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記者 齊振環 王瑞麟 王礴舒

聽到近期發生的一則酒駕致多人死傷的消息，73歲的王洪英老人又一次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也是因為他人酒駕肇事，兒子兒媳被撞身亡，自己在ICU搶救多日保住性命但落下傷殘，兩個孫女傷勢較輕，但嚴重的心理創傷改變了她們，大孫女至今仍輟學在家。

讓王洪英老人無力承擔的還不止這些。

“人被撞死了，沒拿到賠償款不說，還欠了50多萬搶救費，醫院一直在催賬。”

好端端的一家人，如今家破人亡。祖孫三人活在無盡的噩夢里，不知道前頭的路怎么走。

無妄之災

災難發生于2024年11月17日。四川綿陽江油市一男子羅某，酒后駕車行至G247國道江油段時，車輛突然失控撞破道路中間隔離護欄，沖入對向車道，與王洪英兒子駕駛的私家車迎頭相撞，引發連環車禍。

車禍現場一片狼藉

有路過的司機拍下了視頻。車禍現場一片狼藉，車身碎片和零件飛得到處都是，失控車輛的發動機都撞出了車身，孤零零地落在馬路上，受傷的孩子哭聲一片。

當時王洪英一家五口全在車上，兒子搶救無效當天死亡，兒媳重傷送進ICU病房，經過46天搶救依然不幸離世。

王洪英的親家回憶說：“女兒搶救時，光喉嚨上就插了三四個管子，有時蘇醒后也說不出話，只是流淚。”

王洪英多處骨折，送ICU搶救7天后才脫離生命危險。不幸中的萬幸是兩個孫女傷勢較輕。

肇事者羅某被當場控制。經鑒定，羅某血液酒精濃度為116mg/100ml。江油市交警部門出具的事故認定書顯示：羅某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承擔事故全部責任。

江油市人民法院2025年4月30日作出判決：羅某犯交通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賠償王洪英兒子因死亡賠償等費用約114萬元、兒媳因死亡賠償費用加搶救醫療等費用約173萬元。加上王洪英和兩個孫女的相應賠款，肇事者羅某共需承擔300多萬元的賠款。

江油市人民法院作出判決

案件本身并不復雜，肇事者也受到了法律制裁。然而判決結果卻承載不下現實的繁雜和無奈。

難以承受之重

肇事司機羅某是一名工薪族，收入不高，家庭條件一般。事故發生后，羅某被所在單位辭退。由于系酒駕，法院判決，肇事者羅某投保的保險公司在商業險范圍內不承擔賠償責任。這就意味著，法院裁決羅某需給付受害者一方的300多萬元賠款，需要羅某本人承擔。

在傷者入院治療期間，肇事者羅某及親屬共墊付、賠付醫療等各項費用31萬多元，但王洪英的搶救治療費10萬元左右，兒媳搶救費用70萬元左右，加上兩個孫女的治療總共花費80多萬元。扣除肇事方墊付、賠付部分，還欠醫院50多萬元。

羅某本人需承擔300多萬元賠款

而肇事者前期墊付、賠付31萬多元費用后，在法院財產凍結、查封財產清單上顯示，肇事者名下的現金總計只有一萬多元，另外還有一套屬于共有的房產，價值約40萬，與賠付金額相去甚遠。

也就是說，僅醫療費一項，肇事者一方已無力承擔。

在案件審理期間，醫院向法院提出主張：王洪英(化名)兒媳所欠近52萬治療費，應在王洪英(化名)兒媳個人財產內予以支持。王洪英一方則向法院提出，應由肇事方直接向醫院支付所欠醫療費用。判決書顯示：因該醫療費基于其它民事法律關系產生，此次判決不做處理。

這里牽涉到的法律條文，沒上過學的王洪英也不懂。她只知道現在欠醫院的50多萬得她來付，而兒子兒媳的主要遺產也只有一套價值約40萬的房產，這也是她和兩個孫女現在居住的房子。律師告訴她，醫院有權提請法院拍賣房產償還欠費。

王洪英告訴記者：兒子兒媳以前務工一年能有20多萬的收入，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現在人沒了，家里經濟收入沒了，反倒欠了50多萬元的債。法院判的賠償款肇事方也沒錢賠，以后該怎么辦，她真的不知道。

