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4月的北京。周恩來總理的辦公室里,一份關于張治中后事安排的請示文件已經擱置了三天。
"總理,統戰部的同志又來請示了。"秘書輕聲提醒。
周恩來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放下手中的鋼筆。三天前得知文白兄去世的消息時,他正在主持一個關于邊境安全的緊急會議。
"告訴他們兩點。"周恩來的聲音有些沙啞,"
秘書驚訝地抬頭:"可是現在這個形勢..."
"就說是我說的,文白兄值得這樣的禮遇。"
01
1924年初夏的廣州。黃埔軍校的教室里,一位年輕的政治部主任正在講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
"同學們,革命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力量,"是為了讓四萬萬同胞不再受壓迫,是為了建立一個真正平等的新中國!"
教室最后一排,一位面容清秀的軍官聽得入神。他時而點頭,時而皺眉,在一本牛皮封面的筆記本上認真記錄著。下課鈴響起,學生們陸續離開,他卻仍坐在原位。
"這位教官,您有什么問題嗎?"
軍官站起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張治中,軍校入伍生總隊副隊長。周主任的課令人耳目一新。"
周恩來眼睛一亮:"原來是文白兄!久聞大名。聽說您在桂軍時就以治軍嚴明著稱。"
兩人并肩走出教室。
"周主任今天講的內容,有些觀點與三民主義似有不同。"張治中試探著說。
周恩來爽朗一笑:"文白兄若有興趣,不如找個時間我們詳談?"
三天后的傍晚,珠江邊一家不起眼的茶樓里,兩人臨窗而坐。
"孫先生的三民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確有相通之處。"周恩來給張治中斟滿茶,"但在實現路徑上..."
張治中接過話頭:"周兄是說,我們國民黨更注重自上而下的改革,而貴黨主張自下而上的革命?"
"正是如此。"周恩來眼中閃著光,"文白兄果然見解獨到。"
茶樓里的燈光漸漸亮起,兩人的談話從政治理論延伸到個人理想、家庭背景,乃至對中國未來的憧憬。不知不覺間,四個小時過去了。
"時候不早了。"周恩來看了看懷表,"明日還有早操。"
張治中卻意猶未盡:"周兄,今日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知可否定期交流?"
周恩來欣然應允。從此,每逢周末,珠江邊總能看到兩個年輕軍官的身影。他們有時激烈辯論,有時沉默觀潮,在思想的碰撞中建立起超越黨派的友誼。
02
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爆發,國民黨右派開始排擠共產黨人。周恩來被軟禁在軍校的一間小屋里,窗外是荷槍實彈的衛兵。
深夜,房門被輕輕叩響。周恩來警覺地坐起身。
"是我。"熟悉的聲音傳來。
門開了一條縫,張治中閃身而入。他迅速從軍裝內袋掏出一封信:"這是惲代英讓我轉交給你的。"
周恩來借著月光讀完信,眉頭緊鎖:"情況比想象的更嚴重。"
"我已經安排好了。"張治中壓低聲音,"明晚八點,后門換崗的是我的人。你換上這套軍服..."他從包里取出一套國民黨軍官制服。
"文白兄,這太危險了!"周恩來握住他的手,"若被發現,你會受牽連。"
張治中笑了笑:"記得你說過,革命友誼高于黨派之爭。"
三天后,當蔣介石得知周恩來"失蹤"的消息大發雷霆時,張治中正站在隊列中,面不改色。而此時的周恩來,已經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輪船。
一年后,張治中裹緊大衣走進梅園新村的小樓時,檐角的冰凌正啪嗒一聲墜在地上。周恩來從炭盆邊抬起頭,眼鏡片上還凝著層白霧:"文白兄怎么這個時辰過來?"
"恩來,"張治中解下佩槍放在茶幾上,黃銅槍身在燭火下泛著暖光,"我想加入貴黨。"話音未落,窗欞突然被北風撞得哐當一響,驚得炭盆里爆出幾點火星。
周恩來手里的茶壺懸在半空。他想起上月陪這位國民黨中將視察淞滬防線時,對方指著租界林立的炮艦說過"這便是不革命的代價"。但此刻他放下茶壺的動作依然沉穩:"你在軍政部剛晉升二級上將,聽說委員長要調你去侍從室?"
