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桂花這一輩子，吃了半輩子的苦，全搭在了兒子王強身上。

丈夫早年在工地上出事走了，那年王強才五歲。孫桂花咬著牙，一邊在菜市場賣菜，一邊洗衣做飯，撐著這個小家。

冬天的早上，天還沒亮，她就蹬著三輪車去批發蔬菜，手凍得通紅，氣都喘不過來。王強小小一只，裹在厚棉襖里，拿著小算盤在攤子邊給媽媽算賬，咬著筆桿子，一邊哈著氣一邊寫作業。

鄰居們常說：“孫桂花啊，這輩子是個苦命人，但也是個有福的，看這兒子多懂事，將來肯定有出息！”

她就那么一邊流著汗一邊笑，心里甜滋滋的。

后來，王強果然沒讓她失望。大學畢業，在城里找了份體面的工作，又談了個城里姑娘，叫小雪，人長得清秀，說話溫聲細語的，桂花一看就喜歡。

結婚那天，她攢了多年才買的金耳環，都給了小雪，還偷偷塞了兩萬塊錢紅包，樂得一晚上沒睡著。

婚后，小兩口忙事業，桂花也不想添麻煩，就一個人繼續在菜市場守著小攤。后來，小雪懷孕了，王強打電話過來說：“媽，來城里幫咱帶孩子吧，小雪身體不好，你放心，小區環境好，啥都方便?！?/p>

桂花聽了，立刻關了小攤，收拾了點簡單行李，屁顛屁顛地去了城里。

到了才發現，小兩口買的房子不大，三室一廳，家具是新的，味道刺鼻。桂花舍不得嫌棄，一邊開窗通風，一邊幫著收拾。

小雪懷孕后脾氣大了，動不動就摔東西。桂花一開始還有點委屈，但一想到她肚子里的是自家孫子，心一橫，認了。

白天做飯、洗衣、拖地，晚上給小雪按摩腳，哄著她睡覺。等孩子出生后，更是沒睡過一個整覺。孩子一哭，桂花就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哄，生怕吵著小雪。

日子一天天過去，桂花滿頭黑發熬成了灰白，眼角的皺紋也一條條地爬了出來。

有一天，小雪突然在客廳大發雷霆，抱著孩子哭，說什么奶水不夠，桂花煲的湯太油了，孩子拉肚子了，全是她害的。

王強下班回家，一聽也是一臉不耐煩：“媽，你做事怎么一點都不上心呢？孩子要緊你知道不！”

桂花一愣，張張嘴，想解釋，可看到兒子那張疲憊又不耐的臉，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天夜里，她偷偷蹲在陽臺上抹眼淚，手里還攥著沒洗完的尿布。

可她還是告訴自己，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直到那天，小雪的那句話，像刀子一樣，一下子扎進了她心里，扎得鮮血淋漓。

那天是孫子的一歲生日，桂花特意在廚房忙了整整一天，炸丸子，燉肘子，蒸魚，做了一大桌子菜，想好好熱鬧熱鬧。

小雪一進門，皺著眉頭就說：“呦，這一屋子油煙味，誰還吃得下飯?。俊?/p>

桂花一邊笑著解釋，一邊忙著盛湯。

突然，小雪抱著孩子，轉頭對王強說了句：“你媽這人，真是鄉下土氣，哪配住咱家??？再說了，帶孩子也帶不好，凈添亂，要不還是讓她回去吧，咱請個專業的保姆，不比她強？”

空氣一下子冷了。

桂花手里的湯碗“哐啷”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湯水濺到腿上，她卻渾然不覺。

王強低著頭，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桂花就那么僵著站在廚房門口，手足無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

一瞬間，幾十年拼死拼活，含辛茹苦，全都成了個笑話。

她是鄉下來的，她土，她沒文化，她不配！

孫桂花咬著牙，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一個破舊的行李袋，裝著幾件舊衣服和一雙穿了三年的布鞋。

她沒有吵，也沒有哭，連頭都沒回，拎著行李，悄無聲息地走了。

天很冷，刺骨的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走到小區門口，她回頭看了眼那棟高樓，眼前一片模糊。

那是她兒子的家，她拼了命想融入的家，可終究是容不下她的。

孫桂花在街上游蕩了一夜，冷得縮成一團，最后坐在一個天橋下，背靠著柱子，縮著身子，閉上了眼睛。

天亮的時候，有路人發現了她——人已經沒了。

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舊行李袋，像是攥著最后一點尊嚴。

后來王強接到派出所電話，急忙趕來，看到冰冷的母親，才嚎啕大哭。

可那一切，已經太遲了。

小雪抱著孩子站在旁邊，神色復雜，不知是后悔，還是害怕。

孫桂花用盡一生的力氣，換來的不是兒子的感激，而是一句：“她配嗎？”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么殘酷。

你傾盡所有地愛著的人，轉身就能把你踩進塵埃里，連一點溫情都不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