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方朔風
如果沒有人性情感的調和,智慧與教育根本毫無價值——《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上個月發(fā)生了一件筆者認為遲早會發(fā)生,但是真的落地之后,依然讓人十分無語的事情。因為對嬰兒進行基因編輯曾經(jīng)被判入獄的賀建奎,在海外社交媒體宣布,要在美國甚至是非洲的實驗室進行相關研究。
之所以說會遲早發(fā)生,是因為之前就有媒體報道,在他出獄之后就有海外富豪資助他研究阿茲海默癥,出獄后在國內(nèi)他依然繞開了法律的部分限制,主導了部分研究。更早還有傳聞,基因編輯嬰兒事件本身就有海外利益方參與。這也很符合他的背景,所以在中國身敗名裂的他,選擇去海外進行他的瘋狂實驗,一點都不奇怪。
而最近賀建奎的新妻子,英文名字叫cathy tie,是個移民了加拿大的華人,她因為曾經(jīng)接受過彼得蒂爾的資助開辦一家基因組學公司而引起網(wǎng)友的關注與聯(lián)想。不過筆者倒是覺得沒什么必要,這位女士創(chuàng)建的基因組學公司已經(jīng)處于某種查無此人的狀態(tài),并沒有做出什么成果,連新聞都沒有幾條。筆者覺得她的情況更類似創(chuàng)業(yè)熱潮里捧出來的某些創(chuàng)業(yè)明星,一切都是為了炒作,孫宇晨孫割的女友,當年不也是創(chuàng)業(yè)明星嗎?cathy tie女士可能和彼得蒂爾并沒有什么私交,但是她和賀建奎搞在一起,對于歐美的創(chuàng)業(yè)圈子無疑是極有吸引力的。
最近關于基因編輯的傳聞還有幾個。前些日子馬斯克又多了一個孩子,然后推特上有傳聞說上一個孩子(第十三個)是進行過基因編輯的;openai的山姆奧特曼最近也得到了他的孩子。他是同性戀者,這個孩子是代孕產(chǎn)物,也有傳聞說這個孩子出生前進行了基因編輯。
而在年初,以openai為代表的幾家美國人工智能公司高層頻繁表態(tài),說新的人工智能會治愈各種疾病,甚至是讓人類的壽命翻倍。要說這么夸張的目標,里面沒涉及基因編輯層面的手段也不現(xiàn)實。看起來,生物技術,確實要繼信息技術之后成為下一個熱點了。
技術的進步倒不是壞事。“21世紀是生命科學的世紀”都喊了幾十年了,總算是有點眉頭了。生命科學技術理論上也能帶來一個更美好的社會,治療各種之前的不治之癥,延長人類的壽命,處理復雜的污染,修復自然環(huán)境,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但是正如同歷史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那個事實一樣,技術能給社會帶來什么,除了技術本身,關鍵要看如何運用這些技術,如果這些技術在賀建奎和硅谷另類右翼的手里,我們無論如何不應該保持過度樂觀。
當下的美國有一種危險的共識,認為限制美國科學技術發(fā)展的主要問題就是各種監(jiān)管,只要脫離了各種監(jiān)管,就可以無限制的發(fā)展。這樣莫名其妙甚至是反人道的想法,除了因在科學技術發(fā)展上被中國追趕的恐慌之外,還在于里根以來去監(jiān)管的大趨勢問題。
美國這些年取消監(jiān)管帶來的“大發(fā)展”最典型例子莫過于頁巖油,但是在光鮮的石油產(chǎn)量之外,頁巖油開采對于土地水源的污染卻少有報道。美國在頁巖油問題上,使用了很多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法律手段,才忽視了這方面的問題。也難怪世界上其他的國家,對于頁巖油氣的開采都相當慎重——這說明了一個道理,假設無視一切的監(jiān)管和倫理,確實能做出來一些新東西,但是新東西是災難的概率遠大于進步,我們絕不應該希望這種風氣在國內(nèi)蔓延。
當初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很多人不是很理解,為什么基因編輯嬰兒是個違背技術倫理學與基本社會道德的事情。認識到了這個問題背后的情況,我們會更加明白為什么不能對另類右翼掌握生物技術保持樂觀。最現(xiàn)實的問題在于,當下的基因編輯技術水平遠遠不能像是科幻小說那樣隨意改變基因的排序,實際上以當下較為流行的crispr編輯技術為例,它的“脫靶”概率并不低。
脫靶指的是想要添加修改的基因被植入了其他位置,這會帶來非常不可預期的風險,盡管科學家們正在研究各種方式去減少脫靶概率,但是這需要很長的時間。把一種有巨大風險非常不成熟的技術用在嬰兒身上,影響他們的一生,這毫無疑問沒有任何道德可言。
賀建奎團隊對胚胎修改的基因也并非是什么遺傳病,而是添加了抗HIV相關的基因,這并不是針對遺傳病的治療和預防——實際上對于單基因遺傳病來說,通過胚胎植入前遺傳學診斷之類的技術,是完全可以做出來無病的兒童。至于多基因共同導致的遺傳病,且不論這些遺傳病中,很多我們?nèi)晕赐耆莆障嚓P的基因情況,單說脫靶的概率擺在那里,這風險就有可能遠大于遺傳病本身了。
有人可能會問兩個問題,一是,如果不去做實驗,那相關技術豈不是永遠不會進步了嗎?二是,那豈不是意味著,如果技術成熟了,嬰兒基因編輯就合法了嗎?這兩個問題實際上都直指了問題本質。