"正因如此!"張治中忽然拍案而起,軍裝銅扣磕在楠木桌上發出脆響。墻上的孫中山像被震得微微搖晃,畫像里"天下為公"的題字在陰影中忽明忽暗。"三民主義救不了四萬萬同胞——你看看南京城!秦淮河上飄著餓殍,總統府外跪著凍骨!"
周恩來注視著他軍帽下泛紅的眼眶。三年前中山艦事件時,就是這個男人冒險把共產黨員藏在自家地窖里。他輕聲道:"廣州起義失敗那晚,你也是這么給我包扎傷口的。"說著掀開袖口,露出那道月牙形的疤。
"所以我要真刀真槍地革命!"張治中扯開風紀扣,脖頸上青筋凸起,"共產黨有三十萬工農紅軍,有打土豪分田地的氣魄!"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巡邏兵的皮靴聲,兩人不約而同望向壁鐘——此刻距宵禁已過了一刻鐘。
周恩來往炭盆里添了塊銀炭,火光映亮他凝重的眉峰:"延安昨天剛截獲情報,中統在你們參謀本部安插了六個特務。"他忽然用俄語說了句"隔墻有耳",又迅速切換回浙江官話:"文白兄的《建軍意見書》,連蘇聯顧問都稱贊不已。"
"我要的不是稱贊!"張治中抓起佩槍又重重放下,震得茶盞里的龍井蕩出漣漪。他壓低聲音像頭困獸:"上月在徐州看見易子而食的災民,我......"話音戛然而止,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
周恩來忽然按住他顫抖的手背。兩人交疊的掌心里,有北伐時留下的槍繭相互摩擦。沉默良久,周恩來輕嘆:"明天有架運輸機去西安,你若要走......"
"我不走。"張治中抽出手正了正軍帽,帽徽上的青天白日竟沾了炭灰。他苦笑著用袖口擦拭:"黃埔軍校開學那天,孫先生說'革命者如逆水行舟'。"起身時大衣帶起一陣風,墻上的孫中山像終于停止了晃動。
三個月后的廬山軍官會上,張治中看著周恩來率中共代表團昂然入席。當蔣介石厲聲質問"剿匪戰況"時,他忽然起身斟了杯茅臺:"容我說句題外話——日本關東軍昨天炸毀了柳條湖鐵路。"周恩來在眾人錯愕中舉杯相碰,玻璃相撞的清響里,兩只酒杯在作戰地圖的鴨綠江輪廓上方懸停片刻,仰頭飲盡時,各自咽下了未能宣之于口的千言萬語。
03
時間回到1925年8月的廣州暑氣蒸騰,周恩來在租住的小屋里來回踱步,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鄧穎超正在里屋整理嫁衣,那是她用舊旗袍改的,袖口還打著補丁。
"恩來,你還在為酒席發愁?"鄧穎超掀開藍布門簾,看見丈夫把空空的錢袋翻過來抖了抖,銅板在木桌上叮當作響——統共不過三塊大洋。
周恩來苦笑著搖頭:"我這個黃埔政治部主任,倒叫新娘子跟著受委屈。"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周主任成親連喜酒都舍不得擺,傳出去我們黃埔的臉往哪擱?"張治中拎著兩壇花雕闖進來,軍裝下擺還沾著訓練場的黃土。
鄧穎超連忙倒茶,周恩來剛要推辭,張治中已經掏出個鼓鼓的荷包拍在桌上:"校長批了特支費,說是給周主任辦體面些。"見周恩來蹙眉,他湊近壓低聲音:"其實是我攢的媒人紅包——上次幫陳誠做媒得的謝禮。"
婚禮那日,珠江邊的粵菜館張燈結彩。何應欽帶著黃埔教官們早早候在門口,陳賡和李之龍兩個活寶用紅綢扎了朵夸張的同心結。酒過三巡,張治中突然舉著海碗站起來:"當年在保定軍校,周學弟可是用白開水灌倒我們整宿舍的!"滿座哄笑中,他給周恩來的茶盅斟滿燒酒:"今天這碗'交杯酒',文白代小超同志敬你。"
周恩來仰頭飲盡,喉結滾動間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巴滑落。鄧穎超急得去搶酒杯,卻被陳誠夫人拉住:"讓他們鬧去,男人們就這時候最孩子氣。"夜深散席時,周恩來已經醉得站不穩,還攥著張治中的袖口嘟囔:"文白兄...這酒...比巴黎的葡萄酒還烈..."
