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劉旺 北京報道
北京,從十幾年前車庫咖啡長桌上的“移動互聯網”話題,到眼下昆侖巢的咖啡桌前的“千億參數大模型”“具身智能機器人”——作為車庫咖啡和昆侖巢的創始人,蘇菂被稱為親歷兩輪技術浪潮的“創業擺渡人”,見證歷史,更尋找著未來。
“那時候連‘產品經理’這職位都沒幾個人懂,現在張口就是‘transformer架構’‘多模態對齊’。”蘇菂見證過無數技術大拿和資本大咖的相遇,以及一個個項目的成功與失敗,更見過侃侃而談的騙子、傳銷頭子……
不同于移動互聯網時代的草莽紛起,這一輪AI浪潮中,蘇菂看到更多的是精英鏖戰。數據顯示,目前我國AI相關企業超190萬家,八成誕生于5年內,2024年以來,新增相關企業超50萬家。
入局者眾,但他們對技術與商業的走向,卻處于一種樂觀的“未知”狀態,蘇菂則認為這恰是創業者最為珍貴的一種品質,也是兩場技術創業熱潮中,參與者最大的共同點。
《等深線》記者對蘇菂的專訪,試圖從這位橫跨兩代技術浪潮的觀察者眼中,尋找中國AI創業的突圍邏輯與未來坐標。
3月11日,周二昆侖巢固定活動“大咖來值班”之前,蘇菂與值班大咖交流。右一為蘇菂。《等深線》記者 劉旺 攝
“門檻在持續拔高”
與10年前相比,如今AI創業時代,先有以ChatGPT 3.5為標志的技術突破引爆行業,而后有2025年春節前DeepSeek開源,讓人們看到人工智能變得愈發“聰明”,站在大模型之上,創業起點明顯變高,越來越多的團隊開始基于大模型開發垂直應用。
但創業門檻也在從“輕”轉向“重”,大模型研發依賴巨額資金與頂尖人才,草根團隊顯然難以參與核心競爭。
在蘇菂看來,移動互聯網創業時代與如今的AI創業時代,在創業環境上有著本質不同。“移動互聯網創業時代初期,整個行業的投資人并不多,創業者也很分散。從環境上來看,當時創業要想注冊一個公司,要租一個大辦公室,也需要注冊資金,當時好多公司沒錢,都是去找墊資,注冊完再把資金抽走,也就是說創業門檻相對較高。”
同時他表示,但那時機會很多,移動互聯網最初的階段,市場上沒有太多應用終端,創業者做一個應用就能獲得一定的下載量,獲客成本非常低,這也吸引了很多傳統互聯網人進入移動互聯網。“事實也證明,很多人得到了機會,并且發展了起來。”
對移動互聯網來說,那是一個黃金年代。從2009年到2016年、2017年,移動互聯網的應用爆發式增長,在各種概念的驅動下誕生了不少巨頭。但同時,小公司的創業機會基本消失。
“而這一波人工智能創業浪潮,始于2023年ChatGPT 3.5爆發,OpenAI 帶來了AI思考能力的突破。春節前DeepSeek的爆發,把AI創業的火燒得更旺了。在此之前,國內人工智能和國際人工智能也進行了多年探索,但一直沒有取得成效。昆侖巢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的郭成凱博士,在4年前就跟我講過人工智能用關鍵詞繪畫的功能,但當時大模型對數據的理解沒有那么強,畫的根本‘沒法看’。”蘇菂表示。
“但現在,技術突破讓人工智能變‘聰明’了,更多的大模型創業者開始下場。但大模型方面人工智能的創業,需要重資金投入,小團隊根本沒有機會。”在蘇菂看來,正因如此,有很多小團隊開始基于大模型的調用來完成一些垂直生態和應用,好的方面是,開發工具變得豐富、效率也在提升,但實際上2023年開始的第一批布局的創業團隊,到現在能“活下來”的已經不多了。
昆侖巢外景。《等深線》記者 劉旺 攝
除了創業環境發生變化,資本對創業者的態度也有很大不同。在移動互聯網創業高潮期,蘇菂見過不少離譜的融資案例:“當年有一個人,做了一個在屋頂種菜的項目,計劃只要是個屋頂就都給種上菜、做綠化,計劃要融一個億,后來還跟另一個人一拍即合。但到現在也沒聽說有什么后續的聲音。”
“現在的資本,關注更多的是硬科技方向,比如人形機器人、上游的芯片材料,屬于產業鏈上游,是消費者看不到的東西。但對于基于AI大模型的應用,因為迭代非常快,技術方向上(成功的)概率沒那么大,所以投資機構對這類項目,看的比較多,但真正投入還會再觀察一段時間。”蘇菂稱。
而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蘇菂提到一個關鍵點,即市場資金在減少,“不像10年前有想法有PPT就可以拿到。現在必須要有完整的鏈條,變現效率要高。所以,在當下階段,如何讓更多的資金流入民營的初創企業,是挺受關注的一點。”
“此外,現在退出機會也在變少,不管是上市、并購或者有人接手,這種機會都在變少。”蘇菂表示,所以說,目前的創業者大多是手里有一定積蓄的人,這也導致創業者的年齡也會稍微偏大,或者是有一定的資質才會去嘗試。
