲兵頭頭大古青堂、司法課長大久保和翻譯張國臣對劉凱平進行了多次審訊，每一次都伴隨著各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劉凱平咬著牙，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就連口腔里都是血腥味。但他一聲不吭，全都忍下來了，任憑日本人如何嚴刑拷打，他都不曾屈服。

大古青堂看劉凱平的骨頭如此硬，氣不打一處來。他冷哼一聲，問：“劉先生，你和我們搞了十幾年商戰，讓日本經濟受了巨大損失，你可知罪？”

劉凱平抬起頭，語氣不卑不亢：“我就是正常經商，不知犯了哪條罪。不過你說日本的經濟蒙受了巨大損失，我聽后反而感到很高興！”

大久保氣得臉紅脖子粗，不可置信地反問：“你居然還感到高興？”

劉凱平大大方方地承認：“當然。我作為一名普通的中國商人，研制出的牙粉能打垮你們日本那么多大商社，說明我們中國人有本事、有骨氣！”

此話一出，氣急敗壞的大久保就抽出刺刀，要處死劉凱平。

大古青堂攔住大久保，按捺住火氣，和劉凱平談起了條件。

他表示，只要劉凱平取消“老火車”牌牙粉外包裝上的“提倡國貨”4個字和火車頭圖案，并將專利權賣給日本人，就可無罪釋放。

劉凱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一條命而已，日本人想要就拿去，但要“老火車”牌牙粉，想都不要想！

劉凱平的強硬態度，讓日本人明白，此事再無轉圜余地。得到消息的日本株式會社深知時機已到，便派人到憲兵隊，要求處死劉凱平，以消滅他們的競爭對手。

1932年6月6日，日本憲兵隊以“反滿抗日國事犯”的罪名，判處劉凱平死刑。當天晚上，大久保就端著一杯毒酒走進了關押劉凱平的牢房。

面對大久保不懷好意的兇狠眼神，劉凱平絲毫不懼，接過毒酒一飲而盡，然后揚起手，“啪”一下，將碗扣在了大久保頭上。

大久保被砸蒙了，半天才回過神。他氣得吱哇亂叫，吩咐憲兵將劉凱平打倒在地。

10分鐘后，毒性發作，劉凱平壯烈犧牲，年僅42歲。他的遺體，被大久保拖去喂了狼狗。

1987年，劉凱平被追認為烈士。

劉凱平犧牲后，同昌行并沒有倒閉，而是由他的親人接手管理。可惜的是，因為連年戰亂，時局動蕩，同昌行的生意逐漸走向衰敗。

解放后，同昌行迎來了新的發展契機，在國家的扶持下重振旗鼓，蛻變為天津藍天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2007年，藍天六必治上市。因外國資本的強勢圍剿，六必治和一群國貨品牌在夾縫中苦苦生存多年，直到近幾年才被大眾注意到。

這個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老國貨，在歷經風雨之后，終于能在新時代的曙光中閃閃發亮，憑實力為國貨代言，延續創始人劉凱平的夢想。

劉凱平烈士若泉下有知，也會覺得欣慰吧。

信息參考：

1.《共產黨員》2016年.12期-“老火車”牌牙粉背后的故事
2.人民資訊-同昌行：把“提倡國貨”印在牙粉袋上
3.“九一八”研究-以實業報國和抗日救國的同昌行經理劉凱平
4.遼寧日報-尋找老物件上的紅色記憶
5.遼寧頻道-紅色印記 | 老火車牌牙粉盒：見證愛國民族工業代表赤子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