第一個問題,基因編輯與基因治療的技術,在過去幾十年一直在進步,而這些進步并沒有依靠各種反倫理的實驗,實際上很多理論上的突破,完全不需要那種反人類的實驗去支持。筆者也絕非認為,當下的基因研究相關法律法規(guī)是完善無缺的,只是那種相信沒有限制就可以讓技術進步的幻想,與其說是某種科幻小說的想法外溢到現(xiàn)實之中,還不如說是新自由主義潛移默化的影響。
賀建奎的實驗也是如此,從技術上來說并沒有什么可吹的,他并沒有發(fā)明什么先進的基因編輯技術,只是突破了道德與法律的限制。而偏偏,這正是當下硅谷最喜歡的“創(chuàng)新方式”。當下的硅谷已經(jīng)不再喜歡基礎科學,他們覺得大學里邊的都是毫無創(chuàng)新精神的書呆子,硅谷式的創(chuàng)新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敢做比一切理論都重要。這樣的思潮,在這一輪人工智能熱潮之后,夸張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所以,硅谷自然歡迎賀建奎這樣的人。
但是很遺憾,當下人類對基礎科學的認識,還只是基礎科學大廈中的一角,基礎科學的大廈還遠遠沒有建成。而許多科研的進行,也并不能只靠所謂的資本模式來進行。不過考慮到因為特朗普的發(fā)力,美國生命科學界和美國政府與資本界的關系,大概達到了二戰(zhàn)后歷史最糟糕的程度,他們選擇這樣的路線倒也算正常。
賀建奎并非是從頭學生命科學的,雖然筆者對于他人的專業(yè)選擇不做評判,但是這樣的路線往往容易制造出來過度大膽的研究者——而類似的半路轉行傻大膽,也是當今硅谷創(chuàng)業(yè)人的基本學歷標配,發(fā)生某種共鳴毫不奇怪。
這里舉一個例子,之前賀建奎說能攻克阿茲海默癥。筆者大概都能猜到他會選哪幾個熱門的基因了,說不定就是AOPE什么的。但是問題遠沒這么簡單,這么多年來阿茲海默癥的研究舉步維艱,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對于基礎原理的認知局限性。
雖然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AOPE基因與阿茲海默發(fā)生有直接的關聯(lián),但是干預這個基因能帶來多大的益處呢?基因治療如何高效跨過血腦屏障呢?脫靶效應會對腦細胞帶來什么樣的傷害?而這種干預,在人生的什么階段進行才是有效的?這些都需要基礎研究才能解決,而不是靠某些人自以為是的嘴炮。
筆者從不認為,自然界有些奧秘是天然神圣,是人類無法認知的。但是同樣,在特定階段,當我們對某些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認識不足而妄加干預的時候,后果往往會很糟糕。科學研究,最忌諱的就是妄自尊大。
現(xiàn)在的硅谷,有太多這樣自以為是天才的瘋子。曾經(jīng)科學界認為在人類基因組計劃完成之后,人類就可以攻克大多數(shù)疾病。人類基因組計劃確實加速了人類對生命的認識,但是依然有太多的問題沒能突破。這正是科學的現(xiàn)實,對生命這樣的復雜系統(tǒng)我們理應該保持理性的態(tài)度。我們都希望人類能攻克更多的疾病,但這個過程不能靠想象和癲狂來實現(xiàn)。
第二個問題,如果技術成熟了,嬰兒基因編輯就合法了嗎?筆者很想回答不是如此,但是現(xiàn)實告訴我們,答案會是如此。之所以嬰兒基因編輯依然不合法,是因為以現(xiàn)在的情況,這類技術只適合嘩眾取寵。我想大家都明白,對于某些人來說,基因編輯的根本目的并不是消除遺傳病,而是制造出某種超人,在體能,智力與外表上都超過常人的人。
《高達seed》中的基拉大和,最強基因調整者
這種誘惑對于富人階級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只是遺憾的是,無論是體能智力還是外表,都并非是單一基因所決定,而是基因組學和表觀遺傳學共同作用的產(chǎn)物。以當下的基因編輯技術,想要定向控制,制造超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這讓筆者想到另一個常見而類似的事情,克隆人也是一種違反倫理的生物技術。在科幻作品中,這個技術常常用來大量制造復制人,但是現(xiàn)實的情況下,克隆技術是一種效率非常低下的技術,如果看一下克隆羊多利的實驗記錄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這一點,需要失敗很多次才能成功。而這恐怕也是克隆人技術的最大障礙了,目前來說,它是一種低效,不實用,除了滿足獵奇噱頭毫無意義的技術。
從這個角度來看,市場經(jīng)濟的規(guī)律倒是很好教育了一部分人,那些看起來很有噱頭的東西,實際上完全經(jīng)不起哈耶克大手的檢驗。但,這終究只是一種現(xiàn)狀,未來會怎么樣,這很難說。從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規(guī)律來看,如果人類不因為自己作死搞的文明倒退,或是被毀滅級別的自然災害滅絕,那么在未來,我們確實會看到系統(tǒng)性的基因編輯技術,還有高效的克隆人技術什么的。那個時候,我們又該怎么辦呢?難道真的就等著讓我們的世界多出來一份反烏托邦的色彩?
