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憶錄》中說黃百韜(又名黃伯韜)是不受老蔣待見的“雜牌兵團司令”,很多人表示反對:“黃百韜當年是有名的‘賞穿黃馬褂’,怎么可能不是老蔣的嫡系?”
持此觀點的人,可能連當年“賞穿黃馬褂”笑話的由來都不知道:黃百韜并非黃埔軍校畢業,是老蔣給了他一個黃埔生身份并稱贊其“黃埔精神不死”,結果老蔣那段話被其他將領拆分理解成了另一個諷刺的意思。
黃百韜確實沒上過黃埔軍校,卻又有“黃埔畢業證”,所以李宗仁才在回憶錄中這樣說:“黃百韜所轄的四個軍,一軍原為余漢謀的廣東部隊,一軍原為楊森所部川軍,其余兩軍亦屬‘雜牌’。黃百韜彈盡援絕,全軍覆沒,百韜不愿被俘,乃拔槍自戕而死。因為黃百韜兵團原是‘雜牌’,早在蔣先生蓄意消滅之列,為使邱清泉保存實力而犧牲黃百韜,也并不是費解的事。”
要談起老蔣在抗戰和內戰中消除異己,李宗仁先生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當事人”之一,黃百韜的部將、第七兵團第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在《黃百韜的起家與敗亡》一文(發布于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二十一輯,本文黑體字除特別注明外,均出自陳士章回憶)中也介紹了黃百韜部隊有多“雜”:“因為黃百韜沒有自己的系統,只好七拼八湊地勉強把雜牌部隊給他四個軍,第七兵團既是由種種矛盾中產生出來,所拼湊各軍的歷史,也極復雜,團結力更不夠堅強,由各軍沿革可見其一斑。”
陳士章詳細介紹了黃百韜第七兵團各部隊沿革:陳士章那個第二十五軍的第四十師原來是宋子文直屬的財政部稅警總團改編而成,第一零八師原來是東北軍王以哲的部隊,第一四八師原來是范紹增的部隊。
由來自三個系統的三個師組成的第二十五軍居然是黃百韜唯一可以指望的“嫡系部隊”,另外四個軍都各有靠山,根本就不給黃百韜面子:陳章的第六十三軍是廣東余漢謀系統的,劉鎮湘的第六十四軍原為整編第六十四師,是老第四軍張發奎系統的,周志道的第一百軍雖然原先是王耀武部下施中誠的部隊,但是主要兵力由湖南何鍵所屬各師拼湊而成。
陳士章沒有提到第四十四軍,是因為該軍軍長王澤浚跟他在戰犯管理所又做了“同學”,他不好意思揭那個川軍奢靡兇殘之將的老底——王澤浚是戰犯中少數幾個先判處死刑又改為死緩并進入功德林學習改造的。
陳士章對這個雜牌兵團的評價一針見血:“各師系統不一,意志各異,戰斗時同床異夢,各存私見。”
陳士章逃出了碾莊圩,卻沒能逃脫被俘的命運,沈醉在《戰犯改造所見聞》中多次提及此人:“陳士章,國軍第二十五軍中將軍長,是淮海戰役中漏網的大魚,福建解放時,才被活捉的。像他這樣漏網后又落網的,在戰犯中雖不說是絕無僅有,但也能肯定是鳳毛麟角,為數極少的了。和陳士章同隸屬于第七兵團的四十四軍軍長王澤浚告訴我,陳是一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結果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逃了第一次逃不了第二次,不過多享幾個月的福,又和我們見面了。”
王澤浚有多兇殘,又為何被判處死刑,此事與本文無關,咱們回過頭來還是看陳士章筆下的黃百韜:“蔣家宣傳機器曾不斷對黃百韜反人民的戰績大肆吹噓,黃自殺后又把他吹噓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我跟隨黃百韜多年,現將我所了解的關于黃百韜及其部隊對人民的危害及被殲滅的情況寫出,以供參考。”
據陳士章回憶,張靈甫整編七十四師在孟良崮被全殲,黃百韜也差點丟命,但不是被解放軍消滅,而是老蔣要殺他:“黃埔系大嘩,蔣介石也深以黃之不肯出死力救出張靈甫為恨,召開軍事會議,準備殺黃泄憤。”
黃百韜很會做事,他先是跟湯恩伯和顧祝同打好招呼,表示自己愿意承擔責任,湯顧二人感動之余在會上極力替黃百韜辯解:“湯在會議中,力為洗刷,說是張不接受黃的指揮,驕傲自大之所致。顧指示黃在會上大膽報傳當時張靈甫的違抗命令情形。黃發言達二小時,并謊報傷亡人數達一萬六千名等等,聽者動容,才得僅以撤職留任,免去這次災難。”
老蔣因為黃百韜不救張靈甫而要殺他,此事在很多史料中均有記載,但是陳士章卻有另外的說法:不是黃百韜不救張靈甫,而是張靈甫太不聽話,要是張靈甫早聽黃百韜的,就不會在孟良崮被全殲了。
黃百韜是1948年8月才當的第七兵團司令,張靈甫于1947年5月被殲滅的時候,黃百韜還是整編二十五師師長,與李天霞的整八十三師、張靈甫的整七十四師、李振的整六十五師、黃國梁的整六十四師統歸陸軍副總司令兼第一兵團司令湯恩伯指揮。
按照老蔣和湯恩伯的部署,整七十四師張靈甫歸整八十三師李天霞指揮,進出挑圩,掩護八十三師進占界牌,并與整十一師胡璉部協攻蒙陰;整二十五師在整七十四師占領蒙陰后,指揮李振的整六十五師在左翼策應之。
張靈甫和李天霞一向不合,所以張靈甫主動請求歸黃百韜指揮(黃還是第一兵團第四縱隊中將司令)——這只是張靈甫為避免受李天霞腌臜氣而想出的權宜之計,他這個黃埔四期生瞧不起三期的李天霞,也沒把連黃埔都沒上過的黃百韜放在眼里:“張預備進出坦埠,特先修朵莊至坦埠的公路,黃認為會暴露企圖,加以制止,張不聽并說:“正要引匪前來。”等到已發現解放軍主力由蔣峪、悅莊南下時,黃又令張迅速撤退至朵莊、桃圩之線,控制天馬嶺,右翼緊靠八十三師,左翼接二十五師,張又不聽,并放棄天馬嶺,獨占孟良崮。”
張靈甫就像馬謖,黃百韜卻不是王平,所以張靈甫不聽黃百韜的命令,比馬謖不聽王平建議的后果還嚴重。
黃百韜早已看出孟良崮是絕地,就質問張靈甫:“你的裝備重,車輛多,怎能上得山?而且山上如果沒有水,你怎么辦?”