轉眼到了1936年冬,西安城頭的積雪映著刺刀寒光。張學良公館的西洋鐘敲過十二下,周恩來裹著滿身風雪推門而入,卻見客廳里坐著個熟悉的身影。張治中手里的茶杯猛地一晃,碧螺春潑在呢子軍裝上。
"十年不見,文白兄的酒量可還如當年?"周恩來摘下結冰的眼鏡,眼角笑紋里藏著疲憊。張治中快步上前,突然發現對方兩鬢已染霜白,伸出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最終重重拍在他肩上:"周主任現在喝不得花雕了,我帶了漢中特產的米酒..."
壁爐火光搖曳,張治中摸出個油紙包:"廣式臘腸,記得你最愛吃。"周恩來掏出懷表打開,里面藏著半塊發硬的蓮蓉月餅:"小超讓我帶給你的,說欠你的喜餅該還了。"兩人相視而笑,窗外朔風卷著《松花江上》的歌聲掠過屋檐。
次日清晨,蔣介石看到談判桌上并排放著兩個茶杯——青瓷杯里泡著龍井,搪瓷缸盛著米酒。周恩來正把臘腸切片分給眾人,張治中接過時輕聲道:"等打跑日本人,該補喝你們的銀婚酒了。"
04
1945年8月14日的延安,夕陽將寶塔山的輪廓染成金色。毛澤東站在窯洞前,手里捏著剛剛收到的電報,眉頭微蹙。電報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實現,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共同商討國家大計。"
"主席,這已經是第三封了。"周恩來從身后走來,手里捧著另外兩封電報,"蔣介石這是要把戲演足啊。"
毛澤東將電報折好塞進口袋,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他料定我不敢去,正好給他個借口說我們破壞和談。"他轉身走進窯洞,周恩來緊隨其后。
窯洞內,朱德、劉少奇等中央領導已經等候多時。油燈的光線在土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映照著一張張嚴肅的面孔。
"我決定去重慶。"毛澤東開門見山地說,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窯洞內頓時一片嘩然。朱德猛地站起身:"主席,這太危險了!蔣介石擺明了是鴻門宴!"
"正因為是鴻門宴,我們才更要去。"毛澤東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不去,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說共產黨不要和平;去了,就能讓全國人民看清誰才是真心要和平。"
周恩來眉頭緊鎖:"但安全問題..."
"恩來啊,"毛澤東打斷他,"當年在井岡山,我們被幾十萬大軍圍剿都活下來了,還怕他蔣介石這一手?"
會議持續到深夜。最終,中央政治局同意了毛澤東的決定,但要求周恩來全程陪同,并做好萬全的安全準備。
散會后,周恩來獨自留在窯洞內,提筆給重慶的老友張治中寫了一封信:"文白兄,見字如晤。主席決定赴渝和談,弟深知兄素來主張和平建國,望能從中斡旋,確保主席安全..."
與此同時,重慶黃山官邸內,蔣介石正與陳布雷密談。
"委座,毛澤東真的會來嗎?"陳布雷小心翼翼地問道。
蔣介石站在窗前,背對著他:"他來或不來,我們都有文章可做。不來,說明共產黨毫無和談誠意;來了..."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重慶可不是延安。"
"但國際輿論..."
"國際輿論?"蔣介石冷笑,"美國人現在需要我們,蘇聯人也不會為了共產黨和我們翻臉。毛澤東若真敢來,就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客隨主便'。"
三天后,周恩來的信送到了張治中手中。這位國民黨內著名的"親共派"將領讀完信后,立即召集家人開會。
"我要把桂園騰出來,給共產黨代表團住。"張治中對妻子洪希厚說。
洪希厚驚訝地看著丈夫:"那可是我們的家啊!"
"正因為是我們的家,才更安全。"張治中解釋道,"外面那些特務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他壓低聲音,"我收到消息,戴笠的人已經在準備行動了。"
洪希厚臉色煞白:"你是說..."