每周五晚,昆侖巢舉行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分享活動。《等深線》記者 劉旺 攝
“滿地都是騙子”
2011年,全球第一家以創業為主題的咖啡廳在北京創立,創始人就是蘇菂。10余年后,蘇菂又打造了昆侖巢,為創業者提供思想聚集之地。
談及打造車庫咖啡和昆侖巢的出發點,蘇菂表示:“其實我們就想打造一個交流的環境,我們的定位其實不是孵化器,當年車庫咖啡初期也并不是定位孵化器,其實我覺得北京就需要一個創業者、投資者和積極向上的年輕人聚集思想的地方。大家有空就來坐一坐,然后偶遇到其他有趣的人,大家產生合作。”
不過,后期車庫咖啡變成了共享辦公室,樓上也開了孵化器。在蘇菂看來,這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于是,又與天使投資人鮑岳橋一拍即合,打造了昆侖巢。
有意思的是,在見證中國科技創業20年的歷程中,蘇菂直言移動互聯網浪潮下“騙子橫行”。“移動互聯網的時代,滿地都是騙子,很多都是借著創業大潮來鼓吹,其實這挺考驗創業者的判斷力的。”蘇菂表示。
他向記者舉了兩個例子:“數字貨幣火熱的那段時間,就有很多騙子。當年坊間還傳聞,泰國要修一個運河,泰國政府為此發行數字貨幣,并且講述的內容就像真事兒一樣,但好多人去泰國一打聽,發現根本沒有這事兒。”
“還有做傳銷的,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個‘太平洋直購網’(記者注:該網站主要負責人已于2013年被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非法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宣判)來車庫咖啡鼓吹一些東西。”
“我們當時好多人說要不要把這人轟出去,但我說這也不好轟。第一,人家當時還沒被執法部門定性為傳銷,咱沒法直接給人家定性;第二,如果創業者能被傳銷忽悠,也別創業了,這其實也是一種考驗,這一關都不能通過,后面其實創業要經歷的‘坑’更多。”蘇菂笑道。
后期自然而然的,這些騙子就消失了,很多夸張的事兒都被淘汰了,因為大家都不會信。
昆侖巢內的需求墻,不少創業者在上面發布招聘信息、合作信息等。 《等深線》記者劉旺 攝
當然,蘇菂也見證了不少大公司的誕生。如做無人車配送的“新石器”——前段時間被人稱作“木頭姐”的硅谷“女股神”凱西·伍德還提到了這家中國公司,將其列入全球最具競爭力的配送公司榜單中。
蘇菂提到,新石器創始人余恩源也進行了很多業務探索。“余恩源最早來到車庫咖啡的時候,他的身份既是技術創業者又是投資人。此前他一直在物流領域深耕,早期他給物流企業研發了手持移動終端,賺到了一些錢。”
而在車庫咖啡時,余恩源旗下有一個團隊在人民大學做了一個快遞柜,類似現在的豐巢快遞柜。蘇菂回顧道:“當時還沒有二維碼掃碼,取件時需要投幣;再加上跟快遞系統的聯通水平有限,就導致經常需要一個工作人員在快遞柜旁邊進行服務,所以就僅限于人民大學一個站點,沒有擴圈。但是等到后來各種功能、系統慢慢完善之后,這個技術就有意義了。”
此外余恩源還投了一個項目,叫極飛科技,當時極飛科技也是一幫硬件極客,做無人機開源這些。余恩源投了之后,也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向,就是拿無人機去噴灑農藥,尤其在新疆或者一些山地地區,能夠提高很大的效率,現在極飛科技的業務規模也變得很大。
“有意思的是,大概在2012年前后,我當時還給余恩源出了一個主意,我當時養狗,我想看看我家狗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就是給狗脖子那兒裝一個攝像頭。”蘇菂表示,“老余(余恩源)心細,真去干了,后來還拿著去參加美國CES展出,老外特別喜歡。盡管當時受限于像素、攝影穩定器等技術,拍出來的效果并不理想,但現在來看,這條思路并沒有問題。”
蘇菂表示:“我想表達的意思是,新石器余恩源這樣的成功創業者,其實也嘗試了很多業務方向,最后找到了無人車這個方向。他們也敢于破釜沉舟,在2014年、2015年就認為無人車配送‘最后一公里’一定是智能化的。現在,新石器也成為國內運力第一的無人車企業。”
昆侖巢科技歷史會議室一角,擺放著各種早期科技產物,如KV3000殺毒軟件、早期的筆記本電腦等。 《等深線》記者劉旺 攝
“創業永遠是樂觀的”
實際上,記者在采訪過程中發現,很多創業者對未來的商業方向其實是迷茫的,但是對自己手頭在做的事業又顯得充滿信心。在外人看來,這是相對矛盾的兩個心理表現。
對此,蘇菂認為,創業永遠是樂觀的,沒有樂觀精神,你也不會創業。“你自己都不信,怎么說服別人?”
