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書中第二十七回,有兩處經典名場面,一是寶釵撲蝶,一是黛玉葬花。
這兩處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形如楊妃的寶釵興高采烈,仿似飛燕的黛玉的卻黯然神傷。
作者為何特寫這兩種不同的場景,又特意放大來寫她們的情緒呢?這就得從寶釵撲蝶說起了。
當日是芒種節,園中姐妹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被裝扮過。滿園里繡帶飄飖,花枝招展,加上這些女孩們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與眾丫鬟們都在園內玩耍,缺獨不見黛玉。迎春開玩笑說道:“林妹妹怎么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還睡覺不成?”
寶釵卻自告奮勇去找黛玉:“你們等著,我去鬧了他來。”說著便丟下了眾人,一直往瀟湘館來。
寶釵到了瀟湘館,卻見寶玉剛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想:
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
寶釵此時的想法已有點不對勁了,她怎么就認定了“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不過是她以己度人罷了。
思慮之后她轉頭回來打算找其他姐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
這蝴蝶描寫得有點夸張,哪有什么蝴蝶大如團扇的?更奇怪的是,這一雙蝴蝶是玉色的。你見過玉色的蝴蝶嗎?玉色蝴蝶到底是什么顏色?
玉的顏色豐富多樣,不同種類的玉呈現出不同的顏色特征,比如有白色、青色、黃色、綠色(碧玉)、黑色(墨玉)等。
蝴蝶也有各種各樣的色彩,說什么顏色不好非要說是玉色?難道是作者形容不出來那蝴蝶的顏色?當然不可能。作者之所以這樣寫,是因為他要寫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通過蝴蝶寫人。
這一雙玉色的蝴蝶,隱喻的便是寶玉黛玉,賈母口中的兩個“玉兒”。
蝴蝶,自古代表的就是愛情,正如凄美的梁祝。眼前這一上一下迎風翩躚的蝴蝶,便象征著寶黛的愛情。
前面剛說了寶釵看見寶玉進去找黛玉,她轉頭避開了。可是她人雖避開了,心卻放不下,她不知寶黛二人會說些什么親密的話,會不會有什么親密的行動。
此刻她面前出現的一雙玉色蝴蝶,翩翩起舞,這分明就是寶釵無法控制的心魔!
所以她要撲蝶,她要將自由自在成雙成對的蝴蝶撲了來玩。但是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
寶釵躡手躡腳的跟到池中滴翠亭上,卻聽見滴翠亭里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里細聽。好個寶釵,得知有人說話,不但不走開,要停下來細聽。
哪知亭子里說話的人也細心,她們擔心有人聽見,要推開窗戶看著好預防。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況才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里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里藏!”
紅玉只不過和墜兒說了一下手帕遺失的事情,計算被賈蕓拾到了,哪里就稱得上是“奸淫狗盜”之人了?她前面認定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此刻又說紅玉“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在她心里,黛玉和紅玉就是一樣的人吧。
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釵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墜兒道:“何曾見林姑娘了。”
寶釵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里蹲著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里頭了。”
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說道:“一定是又鉆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
寶釵前面在追趕蝴蝶要撲蝶,此時卻說她在找黛玉,這算不算是作者的明喻了?蝴蝶就是黛玉。她不單要撲殺象征寶黛的蝴蝶,還將鍋甩到黛玉頭上,眼下又趁機污蔑黛玉,說黛玉“一定是又鉆在山子洞里去了”。
山子洞?那是司棋潘又安之人私相授受的地方,是某些人竊玉偷香的地方。黛玉一個千金小姐鉆山子洞?想必在薛寶釵的心中,黛玉也是“奸淫狗盜”之人。
還說“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黛玉可不正是遇見她這條“美女蛇”嗎,被甩鍋被中傷,被薛寶釵“咬了一口”!
可憐此時此刻的林妹妹正嗚咽著葬花,難怪林妹妹會說,“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她在流著淚吶喊,“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這還不算呢,寶釵這邊剛撲蝶欲捕殺之,并暗中“咬”了一口林妹妹,下一回又繼續在王夫人面前“借刀殺人”。
寶玉難得在王夫人面前吃一頓飯,寶釵卻再三提醒寶玉,林妹妹生氣了,要他趕快去哄。
王夫人向寶釵等笑道:“你們只管吃你們的,由他去罷。”寶釵因笑道:“你正經去罷。吃不吃,陪著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緊的不自在呢。”
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飯吃茶也是這么忙碌碌的。”寶釵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罷,叫他在這里胡羼些什么。”
別說王夫人本就不喜歡黛玉,就算喜歡的聽了寶釵這話也難免會生厭惡之情。哪個母親樂意聽到自己兒子被人拿捏的,何況王夫人一直就特別憎惡長得美的女孩,擔心她們教壞寶玉,寶釵卻偏偏特意提了又提。
她是恨不得要拆散那一對“玉兒”,那象征愛情的蝴蝶,她必要撲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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