"我不能讓老朋友在我眼皮底下出事。"張治中堅定地說,"你帶著孩子先回娘家住一段時間。"
次日,張治中親自監督搬家。他叫來妻弟洪世瑞:"世瑞,你帶一個排的警備部隊守在桂園周圍,記住,任何可疑人員靠近,立即鳴槍示警。"
"姐夫,這..."洪世瑞有些猶豫。
"這是命令!"張治中罕見地嚴厲起來,"另外,挑幾個機靈的士兵,扮成園丁、雜役,24小時輪班。"
洪世瑞立正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張治中還是不放心,又親自檢查了桂園的每一個角落。他在毛澤東將要居住的主臥床頭柜抽屜里藏了一把勃朗寧手槍,在書房的暗格里放了兩枚手榴彈。
"文白兄,你這是要把家變成碉堡啊。"前來視察的邵力子半開玩笑地說。
張治中嘆了口氣:"力子兄,你我心知肚明,這次和談兇險萬分。我張治中一生主張和平建國,絕不能讓宵小之徒壞了大事。"
05
8月28日,延安機場。毛澤東登機前,轉身對送行的干部群眾說:"同志們,我們是去爭取和平的。但也要記住,蔣介石是靠槍桿子起家的,他也不會輕易放下槍桿子。"
飛機沖破云霄,向重慶飛去。機艙內,周恩來遞給毛澤東一份文件:"主席,這是張治中將軍發來的安保安排。"
毛澤東瀏覽后點點頭:"文白兄有心了。不過..."他望向舷窗外翻滾的云海,"真正的危險從來不在明處。"
當毛澤東的專機降落在重慶九龍坡機場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蔣介石竟然親自到場迎接。兩位宿敵時隔多年再次相見,表面上熱情握手,眼神中卻暗藏鋒芒。
"潤之兄,別來無恙啊。"蔣介石操著濃重的浙江口音說道。
"托蔣委員長的福,還算硬朗。"毛澤東不卑不亢地回應。
當晚,蔣介石在林園官邸設宴為毛澤東接風。宴會廳內燈火輝煌,國民黨要員濟濟一堂。周恩來注意到,宴會廳四周站滿了身著便裝但腰間明顯鼓起的人員。
"文白兄,"周恩來低聲對身邊的張治中說,"這排場可不像是歡迎老朋友的。"
張治中面色凝重:"恩來放心,桂園那邊我已經安排妥當。"
宴會進行到一半,蔣介石突然舉杯:"諸位,讓我們為毛先生的勇氣干杯!敢只身赴渝,不愧是共產黨領袖!"
這話表面是恭維,實則暗藏機鋒。毛澤東不慌不忙地舉杯回應:"蔣委員長三封電報盛情邀請,我若不來,豈不是辜負了這番美意?再說..."他環視四周,"有這么多老朋友在,重慶對我來說,就像回家一樣。"
宴會后,張治中親自護送毛澤東一行前往桂園。路上,毛澤東透過車窗觀察著重慶的夜景,突然問道:"文白兄,你說蔣先生今晚睡得著嗎?"
張治中一愣,隨即苦笑:"恐怕輾轉難眠啊。"
桂園內,洪世瑞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毛澤東走進為他準備的臥室,發現了抽屜里的手槍。他拿出來掂了掂,對周恩來說:"看來我們的張將軍是真心實意啊。"
夜深人靜時,周恩來仍在燈下研究第二天談判的預案。張治中敲門進來,臉色異常嚴肅:"恩來,剛得到消息,戴笠的人已經混進了桂園的服務人員中。"
周恩來眼神一凜:"確定嗎?"
"我妻弟認出了一個曾在軍統訓練班見過的面孔。"張治中壓低聲音,"明天我會以加強安保為由,更換所有工作人員。"
"不,"周恩來沉思片刻,"打草驚蛇反而不好。不如將計就計..."