蘇菂告訴記者,從過往來看,10多年前移動互聯網階段,雖然很多項目的方向到最后都得到了驗證,但實際在當年來看也有點懵懂狀態。
他舉例稱:“2012年,車庫咖啡有一個項目叫一站到底,模仿電視綜藝節目做了一個手機游戲,1000多萬下載量,坐公交車都能看到有人在玩,用戶體量很大。但那會兒生態還沒形成,沒有廣告收入,沒有各種充值入口這些。”
“其實當時移動互聯網成型之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么用流量賺錢。現在人工智能創業時代,我們身處局中,老實講肯定是迷茫的。也許再過兩三年,生態會更成熟,會出現新的商業方向。”蘇菂表示。
也正因此,蘇菂認為,現階段創業有一門必修課,就是讓自己更有信心。“實際上,我覺得現在的環境比零幾年要好一些,那時候本身投資就少,見投資人都見不著,但那時候還是有很多機會出現偉大的公司。”
創業者們正在進行心理學培訓。《等深線》記者劉旺 攝
“(創業)打造偉大的公司只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價值是給社會培養了大量人才。近些年我們國家最大的變化其實就是這樣,沒有那么多創業公司涌進互聯網,哪里能沉淀出那么多的程序開發員。盡管很多創業公司敗了,但是人才卻走向各個大廠,而且沉淀出的這部分人才是經過充分市場競爭的。”蘇菂表示。
而通過蘇菂的觀察與體會,他認為現在對于創業小團隊來說仍有很多機遇。
“像一體機,現在就有很大的市場需求。他們把算力芯片和DeepSeek結合到一臺設備當中,然后幫用戶部署好本地知識庫系統。現在包括很多大廠都在做這些。還有機械臂,一些高校對這類產品也有很大需求,會采購一些進行科研教學。但老實講,一體機、機械臂這些都有一定的技術門檻。”蘇菂表示。
記者也注意到,由昆侖巢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設計的一體機產品DeepBook,定價萬元以下,目前已售出上百套。該實驗室設計的機械臂產品已經更新了兩代,即將迎來第三代的產品。這也側面證實了蘇菂所言的這種市場需求。
同時他提到,基于大模型的AI本地化應用也有很大的空間,有不少企業在做。“已經在做的,比如給餐廳部署一個DeepSeek本地端,把所有的菜譜都灌輸進去,這樣就可以有一個基于餐廳本地化數據的菜系機器人,可以跟客人互動,比如讓它把不含生姜、不含辣椒的菜單獨列出來,或者幫客戶挑幾樣口味適合的菜,這也是一個小的創業機會。”
此外,還有做數字人的,類似直播、客服這種。這是中國市場的特例,巨大市場培育了的巨大需求。
而盡管這些領域技術門檻相對較低,但需要極強的市場洞察力和執行力。蘇菂認為:“現在草根創業人如果完全沒有錢,要創業是挺難的,除非選擇一些特別快變現的項目,必須要去快速想辦法賺到錢,‘短周期、變現快’。圈里傳出這么一句話: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得想辦法學會自己怎么賺錢,怎么讓自己有現金流。”
“但我覺得現在真正能賺到錢的,比例上并不大,這也需要一個過程,畢竟AI創業潮才剛剛開始。”蘇菂表示。
(編輯:郝成審核:張榮旺校對:燕郁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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