張靈甫滿不在乎:“找解放軍的主力還找不著,現在來的正好,等我吸住它。置之死地而后生,機不可失。士兵既然怕渴,感覺渴死比戰死還難受,還不死力沖下去嗎?”
張靈甫不切合實際的幻想,是他據守孟良崮吸引解放軍將其包圍,四周的八十三師、二十五師、六十五師等部再來一個反包圍,結果因為太過驕狂說話不好聽,結果就悲劇了:“李天霞見張已被圍于孟良崮,不但不救,反率八十三師先逃。黃百韜、李振憤其不聽命令,所以不加救援,以致被殲滅了。”
陳士章是跟隨黃百韜多年的老部下,應該不會在此事上說謊抹黑“老長官”,看來黃不救張是事實,老蔣要殺黃,還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張靈甫冒進,與黃百韜的穩扎穩打方略背道而馳,原本按照黃百韜的構想,是“以沂水支流為障,將八十三師、七十四師、二十五師、六十五師擺開一字長蛇陣,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張靈甫的七十四師在中間,這樣首尾的李天霞和李振就能及時呼應。
張靈甫貪功冒進,跑到了李天霞前頭,這樣一來,即使黃百韜的戰術成功,功勞也是張靈甫的,李天霞只能算個輔助。
李天霞比張靈甫狡猾,一看七十四師被包圍,他馬上向青陀寺撤退,跟黃國梁的六十四師擠成一坨坨以圖自保。
陳士章說黃百韜確實應該為張靈甫之死承擔責任:“當時黃伯韜如果指揮二十五、六十五兩師,全力猛撲天馬嶺、蝦蟆嶺,七十四師或不致全部覆沒。黃一則因側背感受威脅,不能不先求自保,二則因七十四師號稱王牌部隊,張靈甫更目中無人,心懷不滿,故救援不甚熱心。后經多方力請,才派出少數部隊支援。”
近來有很多文章吹噓黃百韜,卻忘了他的剛愎自用和嗜殺成性,陳士章對黃百韜屠殺被俘人員的罪行十分清楚,黃百韜發起瘋來,連自己的部隊也殺:“其賦性殘酷,常達無人性地步,如隨時隨地殺害戰俘,常訓令部下說:‘對俘虜能利用就補充缺額,不能補就殺,以免累手累腳。’對他自己的部屬亦然,如在碾莊戰斗中,集中各軍炮火,對已失陷的陣地,不論敵我一律加以毀滅性轟擊,他說:‘這樣可以為作戰不力,失守陣地者戒。’”
黃百韜“見死不救”,激怒了真正的黃埔系,也惹火了王耀武——七十四軍(就是整七十四師,有時候叫整編師,有時候又恢復為軍)那可是王耀武的心頭肉,這個“厚道人”罕見地大光其火,“多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王耀武氣壞了,但李天霞也是他的老部下,所以他只能盯著黃百韜告狀;老蔣氣瘋了,但是黃百韜也有湯恩伯和顧祝同庇護,最后處理結果是全部“罰酒三杯”:黃百韜“撤職留任”,旋即升任第七兵團司令;李天霞“撤職查辦”,不久后升任第一綏靖區副司令官,仍兼七十三軍軍長;只有湯恩伯丟了第一兵團司令官的實權,回到南京去當了沒多大實權的“陸軍總司令”,也不知這個由副扶正,是處罰還是獎賞。
張靈甫被圍的時候,黃百韜不全力救援,黃百韜自己被包圍的時候,又大罵邱清泉李彌見死不救,讀者諸君看了第七兵團第二十五軍中將軍長陳士章的回憶文章,對黃百韜和張靈甫又會作何評價?您認為黃百韜該不該為張靈甫之死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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