06
第二天清晨,桂園的廚師像往常一樣準備早餐。一個瘦小的幫廚悄悄往毛澤東的粥里撒了些白色粉末。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兩名"園丁"突然上前將他按倒在地。
"怎么回事?"聽到動靜趕來的洪世瑞質問道。
"報告長官,這小子往粥里下毒!"一名士兵從幫廚口袋里搜出一個紙包。
審訊很快有了結果。這名幫廚供認是受軍統特務指使,目的是制造毛澤東"突發疾病"的假象。
張治中立即將此事報告給了蔣介石。出乎意料的是,蔣介石大發雷霆:"混賬東西!誰讓他們這么干的?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當天下午,蔣介石親自到桂園"慰問",并保證嚴查此事。毛澤東卻表現得很大度:"蔣委員長日理萬機,難免有照顧不周之處。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蔣介石身后的陳誠,"若是有人想破壞和談,恐怕會適得其反啊。"
當晚,張治中與周恩來在桂園的花園長談。
"文白兄,這次多虧了你。"周恩來真誠地說。
張治中搖搖頭:"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但恩來,說實話,我對和談前景并不樂觀。"
周恩來望著夜空中稀疏的星星:"我們又何嘗不知?但為了四萬萬同胞免于戰火,總要試一試。"
"委員長那邊..."張治中欲言又止。
"我們了解蔣先生的想法。"周恩來平靜地說,"但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談判桌上,雙方就軍隊國家化、政治民主化等問題展開了激烈辯論。毛澤東據理力爭,蔣介石則步步為營。每當談判陷入僵局,張治中總是設法斡旋,這引起了國民黨內強硬派的不滿。
一次內部會議上,何應欽公開指責張治中:"文白兄,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張治中毫不退讓:"敬之兄,我站在國家利益這一邊!八年抗戰剛剛結束,百姓需要休養生息,難道還要再打內戰嗎?"
陳誠冷笑:"共產黨狼子野心,不除必為大患!"
"如果靠武力能解決問題,"張治中反問,"當年在江西我們十倍兵力圍剿,為何沒能消滅他們?"
會議室一片寂靜。蔣介石陰沉著臉,最終拍板:"和談繼續,但底線不能退讓。"
與此同時,毛澤東在桂園接待了眾多民主人士和社會賢達。他的風趣談吐和遠見卓識贏得了廣泛好評,重慶各大報紙爭相報道,輿論逐漸向共產黨傾斜。
一天夜里,周恩來發現毛澤東房間的燈還亮著。推門進去,只見毛澤東正在奮筆疾書。
"主席,該休息了。"周恩來關切地說。
毛澤東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恩來啊,我在給蔣介石寫回信。他今天提出的方案,根本是要我們繳械投降啊。"
"我們早有預料。"
"是啊,"毛澤東站起身走到窗前,"但這次重慶之行已經達到了一個目的——讓全國人民看到了共產黨的和平誠意。"他轉身對周恩來說,"準備回去吧,真正的較量還在后面。"
07
次日,張治中收到蔣介石的密令:加強對共產黨代表團的"保護",實質上是變相軟禁。張治中陷入兩難,最終決定冒險通知周恩來。
"恩來,情況有變,你們最好盡快離開。"張治中在花園假山后低聲說。
周恩來目光炯炯:"文白兄,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張治中苦笑搖頭:"我畢竟是國民黨員...再說,我留下來還能為和平盡一份力。"
10月10日,國共雙方終于簽訂了《雙十協定》。表面上看,這是一次和平的勝利,但雙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10月11日那個霧蒙蒙的清晨,就是眼前這位共產黨代表在九龍坡機場送別毛澤東時,曾意味深長地說過"后會有期"。
周恩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剛到就開會,都沒來得及好好敘舊。今天天氣不錯,不如去頤和園走走?"
昆明湖畔的長廊上游人稀少,兩人并肩而行。警衛員識趣地保持著一段距離,只聽得見皮鞋敲擊木地板的聲響。
"上次我們這樣散步,還是在重慶的枇杷山。"周恩來望著結冰的湖面,"那時候委員長答應停戰的墨跡還沒干,胡宗南的三十萬大軍就已經向華北開拔了。"
張治中的腳步微微一頓。1946年他任西北行轅主任時,曾親眼目睹胡宗南部隊如何撕毀停戰協定進攻延安。
"這次不一樣。"張治中緊了緊大衣領子,"宗仁代總統是真心實意要和談。三大戰役之后,長江以北只剩..."
"只剩南京一座孤城。"周恩來接過話頭,突然轉身直視著他,"文白兄,你我相識二十年,今天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蔣介石真的會放棄權力嗎?"