從科學界的角度來說,科學界一直是希望制定一套倫理學和法律標準,讓這些前沿技術的負面影響被控制在有限的程度。這樣的想法是好,但是坦白來說,這恐怕很難實現(xiàn)。
就比如說,現(xiàn)在關于人工智能技術的各種管理和限制想法,實際上很多在上個世紀就提出來了,無非是在這波人工智能熱潮之中被發(fā)掘出來。但是這些東西能減少人工智能的負面影響與無序擴張嗎?我們看到的現(xiàn)狀是,這些提前規(guī)劃要么在某些領域毫無意義,要么就是在資本的無序擴張面前顯得形同虛設。最典型的就是人工智能相關的版權著作權問題,喊了很多,但是看起來突出一個一點用也沒有。
更加現(xiàn)實,或者是更加不現(xiàn)實的解決方案,是在新一輪技術革命中建立一個更公平美好的社會,讓這些先進的技術造福于人類。但是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恐怕只有非常樂觀主義的人才能相信這一點吧。
其實嚴格來說,美國作為生命科學第一強國,對于各種生物實驗的管理規(guī)章和法規(guī),是比國內(nèi)完善的。國內(nèi)的許多相關法規(guī),都學習的是美國的經(jīng)驗。但是在當前美國的大背景下,賀建奎來到美國,完全有很多辦法繞開這些限制。更何況在特朗普政府的努力之下,很多相關法規(guī)都可以說是形同虛設。
似乎是因為美國歷史的緣故,他們對于類似賀建奎這種人還挺喜歡的,孫宇晨不就幫助特朗普家族發(fā)幣收割韭菜了嗎?不知道他未來會干出來什么樣的事情。畢竟硅谷諸位富豪在超人類事業(yè)上,向來是不計較投入的。
或者我們不妨說的再難聽一點,隨著生命科學的進步,生物武器技術必然會進步,人工制造出來的生物武器很可能在十年之后,比核武器更能收割人類的生命。到時候應該怎么辦?靠道德和良知嗎?
雖然學界對這些技術普遍抵制,但是筆者相信,只要有錢,硅谷諸公是能投資出來制造生物武器的創(chuàng)新公司的。冷戰(zhàn)的冷是建立在殘酷的核平衡上,生物武器又該如何建立平衡呢?我們真的需要這么殘酷的東西,才能保證人類不被自己的造物所毀滅嗎?就算實現(xiàn)了平衡,生物武器比核武器更適合孤狼進行襲擊,那個時候又該怎么辦呢?
筆者之前多次在文章中說過一個現(xiàn)象,以硅谷為代表的美國科技新貴富豪們,是真的覺得自己近于神明而非是凡人,他們相信所謂的超人類主義,他們不把自己當做凡人的一員,他們篤定在沒有各種限制的情況下,他們一定會無所不能。
而以基因編輯和抗衰老為代表的先進生命科學技術,自然被他們視為某種向上一步的階梯。基因相關的技術甚至還加劇了他們種族歧視的那一面,他們當中提倡種族主義優(yōu)生學的比例很高。歐美左翼在批評這些人的時候,常常使用一個比喻,把這些人比喻成為一戰(zhàn)后二戰(zhàn)前歐洲的未來主義者,這些未來主義者本來是先進技術與社會變革的支持者,但是在歷史的劇變過程之中,很多都選擇支持了歐洲的法西斯勢力。
拋開影射史學的部分不說,其實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當年的未來主義者,有藝術家,科學家和實業(yè)家與思想家,但是現(xiàn)在這些硅谷的“未來主義者”,幾乎都是資本家,而社會科學與藝術界,對先進技術往往總是抱有十分悲觀的態(tài)度。為什么資本家代替了其他人對未來的樂觀想象?這樣的轉變,恐怕比指責那些硅谷新貴是法西斯來說,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
一次又一次,我們回到了問題的原點,如何讓先進的技術,正確用來改進社會,而不是破壞人類本身的價值。這個問題,在曾經(jīng)的時間,人類回答的并不好;但是在未來,我們,還將一次又一次面對這個問題。希望有朝一日,人類有機會給出一個合格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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