王洪英稱兒子兒媳一年掙20多萬

法院認定肇事者羅某應承擔的賠償金中，除醫療費和死亡賠償外，還包含著老人和兩個孩子總計60多萬的撫養費，如今拿不到賠償款，以后拿什么撫養兩個孫女，王洪英老人愁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以前吃安眠藥還能管用，但現在吃安眠藥也不行了。

遺孤之痛

王洪英的大孫女今年剛滿16歲，車禍中受傷后一直輟學在家。她告訴大象新聞記者，現在看見馬路還是會害怕，以前喜歡和同學玩，現在基本不出門，只想躲在家里玩手機，因為玩起來可以什么都不想。中間試著回學校上了一段課，但老師講的什么全都聽不進去。

王洪英的16歲孫女輟學在家

突如其來的悲劇不僅給16歲的女孩帶來嚴重的應激障礙，祖孫三人的生活和未來更沉重地壓在她心頭。女孩說，以前她喜歡讓大人帶著去飯店吃飯，現在不敢了，怕以后錢不夠用。

以前不會做家務的她現在學會了做飯。奶奶在事故中多處骨折，事故后被鑒定為兩項九級傷殘、一項十級傷殘，半年過去了，一條胳膊還是抬不起來，脊椎骨折過也走不了遠路，爸媽沒了，照顧奶奶妹妹，只能靠她。

女孩還告訴記者，自己以前得過腦膜炎，經常頭疼，醫生建議手術治療，她不敢手術一直抗拒，爸媽心疼她，也一直沒下定決心。現在害怕不害怕都無所謂了，如果有錢就去做手術，然后去上職業學校，學門手藝掙錢養奶奶和妹妹。

女孩接送妹妹過馬路

提起事故，女孩非常憤怒：“他知道喝酒不能開車還開車，憑什么他們說沒錢就可以不賠。”

最讓王洪英心疼的是今年8歲、上小學二年級的小孫女。大象新聞記者跟著老人去接小孫女放學，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孩文靜乖巧，看到別的家長給孩子買零食，只是默默看著，記者拉著女孩買冰激凌，拒絕不過的小姑娘害羞地挑了兩個一塊錢的冰糕，說自己一個，奶奶一個。

王洪英告訴記者：她70多了，大孫女過幾年還能自立，可小孫女這么小，家里沒錢，自己現在也殘疾，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她長大，只能過一天算一天。說到這里，王洪英老人再度哽咽得說不出話。

王奶奶和大孫女說，出事后她們都很注意，不在小孫女面前提爸爸媽媽的事。記者再三猶豫，還是放棄了對小孫女的采訪，但小女孩趁著奶奶和姐姐不在旁邊，小聲告訴記者：“當時我以為是睡著了在做夢，可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才相信這是真的。”沉默一會后她說：“我想爸爸媽媽。”

小孫女稱想爸爸媽媽

王洪英和親屬認為，相對于肇事者羅某造成的實際損失，對方賠付金額較低，想向司法機關提起申訴，督促肇事方盡可能落實賠償。大象新聞記者聯系了北京中銀(鄭州)律師事務所的梁利波律師，梁律師表示，王奶奶一方的訴求合理合法，律所即刻就幫王奶奶起草好申訴書，并愿意為王奶奶以后可能產生的訴訟需求提供無償司法援助。

對于酒后駕駛，梁律師表示：醉駕入刑后，發案數量一度處于各項案件首位，當事人因醉駕留下犯罪記錄，也成為個人和家庭不堪承受之重，甚至有呼聲要求取消這項罪名。隨著國家不斷加大對酒駕的查處和打擊力度，目前酒駕案件雖呈現逐年減低的趨勢，但這類惡性案件仍時有發生。四川江油這一案件，提醒我們該罪保留的必要，肇事者可能是心存僥幸，結果一頓小酒既毀了自己，也害了別人，兩個家庭要為此承受可能長達數十年、甚至終生難以愈合的心理和現實的傷痛，這值得讓更多的人引以為戒。

記者也試著聯系到了肇事者羅某的親屬，提出采訪請求，對方沉默許久，問能不能不報道，然后又說記者打錯電話了。

對于此事進展，大象新聞將持續關注。

審核 時舜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