這個問題像刀子般扎進張治中胸口。
見張治中沉默,周恩來指了指湖心亭:"去那邊坐坐吧。我讓人準備了紹興黃酒,是你喜歡的二十年陳釀。"
08
時間回到6個月前,4月的某個清晨,六國飯店會議廳的氣氛凝重如鐵。國民黨代表團的成員們傳閱著《國內和平協定》草案,有人額頭滲出冷汗,有人手指不自覺地顫抖。第八條第一款赫然寫著:"國民政府應立即解散,各級軍政機關移交人民解放軍接收。"
"這...這等于要我們無條件投降啊!"邵力子忍不住拍案而起。
周恩來平靜地合上文件夾:"邵老,這不是投降書,是和平協議書。如果貴方有異議,可以逐條討論。"
張治中盯著文件末尾的空白處,那里本該有雙方簽字的地方。他想起離開南京前,李宗仁在總統府辦公室里的囑托:"只要能保住江南半壁,什么條件都可以談..."可眼前這份文件,分明是要國民黨交出全部政權。
"恩來兄,"張治中聲音沙啞,"關于軍隊改編的條款,能否再寬限些時日?"
"文白,"周恩來罕見地直呼其名,"四年前我們給過時間,結果換來的是全面內戰。現在歷史不會重演了。"他指了指窗外,"就在我們談判期間,第二野戰軍已經到達浦口。"
會議陷入僵局。當夕陽將六國飯店的玻璃窗染成血色時,張治中終于讓步:"我需要將草案電告南京。"
南京總統府的燈光徹夜未熄。李宗仁捏著電報在辦公室來回踱步,白崇禧、何應欽等軍政要員吵得面紅耳赤。"簽字就是亡黨!""不簽字等著共軍過江嗎?"
而在浙江溪口,蔣介石看完侍從室送來的密電,一把將青瓷茶杯摔得粉碎:"癡心妄想!告訴德鄰,立即召回代表團!"
4月20日凌晨,張治中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機要秘書遞上電報時,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片。電文只有十二個字:"委座決定背水一戰,召回赴平代表。"
當周恩來匆匆趕到六國飯店時,發現張治中正在燒毀文件。
"恩來,抱歉..."張治中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周恩來按住他顫抖的手:"不是你的錯。"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看見千里之外的長江,"那就讓歷史來做最后裁決吧。"
09
1949年,長江兩岸戰云密布。當蔣介石單方面撕毀和談協議的消息傳到北平,解放軍百萬雄師已然突破天塹。南京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日子,已然進入倒計時。
六國飯店的走廊上,張治中正將最后一件襯衫疊進行李箱。門突然被推開,周恩來大步走進來,軍靴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文白兄且慢!"他一把按住箱蓋,眼角卻帶著笑意,"陪我去趟西郊機場可好?"
"現在?"張治中看了眼懷表,白健生派來的專機三小時后就到。"恩來兄,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校長待我..."
"你呀!"周恩來忽然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封電報,"今早截獲的密電,老蔣已經在溪口下令,但凡和談代表敢回南京..."話說到一半突然收住,只把電報紙塞進對方顫抖的手里。
機場的風沙迷得人睜不開眼。當那架涂著青天白日徽的運輸機降落后,艙門里鉆出的竟是抱著幼子的張夫人。"爹爹!"小女孩掙脫母親懷抱,像只花蝴蝶撲進張治中懷里。身后跟著的三個少年郎,正是他在南京中央大學讀書的子女。
"這...這..."陸軍上將的嘴唇抖得說不出話。周恩來從副官手中接過件貂皮大氅,輕輕披在張夫人肩上:"嫂夫人受驚了。我們在東交民巷準備了宅院,連您養的芙蓉鳥都運來了。"
張治中猛地轉身,發現停機坪邊緣站著鄧穎超,正指揮勤務兵從飛機上搬下十幾個樟木箱。
"恩來..."這位曾三度擔任國民黨談判首席代表的將軍紅了眼眶。周恩來忽然壓低聲音:"白崇禧的飛機馬上到,文白兄現在要反悔還來得及。"
"不必了。"張治中一把扯下領口的青天白日徽章,金屬墜地發出清脆的錚鳴。他抱起小女兒高高舉起:"走,囡囡,爹爹帶你們去看北平的冰糖葫蘆!"
暮色中,那架來接人的專機在跑道上空盤旋兩圈,最終向著南方的夜空孤獨離去。機場塔臺的玻璃窗前,周恩來悄悄抹了抹眼角。在他身后,嶄新的五星紅旗正在晚風中獵獵飛揚。
10
1950年初的北京城。張治中站在西單胡同的四合院里,望著屋檐下掛著的冰溜子發愁。屋里傳來小女兒的咳嗽聲,妻子正用最后一點煤塊燒著熱水。
"文白,要不......"妻子欲言又止地遞過一件舊大衣,"傅宜生(傅作義)上個月不是剛領了補發的軍餉?"
張治中摩挲著袖口的補丁,苦笑道:"堂堂西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倒要向同僚借錢度日......"話雖這么說,他還是披上大衣出了門。
傅作義的新宅就在景山后街。聽完老友的來意,傅作義二話不說拉開抽屜:"五百塊夠不夠?我這還有些僑匯券......"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蘇北口音:"兩位將軍這是在開財政會議?"
周恩來裹著灰布棉襖站在院門口,手里還拎著兩包東來順的羊肉。他目光掃過桌上摞著的鈔票,眉頭微微一皺:"文白兄,孩子們這個月的牛奶錢還沒著落吧?"
三天后的早晨,一輛吉普車停在張家門口。財政部的同志送來個牛皮紙信封:"周副主席特批的家屬補助,六千元。"張治中打開一看,里面還夾著張便條:"以后每月20號發工資前,直接到西花廳支取家用。恩來。"
轉眼到了國慶節,中南海的菊花開得正好。鄧穎超帶著親手做的淮揚菜來串門,七八個孩子圍著石桌嘰嘰喳喳。
"一純,將來想做什么呀?"周恩來給少年夾了塊紅燒肉。
"我想當電氣工程師!"十六歲的張一純眼睛發亮,"蘇聯專家說以后全國都要通電......"
大人們都笑起來,鄧穎超打趣道:"那你可得先把物理考及格。"誰也沒注意到,周恩來悄悄在筆記本上記了幾筆。
第二周升旗儀式時,校長突然把張一純叫到辦公室。桌上攤著份蓋紅頭文件的調令:"經國務院辦公廳批示,準予你即日前往北京電氣技工學校報到。"
11
1969年的北京,301醫院走廊的燈光在深夜依然亮著,護士站的電話突然響起。
"總理辦公室?是,張老今晚血壓穩定......"值班護士突然站得筆直,"好的,我們馬上準備!"
半小時后,周恩來披著藏青色呢子大衣匆匆走進病房。張治中正靠在床頭看文件,見狀急忙要起身:"恩來,這么晚你還......"
"別動!"周恩來三步并作兩步按住老友的肩膀,順手抽走他膝上的《工業發展規劃》,"醫生說你眼底出血,怎么還看小字?"說著從公文包里掏出副老花鏡,"試試這個,蘇聯專家送我的,鏡片加了防眩光涂層。"
張治中戴上眼鏡,窗外長安街的燈火忽然清晰起來。他望著總理兩鬢的白霜,突然嘆道:"記得黃埔時你總熬夜寫教案,現在還是不知道愛惜自己。"
兩人正說著話,護士端來中藥。周恩來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突然從兜里掏出個小紙包:"差點忘了,鄧大姐特意給你熬的梨膏,兌在藥里就不苦了。"
四月的楊花飄進病房時,張治中的病情急轉直下。那天清晨,周恩來正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外賓,秘書匆匆遞來張紙條。眾人只見總理突然紅了眼眶,對翻譯低聲交代幾句就快步離席。
醫院走廊上,統戰部的同志追著匯報:"關于追悼會規格,有些同志認為......"
"認為什么?"周恩來猛地轉身,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千鈞,"1925年東征時,是誰冒死把受傷的共產黨員背下火線?1949年北平和談,又是誰把全家性命押在新中國?"
追悼會那天,八寶山革命公墓前的松柏掛滿白花。周恩來親手將"愛國將領張治中之墓"的挽聯撫平,突然發現人群中有個捂著臉啜泣的少年。
"這是一純家的老二吧?"他蹲下身給男孩擦眼淚,從中山裝內袋掏出枚磨損的黃埔軍校紀念章,"這是你爺爺當年送我的,現在該傳給你了。"
1975年深秋,病榻上的周恩來突然問秘書:"文白家的老三是不是要大學畢業了?安排他去南京電廠吧,他父親當年在那留下過建設圖紙......"
次年1月,當哀樂響徹長安街時,張治中的長子捧著兩家人三十年來的合影痛哭失聲。照片背面,是周恩來清瘦的筆跡:"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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